慕雲河發現, 自溫泉鎮回來後,白梵路就不一樣了,而這種變化準確來說, 從還在溫泉鎮休養那幾天就有了苗頭。
起初慕雲河以為是他身體不適又羞於啟齒的原因,畢竟也的確是自己的錯,害白梵路連續兩天都下不了床。
而除了最初醒來那一次, 他還允許自己替他上藥, 之後就堅決拒絕,且上藥時還一定要把他趕出去。
這個也能理解,白梵路素來臉皮薄,難得主動那一回已經很不容易了,但後來漸漸地, 慕雲河發現不是這麼簡單。
白天其實還好, 在王府中白梵路都是安靜畫畫為主,他不出門, 慕雲河也無俗物在身,本就是一閒散王爺, 連朝堂都不必常去的。
如今不再四處玩樂,也能靜下心在家中翻翻陣圖兵書、武學秘籍,或是習武練劍之類。
白梵路不畫畫時,慕雲河便會主動唸書給他聽,除了從陸家祖宅裡搬回來那些藥典醫書, 還會讀慕家兵法。
那些兵法其實自幼時慕雲河便已爛熟於心, 只是後來慕將軍出事後,他性情大變,整日遊手好閒漸漸就荒廢了。
如今能再撿起來,有天資基礎在, 講起兵法倒也頗有見地。
“其實你適合帶兵打仗。”連白梵路聽了都忍不住說。
“我覺得也是,”不過慕雲河又道,“但帶兵打仗少則數月多則數年,我現在又不想離家這麼久了。”
白梵路知他所指,岔開話題,又回到兵法上面。
像這樣的情形其實有很多,但細究來也沒什麼,畢竟二人皆是男子,感情上不似女子細膩,也並非是要多黏糊才叫恩愛的。
但到了晚上,這種疏遠感會比白天更明顯。
雖然兩人還是夜夜同榻,慕雲河也仍舊能抱著白梵路睡覺,但就是莫名覺得他經常走神,還心不在焉。
而偶有親暱時,雖白梵路不直接開口拒絕,但那種下意識的抵抗還是再怎麼掩飾也隱藏不住。
慕雲河察覺到,自然不會強迫白梵路做什麼,他以為是自己那晚需索過度給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他願意給他時間調整和恢復。
所以自從溫泉之後,回到王府足有半個月,兩人都始終維持那種“相敬如賓”的狀態,甚至還比不得江南遊玩那些日,至少還相處得自然。
慕雲河幾次試探,得到的說辭要麼就是“沒有啊”,要麼就是“有點不舒服,休息下就好了”,要麼就是“才畫了幅畫,似乎欠了些意思,幫我看看”……諸如此類。
總之要真說起來,白梵路的表現其實一點瑕疵都挑不出來,但慕雲河就是覺得哪裡不對勁。
也不知是否初嘗兩情相悅難免患得患失,慕雲河總有種感覺,白梵路沒那麼在意他了,以至於他又開始懷疑是否真只是為預言委身。
可他又絕對沒忘記白梵路說過的,他不會為不在意的人付出這些。
更何況慕雲河也堅信,白梵路不是那麼隨便的人,他對自己是真心的。
所以思來想去,慕雲河確信白梵路必定是遇到什麼不合意的事,卻由於某些原因不願與自己說明。
慕雲河於是有了大多數男子娶妻後的煩惱,需要猜測老婆的心思,想著怎麼對症下藥以博美人一笑。
一日,在院中。
慕雲河狀似隨意道,“你若覺得不自在,以後在先雪苑裡都不必穿女裝,除了流莘和我娘,我不會讓旁人進來的。”
白梵路執筆的手未停,不甚在意地搖頭,“無所謂,沒有不自在,反正眼不見心不煩。”
慕雲河,“……”他也不是有意要拍到馬蹄子上。
第一輪嘗試,失敗。
又一日,還是在院子裡。
慕雲河拎著一條黃金大鯉魚,在白梵路跟前一晃,魚尾巴撩起水花。
白梵路聞到明顯的魚腥味,問,“這是什麼?”
“城東河裡釣的,我打算闢個池子將它養起來,怎麼樣,我帶你出去釣魚?”
白梵路昨日畫的正是錦鯉戲水圖,沒想到慕雲河竟然因此打算在家中養魚了。
他卻眉梢微挑,只道,“你想養便養,釣魚我就不去了,同是坐著,不如畫畫。”
第二輪嘗試,依舊慘敗。
再一日,終於不是在院子裡。
慕雲河帶著白梵路去了一間小館,本來恆昌郡的十裡八鄉凌波閣酒菜才是一絕,但那邊經常會遇到愛找事的紈絝公子哥。
慕雲河知白梵路不會喜歡那場合,便特意帶他到這城郊小館。說是吃久了王府家廚的飯菜,偶爾也得給他換換口味。
小館裡還有唱戲的班子演出,二人包下雅閣,邊用點小吃邊聽著唱戲,而桌上的吃食照例沒有太過甜膩的樣式。
慕雲河見白梵路吃得似乎稱口,聽戲到有意思時還露出明顯的笑意,以為自己這次終於順對毛,不由地飄飄然起來。
“霖秋,其實我沒和你說,我知道你不喜甜食,不僅因為在凌波閣那次。”
白梵路微微偏頭,“怎麼?”
“我曾經夢到過和你一起吃飯……”
白梵路面色微變,笑意一點點收斂去,可惜慕雲河還未發覺他變化,仍在說著,“依稀是什麼萬華城叫‘子悅客棧’的地方。”
萬華城?子悅客棧?
白梵路記得,剛穿來時從齧餘口中救下的小乞丐,雲湛就是讓他去那裡尋找安身之所。
那地方白梵路並不知曉,書中也沒提及,但從雲湛那句話能感覺到,是對他而言有特殊意義的地方。
“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白梵路問。
慕雲河不知有異,以為總算調動了白梵路興致,更加受到鼓勵,仔細回憶了下,才道,“表面上就是間普通的客棧,但那老闆人特別親善,收留了許多小孩兒。”
“夢裡……雲湛也是那些小孩兒之一?”
“對啊!”慕雲河拊掌,“看來霖秋你也夢到過。”
白梵路輕輕咬了下唇,搖頭道,“我沒做過這個夢,只是猜的。”
“呃……”慕雲河稍頓,又笑道,“那我正好給你講講,這夢裡雲湛、也就是我,我在梨園裡遇見你後,你便將我送去那客棧了。”
“你有天到那邊去看我,我也是傻,不知你喜歡吃什麼,就做了我新學的糖餅給你吃,結果你……”
慕雲河說著哈哈笑起來,“你那個表情啊,就是那種既不想打擊我,又實在吃不下去,那張臉苦得哦!”
“不過呀,還是很好看。”慕雲河伸手要去捏白梵路的臉。
剛碰到,就被猛然躲開。
“……”慕雲河手僵在半空,愣住了。
白梵路猶豫一下,道,“還有旁人在,注意點。”
可哪裡有旁人,他們這雅閣裡誰也沒有,外面的人都在吃吃喝喝或者聽戲,不會有誰閒的無事透過這紗簾來看他們,或者就算看,其實也什麼都看不清。
慕雲河訥訥收回手,一時也不知該如何緩解這種尷尬,剛剛的滿心歡喜彷彿被兜頭一盆冷水澆淋下來,讓他這素來開朗無拘的人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白梵路提著筷子的手莫名就有些無力,他停箸,輕聲道,“抱歉,我……我吃飽了。”
為什麼道歉?是為方才那躲閃?
白梵路不確定,只覺胸口悶得慌,急於想有什麼東西代替紓解,他站起身,“你接著吃,我到那邊走走。”
他指的是二樓的美人靠,正對著恆昌的護城河,來時慕雲河對他說過,那是個觀景的好地方。
“霖秋!”
慕雲河發覺白梵路情緒不對,拉住他胳膊反被掙開。
他其實並沒用什麼力氣,但白梵路明顯回應得卻很激烈,這種異常堅決不似玩笑。
“……霖秋,我是不是哪裡說得不對,你生我氣了?你彆氣啊,我跟你道歉。”
慕雲河還是執拗地抓住白梵路的手,生怕他跑了。
明明是自己無理取鬧,但他竟先道歉。
白梵路手被握得極緊,掌心的溫度讓他只覺一陣無力,半晌失笑道,“你又沒有不對,為何要道歉?”
“……”
“我哪有那麼容易生氣,沒有的事,你別在意。”
“那你怎麼……”慕雲河細細盯著白梵路的臉,這樣子不像沒事。
白梵路勉強一笑,“我就是突然有點悶,想去透透氣。”
“那我陪你一起。”
白梵路本想說不需要陪,但又怕慕雲河多想,只得點點頭,“好。”
於是兩人就在二樓的美人靠邊站了一會兒,之後又回去吃東西聽戲,一切似乎沒什麼不同,但其實是真的不一樣了。
這第三次試探,本打算來點情調的,沒想到起了反作用。
但白梵路這遭突然的情緒變化,不同尋常的激烈反應,也讓慕雲河確信,他一定有事在瞞著他!
而這晚睡覺時,白梵路對慕雲河說,“已經入夏了,有點熱,你……”
慕雲河幾乎是立即領會了白梵路的意思,沉默片刻,鬆開了環抱他的手,背轉身去。
這是兩人自同床共枕以來,頭一回背對背睡覺。
白梵路輕舒口氣,但那種堵得慌的感覺卻反而更加明顯了,他其實這些天一直在想一些事,但這些事也的確沒辦法與慕雲河說明。
自從那天那個夢後,白梵路就知道了,岐昭和莫九黎,與雲湛和原主,是什麼關係。
他們,是前世今生,且是在雲湛人魂記憶裡存在的前世今生。
其實白梵路原本以為雲湛對原主沒那方面的感情,而是在自己穿書來後,才與自己有了那段被抹殺的過往,那是他們之間才有的故事。
可自從進到這棋局世界,白梵路最初是隱隱有種感覺,雲湛和原主有牽絆,但或許是潛意識裡將這可能性壓抑住了,是以在它還只是種猜測時,被白梵路選擇性忽略。
可是這一連串越來越清晰的夢,夢中那兩人關於下輩子的約定,以及慕雲河夢裡幼年雲湛與原主的過往。
都徹底粉碎了白梵路僅剩的那點堅持和幻想。
原來……雲湛對原主並非是沒有感情的,相反這感情起於前世,開始得很早,還藏得很深。
所以哪怕他現在失憶了,身體在外面,棋局中這魂魄所化的慕雲河,還依然惦記著那個人,保留有那些記憶的碎片。
無論是“梨花”還是“阿湛”,乃至承載著“一生一世一雙人”誓言的玉環信物,都是屬於雲湛和原主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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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現在的白梵路實際一點關係都沒有。
從穿書意外就一直被原著誤導的白梵路,這時才後知後覺,原著給他開的最大的玩笑,挖的最大的坑,竟原來是在這裡。
雲湛對原主根本就不是書裡表現出來那樣冷漠無情,而自己這是……無形中成了原主的替身?
同一副軀殼,不同的靈魂,說好聽點應該算是高階替身,不好聽點按先來後到,就是插足那兩人感情,鳩佔鵲巢的第三者吧?
自發現這事實,白梵路就陷入了反覆的糾結與折磨,完全不知該如何接受慕雲河對他的好。
而直到今晚,他才依稀想明白了。
還沒到不可自拔陷進去的地步,還來得及,他還沒那麼難過,他還可以做到循序漸進去疏遠慕雲河,斷掉自己的念想,回到自己該回的位置。
一個幫助主角走劇情的穿書者的位置。
等到結局後,再將這副身體還給原主,還給他們一個美滿結局。
白梵路以為,自己應當不會太難過的。
可此時此刻,慕雲河背對著他,白梵路手握在嘴邊,喉嚨裡不知為何一片酸澀,感覺心裡像是被狠狠扎了刀子。
他不由自主又想起慕雲河給他講述的那夢,那些孩子,雲湛曾是其中之一,他新學了手藝,就要做給原主吃。
白梵路居然能在腦海裡想象到小雲湛殷殷期盼的臉,那一刻他感覺自己有種瀕臨崩潰的危險。
似乎沒有什麼比記憶明明清楚地在自己腦海裡,卻被告知那全是別人的記憶,更讓人難堪又可怕的事情了。
白梵路本來堅決相信自己不會有心魔的,一定不會黑化。
而現在他居然覺得,倘若此時身下是無盡界淵,瀰漫著紅蓮業火,他只怕也會迷失心智吧。
曾經嗤之以鼻的為情所困,原來竟是這種滋味。
從前他還唏噓原主意志不堅,現在卻只想自嘲,若他是原主,恐怕會跌得更慘。
可惜他不是原主,僅僅是一個穿書者。
多可惜,他不是……
所以該是時候清醒了。
白梵路埋在被子裡,暗暗下定決心,強迫自己不去理會身後那人,任由他們之間的鴻溝逐漸拉大。
只是這朝夕相處,以後一年恐怕要諸多艱難了。
白梵路苦笑,已經做好了演戲的準備,卻沒想到以為的諸多艱難,竟因老天憐憫,很快給了他解決之機。
當初的交談一語成讖,慕雲河真要去帶兵打仗了,且這一去就是征途漫漫,歸期渺茫。
作者有話要說: 白小路:你不想解釋一下什麼?
雲狗湛:嚶~
系統:那個……我能說兩句嗎?
雲狗湛:你是誰?
系統:某個大佬的馬甲。
雲狗湛:好吧那你說。
系統:emmm就是吧,雲狗其實*#?&^
白小路:???
雲狗湛:哦~~~原來如此~~~師兄你看我是有苦衷的(吉祥狗掛件.jpg)
白小路:……我啥也沒聽見。(邊走邊甩掛件.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