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
穆傾寒幾乎是嘶吼了出來。
看出女兒的慌張與羞怯, 穆媽媽才覺察出一些不對勁。
穆傾寒從小早熟,在爹媽面前都鮮少有過驚慌失措的時刻。
如今不過一句話, 就能讓她急成這樣,顯然她們母女之間還存留著某些誤解。
穆媽媽默默閉上了嘴, 拿疑問的眼神去瞥穆傾寒——
怎麼, 你還沒搞定洛夕螢嗎?
穆媽媽是知道自家女兒喜歡洛夕螢的。
一開始她倒是也愁過,不是愁他們家偌大的家業該怎麼辦, 而是穆傾寒是否會真的因此而得到幸福。
若穆傾寒喜歡的是別人, 她或許不會有這麼一樁疑問。
但洛夕螢是穆傾寒的恩人,是她從小就心心念念的“姐姐”。
穆媽媽寧肯把救命恩人的東西全都收起來, 也不敢讓失去記憶的女兒多看一眼, 是怕她受到刺激,也從側面證明了穆傾寒對那件事有多敏感多在意。
人生一大幸事便是失而復得。
但太過幸運,也會讓人衝昏頭腦。
那些感激、那些記憶、那些痛苦的沉思……真的可以稱之為“愛”嗎。
也許只是過於深沉的情感積壓得太久,在瞬間噴湧出來便蒙上了名為“愛”的假象。
原先穆媽媽是這麼擔心著的。
但穆傾寒在去雙生的劇組之前, 就與父母開誠佈公地談過一次。
從那之後, 穆媽媽便不再擔心了。
取而代之的, 就是時常問起女兒什麼時候把物件帶回來看看。
當然恩情也是要記的, 不過這時候, 兩樁事就完全可以混為一談了。
穆媽媽十分信任自家女兒的魅力,也相信她不會輕易做沒把握的事。
因此當穆傾寒把心心念念的人帶回來之後, 穆媽媽就自然而然地……誤會了。
也無怪乎穆媽媽這麼一問——
誰家普通的熟人沒事兒會一路牽著手回來的?
穆傾寒的反應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對此穆媽媽有些遺憾,看著女兒勉力維持鎮定的臉,還是忍不住又問了一句:“真沒有啊?”
穆傾寒紅了臉, 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還、沒、有、呢。”
洛夕螢只覺得手腕上力道一緊,才回了神。
但關於之前穆媽媽說了什麼,她並不是很想回憶起來。
穆媽媽有心緩解尷尬,靈機一動,隨機應變,手一抬就抹了抹眼角的淚。
“哎,你可能還不知道,我跟你媽當初也是舊識,原本還以為她已經不在了,沒想到還留了個女兒,這麼多年委屈你了,你別怕,以後我就是你另一個媽媽,絕不會再欺負你的。”
穆傾寒忍不住按了按眉心,覺得有些頭疼。
但這話也勉強算是圓回來了,穆傾寒又不好再拆穿,只能拿餘光去瞄洛夕螢,希望她不會被直接嚇跑。
好在洛夕螢接受能力良好,慢慢扶回下巴,就自發地將片刻前的記憶塞進了腦海深處的垃圾桶。
“謝、謝謝阿姨。”洛夕螢應道,“我現在挺好的。”
這話就連穆媽媽都不信。
先前的尷尬算是揭過去了,穆媽媽催促著穆傾寒趕緊去開門。
“夕螢先進來坐坐吧。剛剛我去散步了,沒想到你們這麼早回來,等會兒我來做飯,讓你嚐嚐阿姨的手藝。跟阿姨走吧。”
洛夕螢跟上了穆媽媽的腳步,目光不時往周圍打量著。
穆傾寒家裡住的是一棟小別墅,三層樓高,外側籬欄圍牆欄杆交錯,圍出了一片小花園。
院子外的大門進去就是一條鵝卵石鋪的小路,延伸到路中段分了岔路,在雜亂的野草叢的遮掩下,隱約連通到了花園角落的小水塘邊。
另一側則是平整的草坪,草坪一角還擺著一個鞦韆。
看模樣已經有些老舊了,風一吹就吱呀吱呀地響。
相較於殷家的身份地位,穆傾寒家裡住的地方稍顯寒酸了。
不過對於一家三口而言,這棟小別墅的空間已經綽綽有餘。
穆媽媽走在洛夕螢身邊,注意到她的視線,笑著跟她介紹了院子裡的一些風景。
“那鞦韆是傾寒小時候最喜歡的玩具了,原先還有滑梯什麼的,不過後來修草坪就拆掉了,當時她還抱著她爸爸的腿哭了好久,她爸爸最後沒辦法,才又給她做了個鞦韆。”
說起過去的事,穆媽媽臉上也洋溢著一些幸福與懷念。
“之前傾寒在國外唸書,常年不在家,她爸爸念著說要拆了,最後還是沒舍得。幸好沒拆,傾寒知道之後還揚言要拆了,就再也不回來了,之後她爸就不敢動手了。”
穆媽媽一邊笑一邊繼續說:“你別看那孩子看著穩重,其實也幼稚得很,有時候就跟小孩子一樣,性子直,說喜歡就是喜歡,能一直抱著不撒手,不喜歡的東西,捧到她跟前也不會多看一眼。”
千金大小姐,本就有這樣任性的權利。
更何況這也說不上“任性”,該說是“個性”。
同樣埋藏著她性格中的一部分。
“傾寒啊,是念舊的人,一樁小事放在心上能記上幾十年,記人也是。”
“她偶爾也會開點小玩笑,不過……”
穆媽媽一邊說著,兩人已經踏上了大門的臺階。
前面的穆傾寒剛拉開了大門,準備將鑰匙拔下來。
討論的當事人近在咫尺,穆媽媽也就跟著停頓了話頭。
等到洛夕螢跟上來地時候,穆媽媽朝她傾了傾身,湊過去壓低了聲音耳語了一句。
“不過啊,她喜歡你這件事是真的。”
“還有,我想讓你改口這件事,也是真的。”
洛夕螢愣在了原地。
“在發什麼呆?”穆傾寒拉了洛夕螢一把,“我媽跟你說我什麼壞話了?”
洛夕螢回了神,目光從旁邊移開,才發現穆媽媽已經腳步輕快地進了門。
輕鬆得好像剛剛的一切都只是洛夕螢一人的錯覺而已。
正這麼想著,穆媽媽從門後探出頭來,衝洛夕螢眨了眨眼。
“傾寒啊,你好好招待夕螢,媽媽先去做飯,有什麼想吃的再跟我說。”
洛夕螢抬頭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感受到了上面的熱度。
看起來剛剛的交流並不是錯覺。
“沒說什麼壞話。”洛夕螢慢半拍才回覆了穆傾寒的話,“在誇你可愛呢。”
“真的假的?”穆傾寒半信半疑,“我媽會有那麼好心嗎?”
當然會有。
不只是誇讚女兒的“好心”,更有對她全然信任與支援。
那些話洛夕螢就藏在了心底,沒有說出來。
她突然有點擔心,再在這裡待下去,她或許真的會動搖自己的決心。
……
穆媽媽說她認識洛夕螢的媽媽,也不全是虛假的藉口。
早年穆媽媽還沒出嫁的時候,跟洛媽媽做過同學。
不過一個是半路轉學,另一個很快就出了國,彼此之間也沒什麼相處的機會。
兩人萍水相逢,有緣無分,最多也只能算作是“認識的人”。
當年洛媽媽家裡出事,又傳出一些出了意外的風聲,很快就有人說她死於意外事故。
穆媽媽聽說到這個訊息的時候,還有些遺憾地跟丈夫感慨過。
不過這也就是一道傳聞,悲痛都是別人家的,與他們這些陌生人並沒有什麼關係。
再往後的同學聚會中,提起那個名字的頻率也在不斷降低。
等到年幼的女兒出了事,穆媽媽在醫院陪了好幾天,一家人都為此忙碌起來,她也就徹底淡忘了那位老同學。
直到洛夕螢這個名字進入他們的視野之中。
雖說關係不算親密,但有了那一層聯絡,再想要找出真相,也就容易許多。
洛媽媽當年嫁給洛父,也只是小範圍內傳播的訊息。
洛家彼時身陷低谷,也只一個柳家願意生出援助之手,正是因為洛媽媽深愛著洛父。
時隔很多年後,身為他們女兒的洛夕螢都不能理解,為何她的母親會愛上那樣一個男人。
無論是在後來看,還是在過去那時看,洛父對洛媽媽都算不上好。
往後是害她家財、趕她出門,往前也不遑多讓,拼了命地淡化她的存在,彷彿以與她成婚為恥似的。
更不用說在洛媽媽捨棄一切也要去支援洛家的時候,洛父還在忙著出軌。
這些往事八卦深挖下去也耐人尋味,不過洛夕螢在場,穆媽媽提起來時也就點到為止。
“還有件事我要告訴你,傾寒。”
飯後的閒聊時刻,穆媽媽將目光轉向了自家的女兒。
“你還記得你小時候被綁架,然後被人救了的事嗎?”
穆傾寒有些茫然:“哪一次的事?”
她小時候被綁架的經驗很豐富,尤其是在某一段時間裡,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約好了,以至於頻率快到連她自己都記不太清了。
穆媽媽這麼空泛地提起“某一次”,穆傾寒一時也想不起來。
倒是聽到“被救”兩個字的時候,她下意識將目光移向了洛夕螢。
坐在旁邊扒著橘子的洛夕螢低下了頭。
“就是當時你跟一個小男孩兒一塊兒被綁架,結果他想辦法逃跑之後,出去搬來了救兵,把你救出去的那次。”
“小男孩兒?”
這麼一提,穆傾寒也有了些依稀的印象。
“對,前段時間我們調查了點事兒——”穆媽媽的目光在洛夕螢身上停留片刻,接著又說道,“正好遇到了當初負責你那個案子的警察,你爸感謝人家,就跟人家一起又喝了幾杯酒,聊到了那次的事。”
“我沒記錯的話,那個人不是一直沒找到嗎?”
穆傾寒的記憶慢慢清楚起來。
“而且那個男孩子還騙我,說要帶我一起跑的,結果騙我幫他解了繩子就自己跑了。”
“不過還好後面他叫人來了,我就勉強原諒他吧。”
說起這件事,穆傾寒還有些不大高興,但也不算生氣。
那個男孩子救了她是事實,她心底還是存了些感激之情的。
再換個角度來說,那種情況下能跑出去,再搬來救兵,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已經算是了不得的壯舉了。
那一次她是在廢舊倉庫裡睡了一覺,然後又被完好無損地救了回去。
算是少有的虛驚一場的時刻了。
穆家的父母滿心滿眼劫後餘生之感,等到他們想起來去尋找“恩人”的時候,已經找不到人了。
當初跟他們說“恩人”不需要接受他們的報酬的,正是穆爸爸遇到的那個警察。
“你們找到那個人了?”穆傾寒反應過來,“什麼時候的事?”
如果真的找到了昔日的恩人,報答恩情自然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洛夕螢把頭埋得更低了一些,剝開了第二個橘子。
穆媽媽嘆了口氣,好一會兒才有些為難地點了點頭:“那個孩子……叫洛清嶸。”
“洛清嶸?”穆傾寒一愣,第一反應就是去看旁邊的洛夕螢,“他想幹什麼?”
洛夕螢低著頭,手上動作一頓,指尖就因為太過用力而沾了些橘子汁水。
她好一會兒才回過神,心不在焉地抬手,舔了舔指尖的橘子水。
果然還是來了。
這也是洛夕螢之前一直擔心著的問題。
洛夕螢有點想翻白眼,但又不敢在穆傾寒跟前表現出自己的不屑。
畢竟這人對“恩情”二字在意到近乎魔障的地步。
她怕自己表現得太明顯,被打。
洛夕螢一邊繼續剝橘子,一邊豎著耳朵往下聽。
這可是事關著她最後一樁任務。
如果穆傾寒還是一心想要報恩該怎麼辦呢?
洛夕螢毫不懷疑洛清嶸那種重利的人會做出挾恩以報的事來的。
難不成真的要犧牲自己的節操——
不不不。
這可不行。
絕對不行。
洛夕螢搖了搖頭,神遊的片刻也錯過了穆傾寒臉上的警惕和懷疑。
事實上,洛夕螢想得有點多,大約還是脫不開過往的慣性思維。
前面的鋪墊已經多到令人髮指的地步,穆傾寒對洛清嶸的印象從來沒有高過及格線——
印象分最高的時候還是在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再往後,那點稀薄的印象盡數轉化為了厭惡鄙夷,好感度一路往下狂跌,早已跌破零分,加上了負號。
有了這樣的前因,再一次聽到“洛清嶸”這三個字,穆傾寒想得絕不是“報恩”,而是“有陰謀”。
再退一萬步來說,就算穆傾寒不討厭洛清嶸,她的腦子裡也並不是單純到只裝得下“報恩”兩個字。
說到底,還是洛夕螢把自己催眠得太成功,隨便一句話就輕易拐到了溝裡。
不過穆傾寒的懷疑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當初那個男孩子並不是主觀要救你。”穆媽媽說起這件事也有些微妙的遲疑,“他本來真的是準備自己逃跑的,結果跑錯了路,遇到了警察……”
穆媽媽說得還算委婉。
事實的真相比她所說的還要尷尬一些。
當初綁架穆傾寒的那波綁匪本就是衝著那個男孩子去的。
他們甚至為此蹲點數日才得到一個機會。
穆傾寒完全是運氣不好,被求生欲旺盛的男孩子拉住,這才遭受了一場無妄之災。
而且男孩子貪生怕死,是真的準備撇下年幼的穆傾寒離開。
跑出去之後半路遇到警察,他還支支吾吾不肯說出真相。
直到警察準備送他回家的時候,半路遇到劫匪,這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警方將綁匪一網打盡,又救出了穆傾寒。
事情到此就算平歇了。
穆傾寒的父母滿心以為是那個同行的男孩子救了女兒,還一直遺憾著不能當面道謝。
誰知道時隔多年,本只想調查一下女兒喜歡的物件,竟意外得知了另一樁實情。
當年那位負責人收了些好處,便將男孩兒的行為往美化了說,便搖身一變成了大小姐的恩人。
一來綁匪確實只為錢財,聽說穆傾寒家裡有錢,當即就見錢眼開,不介意換個物件打結。
二來穆大小姐遇到過的意外太多,就算將之與過往案例歸為同類,也不會有人懷疑。
聽到這裡,穆傾寒一臉恍然。
洛夕螢手抖了一下差點沒抓住橘子。
這一通“真相”著實出乎她的預料。
畢竟劇情裡的男主從來都是勇敢正義的形象,如今再一觸及現實,發現他從小就貪生怕死,難免讓人產生一些幻滅之感。
不過說來也是,那些所謂劇情本來也不可盡信,否則也不必輪到洛夕螢這個外來者幫忙修正。
劇情裡可也沒說洛清嶸是為了殷家的財產才接近穆傾寒的。
也沒說過他故意聯合外人搞癱親爹、將他人的功勞據為己有……
林林總總地算下來,已經足夠讓人體會到人設崩塌的感受了。
照這麼推斷,洛清嶸年幼時救穆傾寒的事有什麼內情,也不應算是什麼特別奇怪的事了。
“我就知道那種人從來都不安好心。”穆傾寒皺著眉道,“他不會就是想透過這個來要挾我們吧。”
“那倒也說不定。”穆媽媽搖了搖頭。
對於這件事,他們剛知道的時候也是十分吃驚的。
只是時間畢竟已經過去很久,那點憤怒的情緒也就很快平歇下來。
他們冷靜思考了一陣之後,決定將這件事告訴穆傾寒,讓她自己來決定。
“那個人隔了這麼多年突然告訴我們這些,也有些奇怪,是不是故意誇大了內情想要報復他,也說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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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事過去這麼久,你是當事人,該怎麼辦你自己來決定。”
“不管是繼續去調查真相也好,還是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我們都尊重你的意思”
穆媽媽看向了一直沉默著充當壁花的洛夕螢。
“不過,我先說好,一碼事歸一碼事——如果那個人真的欺負了夕螢,我是絕對支援你弄死他的。”
不愧是穆傾寒的親媽。
這是洛夕螢的第一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