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統不會說謊。
縱然洛夕螢曾對系統恨得牙癢癢的, 但也無比清楚這一點。
系統會隱瞞一些情報，會機械地釋出一些任務, 偶爾再解答一些疑問。
它不近人情，甚至或許完全不懂人心, 就像是一個真正的機器一樣。
但它也唯獨不會說謊。
那個任務釋出之後, 系統又沉默了許久，一陣微弱的電流聲在空茫的白霧裡迴響著。
噼裡啪啦的細微聲響無端帶著些虛弱的意味。
彷彿下一秒那道冰冷的聲音就會徹底消失無影。
洛夕螢心底生出些微妙的心緒。
若這不是夢, 那麼那段話的意思, 幾乎就是她自由了。
可在意識到這點之後，洛夕螢卻沒有想象中那樣的高興欣喜。
最初是懷疑, 而後是茫然。
就在幾個月前, 她還掙扎在所謂的“劇情”魔爪之下，無論如何掙扎都不得解脫。
等到她終於向現實妥協，連一條命也交付出去之後，系統卻告訴她, 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無用功。
任務失敗了。
那她那麼多年在異世壓抑著本性, 被迫做著另外一個人, 那樣的痛苦與絕望又算是什麼？
洛夕螢有些頭暈目眩, 甚至忍不住笑。
笑裡都是自嘲。
或許她的人生就該如那提線木偶一般, 叫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什麼掙扎努力，都不過是一場笑話。
若洛夕螢再激進一些, 大約會想跟系統同歸於盡。
但她終究還是惜命的，也因此她才活到了現在。
她轉頭望著白霧之外，沉默了良久。
系統沒有打斷她的沉思, 也不知是沒有能量了，還是自知理虧。
直到洛夕螢醒了神，又重新看向系統發聲的方向。
心情大起大落，終慢慢歸於平靜，便又留下了一肚子的好奇。
前世的場景並不存在於洛夕螢的記憶之中，她無從得知。
如今那些近在咫尺的畫面顯然都是系統的手筆。
改變的任務大約也是由此而來。
但具體情況如何——比如系統改變主意的動機如何，她並不能確定。
確定不了目的，她便無法真正安下心。
洛夕螢試探著開口詢問：“這是怎麼回事？”
曾經鮮少解答疑問的系統這一次破天荒地沒有再裝死。
［是彌補。這是最後的機會。］
系統這樣回答道。
……
系統出現的初衷並非是為了折磨任務者。
它的本職甚至不是拉人到異世界去完成任務，而是監視小世界的穩定性。
一旦世界線出現較大的偏離時，它便會想辦法預防調整，努力抹殺一切影響穩定的意外。
如果用人類世界的說法來類比，系統可以算作一種人工智慧，透過冷冰冰的資料邏輯推算，選出最好的方式解決問題。
這樣的方式大多不近人情。
系統不是人，不能感受感情，只能從淺顯的字面意義理解。
因而無論任務者心理上有多大的壓力，被保護的男女主又多麼不合適，它也一概不論，只會根據最初設定的目標釋出任務。
系統沒有實體，無法直接插手小世界中的人物事，便只能從異世界拉來將死者的亡靈，作為它在這個世界的宿主，進行世界線修正的任務。
最初的終極任務便是維護世界的穩定性。
也就是保證男女主角之間的故事走向與“劇情”一致。
“洛夕螢”的死亡是主線的第一次偏離，這便成了一個微妙的契機。
恰在這時，異世界的洛夕螢重病臥床，安靜等死。
所以才有了後來的洛夕螢頂替的反派角色出現。
系統的程式明顯不夠靈活，做不到隨機應變。
從拉來洛夕螢開始，便是拆東牆補西牆，只顧著填補劇情上明顯的缺漏，卻不知道追溯意外的根源。
若系統稍稍懂得一些俗世的人情世故，就該知道愛人之間的結合絕不能僅僅靠著外力的推動。
就如同劇情的偏離，根源處從不在於一個“洛夕螢”的死，而是隱匿在表象之下的叵測人心。
一個不含愛意，一個心懷貪慾。
即便原本的“洛夕螢”未死，完完全全按照劇情走向來走，穆傾寒和洛清嶸也未必能夠走到最後。
只不過系統僅僅只能看到那些淺顯的文字，以及那在感情最高|潮時刻戛然而止的完美結局。
完美得就像是一篇夢幻的童話故事——
女主被迫害，男主英雄救美，最後定格在“公主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一行字上。
然而系統也未曾考慮過二者的性格、三觀是否相合，更沒考慮過那輕飄飄的文字背後是活生生的人。
人心叵測，人心異變。
一時的惡念便能徹底改變人的一生。
這樣的意外比之看得到的東西，又如何能去防備修正。
系統甚至不知道故事裡的男主在想些什麼，它只看得到表象。
男主說他喜歡女主，男主開始追女主，女主終於接受了男主的告白……
乍一眼看去，好像任務完成得十分完美。
但兩人之間因為三觀差異產生的越來越大的嫌隙，系統卻通通視而不見。
直到那個本該走向完美的童話故事以悲劇收場。
男女主死亡，世界線便徹底崩塌。
作為監管者的系統也受到了反噬。
系統支離破碎的前一刻，分析得出結論——
男主和女主在一起會讓世界毀滅。
後果遠比世界線偏離嚴重得多。
若男女主並沒有在一起，最多隻會讓世界脫離系統的掌控。
但若男女主在異常的時間裡死亡，連帶著周圍的世界都會徹底崩塌。
系統最後一點力量和許可權扭轉了時間線，將本該回到原本的世界的洛夕螢送回了劇情的起點。
這一次，它留給洛夕螢的任務是“阻止男主和女主在一起”。
……
聽著系統漫長而僵硬的講述，洛夕螢花了很長時間才整理清楚當中的邏輯。
簡而言之，她的任務核心始終都是一致的——
維護這個世界的穩定。
只不過具體要做的事卻是南轅北轍。
既然系統已經用毀滅的代價試驗過了“男主與女主在一起”的不可行性。
那麼為了保證這個世界的存在，它便要反過來阻止毀滅的結果。
當然也不是沒有其他的選項，只不過都沒有這一個方案穩妥。
系統已經沒有再次嘗試的機會了。
他們所處的是一個真實的世界，而不是可以無限存檔的遊戲。
失誤的代價對系統來說是慘重的，幾乎會徹底抹殺它的存在。
只不過也許系統也生出一些如同人類一般的執念，無論如何也積攢下了一些能量，最後留給洛夕螢一個說明和一個交代。
“除了阻止男女主在一起，還有什麼其他的任務嗎？”
【這就是是最後一個任務。】
“……”洛夕螢頓了頓，又問道，“怎樣才算任務成功呢？”
【最佳方式1：監管至女主死亡前之前。待選方式2：製造二者矛盾，保證女主絕不會跟男主在一起。待選方式3：揭開男主真面目，讓女主徹底死心——滋——系統計算錯誤……】
“如果這個任務失敗呢？”
［根據系統推演的兩千三百六十八種可能性之中，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結局都是世界崩塌。］
總之就是要保證女主不和男主在一起。
就算那可能性微弱到僅有萬分之一，她也不能去賭那點可能性。
任務本身已沒有任何問題。
至於該如何完成……
系統並沒有手把手教宿主完成任務的義務。
洛夕螢也不希望系統再對她的選擇指手畫腳。
完成任務總會有無數種方式方法，倒也不必急於這一時。
見系統的態度帶著幾分善意，並沒有任何再威脅的跡象，洛夕螢覺得有些為何，又有些按捺不住心頭的疑問。
“如果……當初的那個任務沒有失敗，結果會怎麼樣？”
【世界線自行融合運轉，系統進入休眠期，直到下一個世界線開啟，宿主將被送回原世界……滋——】
又一陣電流聲切斷了這段話的後半句。
但也足以唯一的聽眾聽清楚前半句話中的每一個字。
洛夕螢愣了愣，隨即臉色煞白。
意識到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之後，就宛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
澆得她的一顆心如墜冰窖，碰都碰不得。
那或許是一種等價代還，並且符合邏輯。
系統比人類更講究公平，拉來外人者也是以利益作為交換。
最佳的交換方式自然是將死者的執念。
洛夕螢的執念是生、是自己的親人朋友，若有一線的機會，她也想要回到原本的世界裡去，哪怕她的記憶早已模糊。
可曾經的系統從未跟她說過，任務結束之後，她還可以回到原本的世界。
因而她從未對此抱有過任何不切實際的妄想，強迫自己融入這個世界。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自己原來是有機會回家去的——
回到那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家。
但那個機會在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就悄無聲息地溜走了。
洛夕螢一時說不清是該笑還是該哭。
哭的是家鄉的記憶在她腦海中逐漸黯淡，只因為不敢稍有沉溺，便只能逼著自己忽略忘卻。
笑的是任務失敗，她本也已經失去那個機會了，若是前世知曉，對比最終結局，足以徹底壓垮她。
事已至此，多說也已無用。
洛夕螢壓著眉宇間的疲態，暫且恢復了些許理智。
“那麼以後，你呢？”洛夕螢問道，“你會怎麼樣？”
［本次任務為系統釋出最後一個任務。釋出結束後，本系統將進入自毀模式，銷燬所有世界資料，以免被外來者攻擊侵略……警告：當世界線徹底偏離，世界將徹底脫離主系統，宿主無法再迴歸原世界……］
系統的聲音逐漸微弱，彷彿能量耗盡一般，話語也變得斷斷續續。
放輕的音量削減了那陣機械音中的冷意，甚至好似帶上了幾分溫度。
很快洛夕螢就意識到那並非自己的錯覺。
［……系統能量也不足以將你傳送回原世界，作為補償，系統將會在某些方面提供一定的幫助。抱歉，以及，祝你好運。］
系統的聲音柔軟了許多，像是真的滿懷著愧疚一般。
洛夕螢不太確定那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但她確信自己沒忍住輕嗤了一聲。
……
洛夕螢醒來的時候，是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
天花板和陽臺側的窗戶是酒店統一裝修的風格，有些眼熟。
床頭沙發桌櫃卻全都是陌生的陳設。
洛夕螢的意識還沉浸在那個冗長的夢境之中，以至於她沒有第一時間發現異狀。
直到她費力地睜著眼，盯著天花板發了半天的呆。
在再一次眨眼想要轉動腦袋換個視野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身後還有一個人。
自己是躺在床上的，還是一個陌生人的床上。
有人抱著她，躺在她的身後，下巴貼著她的肩頸，有些癢也有些暖。
意識一點點回籠，洛夕螢本該覺得驚悚——
就算不立刻尖叫，也該提高一些警惕。
然而混沌的大腦並沒有留下容納這些情緒的空間。
又或許只是因為身後人的氣息是她所熟悉的，所以不知不覺間便放鬆了警惕。
是什麼人呢？
洛夕螢轉不動頭，散漫的思緒慢慢飄蕩著，慢悠悠地抵達了這個答案的終點——
穆傾寒。
這個世界裡，能讓她不抗拒接觸的人屈指可數。
管欽瑜絕不敢抱著她睡覺，排除下來，竟也只剩下這麼個“心懷不軌”又膽大包天的傢伙了。
洛夕螢發著呆，抱著她的人動了兩下。
穆傾寒注意到洛夕螢醒了，她本也沒睡熟，睜了眼就往上挪了幾分，將下巴擱在了洛夕螢的肩上。
一聲略帶沙啞的問候便隨著溫熱的氣息打在了洛夕螢的耳垂上。
“早上好啊，洛前輩。”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加更~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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