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 洛夕螢並不太想談起這個話題。
她記得自己說過的每句話,自然也清楚穆傾寒話中所指代的“玩笑”是什麼。
可是那玩笑背後的重量卻是此刻的她所承擔不起的。
喜歡不是玩笑。
那也不應是她們之間的做戲和欺騙能夠換來的東西。
洛夕螢並不能理解穆傾寒產生這樣的想法的原因。
論“劇情”, 穆傾寒和洛清嶸才是“官配”,本就輪不到她這個反派插手。
論“現實”, 洛夕螢陷害穆傾寒在先, 欺騙她在後——哪怕她們彼此心知肚明。
然而她們之間的關係本就是謊言與假戲所堆砌出來的假象。
穆傾寒是個理智的人,她不應該看不出來。
但感情卻又恰恰是理智無法掌控的東西。
洛夕螢不敢深想, 生怕真的把藏於暗處的真相挖出來, 攤開到她們之間,再難以收場。
“穆大小姐。”洛夕螢平復著心底的波瀾, 面上依舊一片平靜, “我的戲份已經殺青了,你沒必要再來找我。”
洛夕螢避而不談,穆傾寒也從一時衝動中回過神來。
靠在牆邊的人滿身的狼狽,頭髮早就被雨水打溼, 藏在帽子下都止不住往下滴落的水珠。
一身單薄的衣服也早被雨水浸透, 淡色的衣襬上濺滿了泥漿, 腳下打水汪裡走過幾回, 也已溼得徹底。
眼前這人就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 雨裡的寒風一吹,她便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
本該是狼狽到可憐的模樣, 但看向那張臉時,誰也沒法擺出同情的模樣。
那張臉上風平浪靜,就像是汪洋的大海遠遠看去, 只剩下平滑的海平面,卻看不清海面之下的深邃與波瀾。
洛夕螢就那麼平靜地看著她,好似什麼也挑不起她的情緒。
穆傾寒想起在醫院裡無意間瞥過的那一眼。
眼前的人與那個月夜下的淡漠女人重合起來。
穆傾寒心頭一跳,連呼吸也跟著停滯了一瞬。
“我……”穆傾寒頓了頓,下意識說道,“我只是有點擔心你。”
“謝謝關心。”洛夕螢回以一個公式化的微笑,“我沒什麼事,外面雨這麼大,穆大小姐你還是先回去吧,要是淋雨感冒就不好了。”
“你跟我回去吧。”穆傾寒接著說下去,“等拍攝結束,我直接帶你回去,你父親……再怎麼樣,也不敢隨便闖到我家去的。”
“不用了。我一個人也可以。”洛夕螢拒絕道,“多謝大小姐的好意。”
聽著洛夕螢一口一個“大小姐”,語氣疏離而公式化,穆傾寒心頭像是壓了塊石頭,堵得厲害。
“你父親應該會繼續找你。”穆傾寒忍不住提醒道,“管欽瑜自身都難保,她幫不了你,你一個人,又能躲到哪裡去?”
“誰說我只是一個人。”洛夕螢形式化地彎了彎唇角,“這點我自有辦法,就不勞大小姐費心了。”
說著她頓了頓,又伸手往外推了推穆傾寒:“天氣涼,你還是早點回去洗個熱水澡吧。”
洛夕螢連臉色都沒變一下,就好像眼前的人跟隨便一個路人都沒人區別。
於是就連她的關心也變得虛偽而敷衍了起來。
穆傾寒感覺自己名為理智的那根弦繃得有點緊。
“你討厭我嗎?”穆傾寒唇角也抿緊了,她握緊了洛夕螢的手腕,將她按回去,“不喜歡我——是討厭我嗎,不對,你恨我嗎?”
說到最後,穆傾寒的聲音很輕,輕到像是耳語。
被雨聲隔絕於外,只足以傳遞到面前的人耳中。
洛夕螢脊背撞上牆壁,震落下一些泥灰漿水,眨眼間就印上了衣襬。
但這時候誰也沒去在意這身悽慘的衣服的下場。
洛夕螢有些吃痛地皺眉,臉上才終於有了些別樣的色彩。
臉上露了些異樣,思緒也在剎那間跟著混亂了起來。
她一抬頭,就對上了穆傾寒貼近的臉。
“我……”洛夕螢抿了抿唇,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遲疑半晌,也只能說道,“……我不恨你。”
唯獨這是真話。
洛夕螢是不恨穆傾寒的,從來也不恨。
或許有畏懼,但根源也從不在穆傾寒本身。
她也沒有那個資格去恨穆傾寒。
造成她前世苦逼悲劇的源頭在於系統,真正搞死她的人是男主,將她當做工具來利用的是洛父。
這當中唯獨沒有作為女主的穆傾寒的事。
當然也是有些被打臉的慘狀,但終歸也不至於要了她的命,最多丟些醜,吃些苦頭。
可若說到討厭,或者是喜歡……
洛夕螢怎麼也沒辦法深想下去。
她不敢想,不代表不能在此刻給出答案。
無論從劇情來說也好,還是從現實的家世也好,她也不能讓穆傾寒在自己身上耗費時間。
所以洛夕螢最終只能說道:“但我……討厭你。”
穆傾寒問她:“為什麼不看著我的眼睛回答?”
洛夕螢抬頭看她,從額頭劉海上滑下的雨水砸落到眼睫之上,散成一團團小碎珠。
她下意識眨了一下眼,那些小碎珠便又聚成一團,順著眼角滑落下去。
像是眼淚。
卻是冰涼的。
再睜眼時,洛夕螢眼底是深邃的平靜,她說:“我不喜歡你。”
穆傾寒抓著洛夕螢手腕的手一緊,隨即又想起眼前的人怕疼,便下意識又放輕了力道。
但她的心卻早已慢慢墜落進深谷之中。
“為什麼?”穆傾寒問道,“當初為什麼突然把角色讓給我?後來為什麼說喜歡我?又為什麼要救我?”
她問得平靜,彷彿只是單純的好奇。
洛夕螢卻已移開了視線。
“角色只是因為導演說我更適合那個角色而已。”當然最初的真相只是不想得罪女主而已。
那時初醒,大腦和意識都還沒從死亡的恐懼中恢復過來。
只剩下一些本能的反應與試探。
嘗試另一種角色也算是原因之一。
洛夕螢頓了頓,接著回答穆傾寒的疑問:“救人只是本能反應而已,我又不是瞎子,也不是冷血的人,就算隨便換一個人在那裡,我也會去救她的。”
“至於‘喜歡’……”洛夕螢做足了心理準備,才回頭看向穆傾寒,她輕聲說道,“你不是很清楚嗎——只是騙你的,而已。”
穆傾寒手上一抖,連帶著目光也有些顫動。
她是知道這個答案的。
可當她真正從洛夕螢口中得到這個真相……
不知怎的,她竟覺得心口也有些隱隱作痛了。
明明只是“喜歡”而已啊。
“真的嗎?”穆傾寒再度確認道。
“真的。”洛夕螢答道。
這一回洛夕螢沒有再看穆傾寒的眼睛,然而後者已經意識不到了。
穆傾寒覺得有些暈,天旋地轉的暈。
然而她總不至於被這點“小事”打擊至此。
可是那種若有若無的不適感卻在此刻無比鮮明起來。
就連抬頭看向眼前的人,也覺得視野一片模糊,近在咫尺的人彷彿遠在天邊。
穆傾寒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麼,卻聽到不遠處傳來其他人的聲音。
“螢姐——你在這裡啊。”有人從另一個拐角處走來,“我在外面等你半天了,你怎麼還在……咦,你們這是?”
撐著傘的年輕人在不遠處停下腳步,看到角落邊這兩人的姿勢,表情幾乎稱得上是驚恐的。
這是個年輕男人,穿著一身臃腫的羽絨服,把自己裹得像棵聖誕樹。
“聖誕樹”的末端那張臉眉清目秀,一頭半長的頭髮四處支稜亂翹著,眉宇間還能看出幾分青澀之意,像是剛剛畢業的大學生。
只是眼角下方一道疤痕破壞了整體的和諧,讓人忍不住猜想他是不是遇到了什麼悽慘的過去。
他無疑是認識洛夕螢的,見了人便走近了一些。
洛夕螢也明顯鬆懈了幾分,甚至還彎了彎眉眼。露出一些笑意。
穆傾寒下意識跟著聲音回去看了一眼,原本的話自然而然地咽了回去。
但當她的目光落到那個男人眼下的疤痕時,她忽然愣住。
她的腦海裡閃過一些零碎的片段。
像是久遠前的曾經,她的眼前也曾出現過這樣一個人,捂著眼睛望著她。
指縫間溢滿鮮血,血下是猙獰的傷口。
那血紅的畫面一閃而過,穆傾寒想要伸手去抓,卻怎麼也沒法碰到那些拼圖的碎片。
她好像還在那些碎片裡看到了洛夕螢的影子。
頭有些疼,卻越來越暈了。
就在穆傾呆愣之時,洛夕螢已經掙開了她的手,走到了男人的身邊。
“穆傾寒。”洛夕螢簡短地介紹道,“同組的演員。”
“穆?”男人也跟著愣了愣。
“傘。”洛夕螢抬了抬下巴,示意道,“傘給她。”
“那我們呢?”男人把其他疑問咽回去,呆呆地指了指自己。
“走回去。”洛夕螢掃了他一眼,“你不是開車了嗎?”
“說的也是。”男人抓了抓自己一頭亂髮,便將傘遞了出去。
“穆大小姐。”洛夕螢將傘推進穆傾寒的手裡,“那我們就先走了。”
洛夕螢往後退了一步:“再見。”
穆傾寒伸出去的手被傘柄擋住,她只能抓住雨傘,抬起腳步卻往後踉蹌了一下,她靠到了牆邊,就那麼望著那兩人走進雨裡。
拐過一個彎之後,那兩人便不見了蹤影。
穆傾寒還站在角落裡發呆。
口袋裡的手機響了好幾輪,她卻沒有任何反應。
直到手機鈴聲響起最後一遍的時候,拐角處衝來幾個人。
那幾人舉著手機,轉過頭看到靠在牆邊的穆傾寒的時候,臉色不由一變。
“傾寒——”
穆傾寒抬頭看到趕過來的幾人之後,神情仍然有些恍惚:“媽?”
原本走在最後的女人衣著華貴,卻絲毫不介意雨水濺到價格不菲的外套上。
見了穆傾寒,她表情一鬆,隨即一顆心又提起來。
女人撥開人群擠上來,擔憂地走到穆傾寒身邊,看著她泛紅的臉,伸手碰了碰她的額頭。
“怎麼這麼燙?你這孩子,叫人過來怎麼不說什麼事呢,早知道就早點來了。”女人扶住女兒的胳膊,滿臉急切,“哎呀,趕緊先去醫院吧!”
穆傾寒用力抓著母親的手,就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
她抬頭看向母親,原本恍惚的眼神中慢慢聚起了光,隱含著一些希望。
“媽……那個姐姐,是不是、是不是,沒有死?”
穆媽媽一怔:“你還記得?”
“我想起來了……”
穆傾寒一句話未說完,腳下晃了晃,便一頭栽倒下去。
“傾寒——”
……
洛夕螢跟著男人上了車。
等到洛夕螢在副駕上坐好,男人才一邊伸手擰了擰頭髮上的水,一邊瞄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螢姐。”
洛夕螢正低頭看手機,一邊漫不經心地發出了一個疑問詞:“嗯?”
“剛剛那個穆小姐,不會就是那個穆家吧?”男人抑制不住好奇地問道,“她們家的人終於找到你了?”
洛夕螢指尖飛快地敲擊著鍵盤,聞言也沒太在意,只是敷衍地應了一聲:“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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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連問題都沒聽清。
對於話癆,自然有專門的應對方式。
男人卻松了一口氣:“當初他們來找你,你還非要我說你死了,要是當初直接跟穆家人走,說不定你現在已經走上人生巔峰了,哪還要三番兩次地離家出走啊……”
洛夕螢敲下最後一個傳送鍵。
男人嘀嘀咕咕的絮語也終於臨到了盡頭:“……其實現在也不晚啦,所以你為什麼不乾脆跟她走好了,以穆家的背景,對付一下你那個渣爹是沒什麼問題的吧。”
洛夕螢只聽到了最後一句話,便抬頭反問了一句:“你說什麼?”
“你就不能好好聽我說幾句話嗎。”男人撇了撇嘴,卻還是重複了一遍最後的問題,“你為什麼不乾脆找穆大小姐幫忙啊?她不是說喜歡你嗎?”
顯然他也聽到了洛夕螢和穆傾寒之間的對話。
洛夕螢指尖一頓,片刻後才反應過來,將手機塞進了口袋。
“我自己的事,沒必要拖她下水。”
洛夕螢側過頭看向窗外,視線透過雨幕投向路邊的街道。
這裡已經過了那片偏僻的老城區,顯出幾分繁華的街景。
雨珠的另一頭暈著些暖黃的燈光,帶著幾分臨近節日的溫馨。
洛夕螢有些想不起來下一次節日是哪一個。
那些繁華也好、團聚也好,都與她這個外來者沒什麼關係。
然而想起穆傾寒,想起她所說的“喜歡”,她的心頭卻不可避免地生出一些暖意。
誰都渴望歸宿,誰都希望被喜歡、甚至被愛,那是羈絆,也是活在這世上的證明。
可是……
洛夕螢垂下眼瞼,避開外面的那點微光,壓低了聲音:“不可以。”
不可以陷進去。
哪怕真的心動,也得自己把自己拉上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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