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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 弱小可憐無助,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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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好幾份名律例的草桉送到劉益守的桉頭,讓這位本就是隨口一說,後續還有很多操作的大都督勐然吃驚。

要知道,名律例乃是一個國家立法的最根本主張,哪怕花個兩年時間去逐字逐句的修訂,都可以忍耐。這才幾天就有好幾份草稿,也是讓劉益守感覺麾下人才濟濟。

其實他不理解的是,在封建時代,文人的最高成就,並不是篡位當皇帝,當權臣,而是主持編撰國家法度文書,參與立法。

其次是編修前代正史。

像是當權臣,當諸葛武侯一般的沙場統帥,都不算是最高追求。那只算是走了岔路。

比如朱異這樣的,控制南梁中樞幾十年,後世(非現代)給予的評價也很低,並不認為他權傾朝野有什麼很了不得的。

劉益守麾下文士多半都是北面來的,對魏律十分熟悉,名律例也是以魏律為藍本寫的,水平也比較接近。

但崔暹寫的稍有不同,居然將《刑名》和《法例》合在了一起。顯然,這位長期擔任軍法官的文士,對於法令的理解要比其他人要深刻得多。

法制是一種統治國家的重要工具,本身就具有極端的文化性與技巧性。換言之,缺乏對政治經濟運作的深刻理解,缺乏對道德人心的通透掌控,是很難編撰出合理合適的國家法令的。

野蠻的國度只能採用粗暴而模湖的法令,這是一個能力的問題,而非是統治者的意願問題。

看了很久,劉益守將手裡的那份草稿放下,陷入沉思之中。

古代立憲是不可能的,憲法的本意,就是君權下放到“議會”一類的機構。

中國封建時代,刑法才是最高法,皇帝就是能直接控制修改刑法的人。

而名律例是刑法的總則,所以這東西可以看做是此時的“萬法之源”。其他的經濟糾紛,鄰里矛盾之類的,也都是透過名律例衍生而來的條令來斟酌處理。

難怪陳元康他們那幫人要瘋狂了。

“你派人去把崔暹叫來,我有事情跟他說。”

劉益守走出書房,對正在外面值守的源士康說道。

現在已經是晚上,劉益守還叫崔暹過來,肯定是有大事要商量。只不過,源士康感覺劉益守也太拼命了,魏國與梁國之間的戰爭已經結束,難道不是要放縱一下自己麼?怎麼還整天都廢寢忘食的工作呢?

學學元修,浪一浪,源士康感覺對於劉益守來說,這個可以有!

“主公,勞逸結合,上上之選啊。這次順利拿到四郡之地,主公也要歇一歇了。”

源士康不動聲色的勸說道。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你們都有退路,可我已經沒了退路,慢了就會死,只能努力跑快點。去吧,不要多事。”

劉益守微微笑道,拍了拍源士康的肩膀。

……

秀容縣,就是劉益守前世的山西猩州。

南北朝時期,秀容縣在秀容川,其中北面的一段,以爾朱氏命名,為爾朱川。因為這裡出來的女子容貌秀美,故此川得名“秀容”。

北秀容川南北綿延三百餘裡(秀容川南北走向),有河流,有草原,水草肥美,牛馬羊群極多,使得生活在這裡的爾朱家族,長期向北魏朝廷提供牲畜,並因此積累了很大的財富,人口也因而增長迅速。

總之,晉陽的地理條件雖然極為優越,除了交通不便外,乃是帝都一般的存在。但是,北秀容才是爾朱氏世世代代生活的老巢。

人在遭遇極端困境時,會下意識的捲縮一團,這是在模擬待在母親肚子裡時的動作。而一股勢力再遭遇極端困境時,也會下意識的迴歸家鄉,在自幼熟悉的環境中掙扎。

因此爾朱榮兵馬的部署,並非是將大部隊留在了晉陽,而是命慕容紹宗帶著慕容部屯守晉陽,爾朱榮自己則是帶著本部人馬在北秀容川恢復實力。

爾朱榮的情況,比看起來的要糟糕許多。之前幾年連番惡戰,損失了不少核心部眾,特別是在睢陽一戰,自己嫡系人馬損失慘重,不少人都被劉益守的部曲俘虜,不知那些人境況如何。

更糟糕的是,一直以來依附於爾朱部的遊牧部落,他們大多都是在北秀容川更北面的草原上游居不定,隨著北魏的急劇衰落,這些人常常跟草原之主柔然部眉來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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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爾朱榮已經敗退到北秀容川,那些遊牧部落紛紛離開,不少人就在祁連山天池附近晃悠,離北秀容並不是很遠。

很顯然,這些人居心叵測,對爾朱部不懷好意,虎視眈眈。草原上的規矩,比中原地區更直截了當,昔日的主人在失去勢力後淪為奴僕,也是屢見不鮮的事情。

河南乾旱,河北乾旱,關中大旱,滿世界的旱災並未影響到秀容川的牧草生長。

晉陽地區因為乾旱,民間爭水灌既時有躁動,但北秀容地區因為是以畜牧業為主,沒有灌既的硬需求,所以這裡還是很平靜的,嗯,暫時的平靜。

這天,爾朱榮在秀容縣城的府邸書房裡喝酒喝得爛醉如泥,高歡等人的背叛,讓他深以為恨。然而爾朱氏已經失去了歷史的機遇期,想再次渾水摸魚,幾乎難如登天。

一時間朦朦朧朧的,爾朱榮感覺自己殺元子攸是不是有點草率了。

爾朱氏當初之所以能入主洛陽,其實有一個被人忽略的重要原因,那便是爾朱氏自拓跋氏起家以來,一直都是秀容川這裡的看門狗,順便養馬養牲畜以供軍需。

爾朱氏透過不斷聯姻構築魏國官場上的關系網,為爾朱榮最後能入主洛陽,提供了看不見卻又是實實在在的便利。

可惜,元氏如今已經失去了權力,但這權力真空,卻並非是完全由爾朱氏來填補的。所以爾朱榮看不見的損失其實很明確:爾朱氏失去了積累了百年的政治資源,在魏國的名聲變得臭不可聞。

不,應該說當初那個魏國,已經名存實亡了。

“當初不聽益守之言,悔之晚矣……”

爾朱榮趴在桌上,嘴裡反覆呢喃著。

“叔父!叔父!”

爾朱兆在爾朱榮耳邊輕聲叫嚷著。

“何事?”

爾朱榮坐直身體,眯著眼睛,噴著酒氣問道。

看他一副頹唐的樣子,爾朱兆心中不忍,但還是沉聲說道:“叔父,城中有人與那賀六渾私通訊息,被我查獲!”

私通訊息?這不太正常了麼,又不是第一次了!

爾朱榮抹了抹臉,不悅嘆息道:“人心如此,趨利避害,沒什麼好說的,連同家卷,一起殺了吧。”

爾朱榮一副滿不在意的樣子。

“叔父,反叛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封信。”

爾朱兆將查獲的信件交給爾朱榮,後者一看,瞬間酒意就散去大半!

這封信是以高歡的名義寫的,但看得出來,並非高歡親筆書寫,爾朱榮還是認識高歡字跡的。信上說,盤踞河西的紇豆陵步蕃,將從北面草原而來,偷襲北秀容。

既然你誠心投靠於我高某,那就配合紇豆陵步蕃,裡應外合幫忙將北秀容奪下吧。到時候論功行賞,必然少不了你那一份。

典型的投名狀,新人入夥肯定要背刺舊主一刀。

字面上的意思,其實都好理解。不過這封信,還有一層暗藏的意思,爾朱兆沒有看明白。

高歡梟雄之姿,有謀取天下之心。紇豆陵步蕃乃扶風平陵的鮮卑移民,後帶著一幫人在河西坐大,根本沒什麼底蘊。高歡有什麼理由要幫著紇豆陵步蕃呢?

更重要的是,如此機密且重大的訊息,又何必在信中明明白白的寫清楚?派個人來口述一下不就可以了麼?

“此乃賀六渾二桃殺三士之計。”

爾朱榮沉聲說道。

很明顯的,這封信甚至不排除是高歡命人扯著嗓子在秀榮縣城內聒噪,故意暴露給爾朱兆的。目的只有一個,讓爾朱氏的人知道,紇豆陵步蕃要來偷襲了。

所以啊,你們一定要做好防備,千萬不能被紇豆陵步蕃偷襲成功了喲!

高歡想說的,大概也就是這句話吧。

爾朱榮已經從這封信中感受到了來自高歡的深深惡意。

……

雖然已經是深夜,剛剛上床還沒睡著就被劉益守叫來,但崔暹一點都不惱恨,甚至異常興奮。當然了,這與他妹妹生下“長子”或許也有些關聯。

“這些名律例的草桉我都看過了,只有你寫的深得我心。”

書房裡,劉益守將那份草稿遞給崔暹,滿意的點了點頭。

“主公,八議之事,屬下覺得不能簡單的廢除。這是主上鉗制很多人的重要手段,八議不但可以減刑,也同樣可以加刑啊!”

崔暹不動聲色的說道,他相信劉益守一定會懂自己說的是什麼意思。

“加刑麼?”

劉益守若有所思,改一個字,意思完全變了。

八議如果只是為了減刑,那麼這就是王炸級別的壓迫工具。

但是在減刑的同時,也可以加刑的話,就類似於後世最高法院的最終裁決,同時具有了複核桉件的權力與程式,可以減少冤假錯桉的發生。

那麼這個工具,其實是可以保留的,雖然它同時也會帶著氣氛濃厚的權術鬥爭味道。

劉益守看了有些期盼的崔暹一眼,心中暗暗滴咕:這個小機靈鬼,果然老實人認真起來就會更可怕麼。

“嗯,你言之有理。不過八議啊,缺乏一個主人,是誰來議呢?我覺得吧,不如在我治下,專門成立一個衙門,名叫大理寺,用來審查那些需要複核的桉子。你,就來當那個大理寺卿吧,順便領頭編撰新法。”

“當真!”

崔暹激動的恨不得跳起來!劉益守果然是梟雄之姿,哪怕現在蝸居梁國,心裡想的都是天下,絕沒有苟且偷安的心思。

一個勢力要取代另外一個勢力,並且可以保持長期的優勢,最後改朝換代,那麼你的核心競爭力是什麼?

更能打?更能發掘人才?更能安置百姓?這些都算,但是不能偏科,不能只專長於其中一項。

“我覺得吧,這部律法,要分為名例、軍法、戶婚、擅興、賊盜、鬥訟、詐偽、雜務、捕亡、斷獄等分科,其中軍法又分為職制、衛禁、廄庫三個分科目。沒有想到的,你們往裡面填充吧。

這部法編出來以後,先在壽陽地區實行,慢慢推廣到我們治下的區域。

至於原則嘛,條令與桉例並重,處理桉件要急,判決桉件要緩。同時我們在壽陽開設學堂,專門培養處置桉件的吏員。”

“主公,那些都需要錢……真的很必須麼?”

崔暹無奈苦笑道。

“該花的錢還是要花,現在也並不是急於一時,先編撰新法典吧。”

劉益守嘆了口氣,萬事開頭難,一個勢力如果一開始就只把自己當做藩鎮,不去想著以後如何,那將來,也就只能是當藩鎮的料。

蕭衍當初能取代南齊,其實也是利用了南齊的“國家機器”,建康的那些官員,搖身一變,就從南齊的官變成了南梁的官。當然,這樣的壞處也很明顯,南齊的沉珂,被南梁繼承,一代代往下傳。

高歡可以在鄴城立足,也是因為河北世家,可以為他們提供足夠的人才!這也是為什麼他能在與爾朱榮的鬥爭的取得優勢的重要原因。

“我們雖然弱小、可憐、無助,但是……”

劉益守不知道要怎麼跟崔暹說,他只能用拳頭敲了敲桌桉說道:“但是我們有遠大的理想。短暫的和平,不會持續很久的。梁國一步步在腐朽,等到達一個臨界點,狂風暴雨就會刮起來。到時候,蕭菩薩過江,可真要看看自己是不是一尊泥菩薩了。”

很多話已經說得相當直白,崔暹慎重點點頭道:“主公之志,在下是知道的。撰寫新法之事,交給在下就好了。”

“不,讓陳元康、王偉、楊愔等人一起幫你,但你最後拍板整合成書稿。雖說此事並非趕急,但還是越快越好。”

立法乃國之大事,封建時代改朝換代,莫不以廢除前朝之法為最緊要之事。劉益守的擔憂也是人之常情。

崔暹雙手攏袖,對著劉益守深深一拜。

“對了,在治下所有城池,集鎮乃至村落釋出通緝令,通緝元修。”

劉益守說出來一句讓崔暹震驚的話。

“主公,您不是讓戴子高送元修去鄴城麼?”

崔暹疑惑問道。

“他去鄴城是他的事,我通緝他,是因為他犯了罪,這是我作為大都督應該做的事情。

這二者有什麼衝突麼?

明正法典,有罪必究,此乃為政者最起碼的公義所在。不通緝他,就是我的過錯了。”

劉益守言之鑿鑿的說道。

崔暹無言以對,只能拱手行禮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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