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室裡冷冷清清,已經下課了,整個畫室空空蕩蕩的,只剩下幾盞蒼蒼白白的日光燈堅持著工作,散發著蒼涼的光芒。
我攤開一張大的素描紙,決定跟燈光抗衡,堅持到天明,往死裡畫。我就不信沒有天道酬勤,老天就是看在我把手畫斷的份上也該給我個好的結果吧。
我貼好紙,打好燈光,坐下,發現少了點什麼。
碳筆削好,還是發現少了點什麼。
我目光掃視室內,發現音箱*靜,音箱不能*靜,*靜不能叫“音箱”只能叫“木箱”。
我開啟播放器和箱,找到許巍的聲音。
許巍在唱:“沒有什麼能夠阻擋,你對自由的嚮往,天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無牽掛,心中的自由的世界,如此的清澈浩遠,盛開著永不凋零,藍蓮花……”
對,我就是藍蓮花,沒有什麼能夠阻擋。
我的碳筆在紙上唰唰的刮,刮出沉穩老練的線和面,颳得碳粉輕舞飛揚。
突然我的眼前一黑,原來是一雙的手蒙掉我的眼睛。
“猜猜我是誰?”是莫小茵的聲音。
“你高燒啊,無聊至極,你以為世界上有幾隻狗跟你一樣叫法?”
她鬆開手,格格格地笑了:“我聽見畫室裡蕩著許巍的聲音,我就知道是你回來了。”
“這麼準?”
“猜測加感覺加肯定加確定能有錯嗎?”
“我不過去了趟廣州一天時間,又不是出國留洋的海歸,有必要勞煩你老人家費這麼多排場猜測感覺加肯定加確定嗎?”
“呃,我來,找吃的,廣州好吃的可多啦。廣州的荔枝,世界聞名。”
“哎呀,我本來打算給你帶荔枝的,可是啊,我到水果攤一問,人家就問我:小子,現在是幾月啦。我想啊想啊,想出話有‘南州六月荔枝蜜’,沒有‘南州十月荔枝蜜’,所以沒買成,回來傷心得死……”
“算了算了,沒買就算了,羅哩八嗦的, 這次就饒了你,下次沒帶吃的回來,你人就別回來了。”
她磕著瓜子說:“什麼歌?難聽得要死,我記起來了,哦,《藍蓮花》,又是《藍蓮花》,換首歌,換張含韻的。”
她跳著去換歌。
我說:“你要換的話我就跟你同歸於盡!”
她轉過頭:“有這麼嚴重?那我試試。”
說完她跑去撥弄播放器,音箱裡傳出張含韻滴滴嗒嗒的聲音。
我不聲不響的把電源插頭拔掉:“好了,同歸於盡,一個都不要聽。”
“你太蠻橫了!”
“這就怪了,我一個人呆這聽我的歌,我蠻橫?這什麼邏輯?你睡覺去吧你!”
“你吵死人,影響睡眠。”
“那按這邏輯,畫室一百多號人今晚就得集體打坐?”
“你又熬通宵?好,反正我在宿舍裡也是打坐,乾脆我來畫室打坐,跟你學素描。”
“你滾,別影響我情緒,影響我靈感。”
“我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我礙著誰啦我?這年頭連做個好學生都這麼難?”
“通宵呢,大妹子。”
“哦,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我管不著你,你愛怎麼著怎麼著,別說我又是蠻橫又是霸道。”
說完我揀起碳筆自個兒刷,我說你愛畫不畫,我管不了那麼多,時間是金錢,還是金錢吸引人。
她一聲不響的走出去了,我松了口氣:她走了安靜多了,要不嘰嘰喳喳不得安寧,一個晚上的時間又吵過去了,牆上也貼著大標語--“浪費時間可恥”,“不用功者王八蛋!”後一條標語還是我自己貼的。
我埋頭校正畫面的錯誤,都是剛才那女的打擾造成的,我終於明白商紂王是怎麼死的了。
不想她又進來了,手裡端著兩個盤子,不用多想就知道又是吃的。
她叫囔:“你愣著幹嘛,快來接呀!”
我冷冷的: “我說你幹嘛呀,沒事就知道吃。”
“哎呀,這就叫狗咬呂洞賓了,哎喲,燙死我了。” 她放下盤子,手果燙得通紅。
“ 這是咱們的夜宵。”她哈著氣吹著自己的雙手。
我說:“你這是沒事找事啊,我要吃的話需要勞煩你大小姐千辛萬苦嗎?”
“那好,我端來餵狗行了吧?”
“吃了東西你還得給我滾回去,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有失風雅。”
“哎呀,別看你長得正兒八經的,思想還真齷齪啊,你畫你的,我畫我的,涇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戈,孤男寡女?你想到哪裡去啦你?”
“真是天大的冤枉,我想到哪裡去啦?我,這……你給我閉嘴,影響我發揮你就是死罪。”
她果真不再說話,輕聲地吃麵條。
我想這丫頭這麼聽話真叫人心裡犯堵,她應該是據理力爭才算正常。
我說:“我要放音樂了,許巍的,你不會反對吧?”
“隨你!”
聽上去好像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似的。
突然想起林晨那時候也喜歡有事沒事來一句“隨你”,那次和她畫通宵,我問她:“這個形狀這麼處理行嗎?”她吧嘰丟過來一句:“隨你。”噎得我張目結舌。想起林晨就突然揪心的痛,四年,整整四年,那天的火車嚓嚓而過,竟……我不想多想,我盡力制自己不要胡思亂想,筆在手中顫抖。
莫小茵吃完麵條,安靜的擺開畫架,輕輕的削鉛筆,惟恐弄出半點聲響,叫人難受。
我裝作理所當然,孓然不顧地擺弄自己的畫面。
其實我很內疚,莫小茵的一舉一動我看在眼裡,事情已經表明得再清楚不過了。可是我不能也沒有那份心思,現在我只希望我的路上石頭越少越好。
莫小茵走去把音樂開了,許巍的《藍蓮花》:
沒有什麼能夠阻擋
你對自由的嚮往
天馬行空的生涯
你的心了無牽掛
心中的自由的世界
如此的清澈浩遠
…………
夜,清冷。
我喜歡在這清冷的夜裡工作,因為清冷,我也害怕在這清冷的夜裡工作,因為無盡的悠長的思緒叫人疼痛。
我側目看見莫小茵認真的自畫自的,不聲不響,我有點忍俊不禁。照這樣下去,我又會帶出一個工作狂魔。從一個精靈變成一個狂魔,這是多麼的脫胎換骨啊。
不想她不爭氣,畫著畫著歪在凳子上睡著了,安靜地伏在凳子上,像個三歲小孩子。
我拿筆桿敲她的頭:“回宿舍去睡,你逞什麼能?你睡感冒了誰負責?”
她揉揉眼睛:“睡什麼睡,我精神著吶,幾點啦?”
“凌晨兩點,還早,有你受的,別逞能了!”
“ 我自畫自的,不幹你事,你別想著趕我走,說好了井水不犯河水的。”
“誰犯你了,你,隨你,凍死了不關我事。”
“誰要你管?”
說完她刷刷的用力刷,表明自己很精神。
刷了幾聲,又沒聲響了,我側目一看,她又伏在凳子上了,這真叫我沒辦法。
冬天的凌晨是很冷的,她這一睡醒來不燒到八百度我還真不姓旁。我想,只能舍已利人了。把大衣脫下來蓋在她身上,我說你小丫還真幸福,我的大衣可從沒蓋過女的,看在你無辜受凍的份上,把你當嬰兒算了。
她睡得如同嬰兒。
夜寂靜,我刷木炭。
在她未醒之前我拿掉大衣,要等她醒了,叫她看見叫別人看見那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我收好畫作,走出畫室,已是陽光火紅。
在晨光中走回地下室,洗了把臉,想倒頭大睡。
要說我喜歡日月顛倒的生活還真沒說錯。
我剛想展望一下未來,兩個眼皮就拼命地打架了。
我鑽進被窩睡覺,覺得被子又一天天單薄了,所以白天睡覺晚上工作是明智 之舉。
一為大清早不知又跑哪裡去了,他最近看起來是越來越忙,不知他忙什麼,總之是忙生計之道。
我覺得冷,爬起來在衣箱裡翻衣服,我自己沒有,又拉開一為的衣箱,七手作腳地翻。
兩袋白色粉末赫然掉了出來,我條件反射的心跳加速,腦子裡閃過兩個名詞——*!毒品!
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傳說中的毒品就近在眼前,我倒寧願它們是兩袋奶粉或者兩袋麵粉或者一袋奶粉一袋麵粉,這都是好的。但是一為嚴嚴實實的窩藏了兩小袋奶粉或兩小袋麵粉在箱子裡這怎麼也構不成邏輯。
事實擺在了眼前:一為吸毒或者販毒。經分析大有可能是後者,吸毒他沒有那個資本,他也不會去無故沾染的。他盡千方百計在掙錢,所以就……
我忐忑不安,模模糊糊記得刑法上規定,販毒者帶有多少多少克判幾年幾年刑,多少多少克判死刑。想著想著不禁心驚肉跳:一為竟然走上這條道路!販毒!
這在之前是無論如何也不敢想象的,雖然我們在學校是很調皮,但是心地卻是很純淨的,沒想過能幹出違法的事,嚴重違法的事!
我抖嗦地將兩包粉嚴嚴實實的包裹起來,壓在箱底,蓋上箱蓋。
我虛汗淋淋,躺回被窩,輾轉反側,不知過了多久才睡著了。
醒來時,一為已經回來了,他坐在床頭,像是沉思。
我說:“你最近忙什麼?”
“沒忙什麼,打流。”
我爬起來,在室內走了一圈,確信周圍沒人。
我說:“我都知道了,你給我馬上歇手!”
“你既然知道了,我也實話跟你說,我暫時不會歇,我很快會賺了,賺到了我立馬歇手。”
我大吼:“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你知道後果有多嚴重嗎?”
他平靜地說:“知道。”
“你知道知道知道,你知道你還……”
最後兩次,最後兩次就夠了,做兩次我立馬歇手,你知道,我不是貪圖致富而長久踏上這條路,我是解燃眉之急,我也是沒辦法,過了這一關坎,龜兒子不洗心革面。”
“你……”
“沒什麼,等我熬過這個冬天,等我考上學校,等我光宗耀祖揚眉吐氣,龜兒子不做個好公民,比雷鋒還好!”
我揚起手無力地垂下去:“你要這樣,你不必光宗耀祖不必要揚眉吐氣了,你給我滾回去!”
“我不回去,我馬上就要成功了,我用雙手打拼到今天,我驕傲,我自豪,我馬上就要飛黃騰達。”
“你回想你當初的夢想是什麼?”
“畫家。”
“你配做畫家嗎?”
“是,我不配,但我要是考上去了,不管配不配,我一樣還是能做,如果是回家種地,就是永遠不配也永遠不能了!”
“你徹底瘋掉了,我跟你說,你迷路了。”
“好,就算我迷路了,我很清醒,就迷它一次吧,我一定會回來的。”
“有些路是你身不由已的,有些路你一走就是不歸路!”
“我請你少講大道理,大道理小道理我都懂,我說了,就一次兩次。你要背條文我絕不會輸給你,《論語》一條條我也能背給你聽。”
“好,我管不著,你好自為之。”
他點燃一支煙:“我知道你是好意,也說得不無道理,但你替我想想,我容易嗎?很快就要考試了,我不一無所有,負債累累, 我拼了三年功夫難道就眼睜睜看著自己無力地放棄?”
“錢,你要,從我手裡拿,大不了一起拿命抵過去!”
“你先保全你自己再說吧,你當我是廢人?”
“你迷掉路,是比廢人還廢!”
“不管怎麼樣,就一次兩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沉默,我感覺這一切是如此的不可遏制,我是如此的無力回天,我只能是希望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轉換話題:“那兩個女的問題怎麼辦了?”
“乾淨的解決了,甩得痛痛快快,說是誰也不欠誰的,老實說,沒有她們,我還不定能過到今天,這就是我的聰明之處,火中取栗再金蟬脫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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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很聰明,就怕你聰明過了頭。”
“沒事,一切不是好好的嗎?”
“你將東西收嚴實點,處處小心,注意安全。生意是你一個人做還是怎麼做?”
“一個集體,我只管送貨,把貨送到家手就行了。”
“你謹慎些,該歇手時就歇手,千萬不要等到亡羊才補牢。”
“為期不遠了,放心,我是明大智的人。”
我支開畫架,在調色盤上 擠了幾堆顏料,說:“自己把握,我時間也忙不過來,自管自的。”
我用鉛筆在紙上勾勒一個外形,拿油畫筆刷了兩下,沾了顏料在調色盤上攪了一下塗在紙面。
畫面絢麗多彩,狀如瘋處牛,很有後印象派風味。
我說:“對了,過幾天我要去北京,你給我去代幾天課。”
“去北京?”
“ 嗯,陳劍明請我去給他幫個忙,就是前年認識的那個陳劍明,他在北京開了家小畫室,叫我去幫他任半個月的課。”
“陳劍明?他媽的怎麼不叫我去?”
“長相問題。”
“那我給你代課,工資算我的?”
“當然,該多少開多少,15天你大概能拿一千多塊。”
“那你去北京,去,快去。”
“我會儘可能在北京多拖留幾天,擴大整體收入。”
“不過,我能行嗎?”
“我給老張掛個電話,你只要盡職盡責,不出亂子給我弄半個月就行了,別弄得雞飛狗跳天下大亂乃至把我的飯碗打碎就好。”
“放心,我許一為是什麼人?識時務,懂大體,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要文有文……”
“停,停停,到時老張沒把我轟出來就謝天謝地了,你多久沒畫畫了,你給練習一下。”
“我天天在畫,你看牆上的作品,你看行嗎?”
“嗯,還行。我想途經上海,去看一看林晨,你覺得呢?”
“看,該看,再不亡羊補牢你就掛了。”
“其實我不是補什麼牢就看一下,了卻掛念,她已經有男朋友了。”
“啊?不可能吧?哦,不過也正常。”
“我踢死你一個正常。”
站在火車站廣場,莫小茵說:“你怎麼說起就走啊,而且一去就是半個月,北京,那麼遠的地方。”
我說:“當然 ,還有什麼比看女朋友更重要的?我和她分別半年了,相聚半個月不算久吧,你說呢,大妹子。”
“哦。”
她替我背好揹包,繫好揹帶。
我說:“沒關係,在一個許一為大哥接我的課,那可是個一頂一的帥哥,他會關照你的,你有什麼問題盡可以問他,有什麼想法盡可以跟他說,有什麼怨氣盡可以拿他當皮球發洩,他要有半個‘不’字,你告訴我,我回來他就死定了。”
“什麼許一為,帥到什麼程度?希望別令我失望。”
“打個比方,我站在在大街上,街上所有女孩就會百分百回頭,而許一為站在大街,只要是女人就會回頭,連那些老掉牙的大媽太婆都會後悔自己早生了幾十年。”
“你找死啊你!”
“總之他貌似潘安,才勝伯虎。”
“好,相信你,管他什麼許一為許二為,你到北京多多注意身體,北京天氣冷……”
“好好好,嗯嗯嗯。”
“不要過得太孤寂了,我知道你不是去北京會什麼女朋友,是去北京代課,我都問了老張了。”
“啊?你連這都問?”
“我說,老張,左門那小子憑什麼缺課,耽誤了我們的學習誰負責?他就跟我解釋了。”
“開什麼玩笑,我的地位有那麼重要,我只不過一個小打工的,學習應該跟著資深老師走。”
“哼,資深?這個mp3你帶著,孤寂的時候塞上耳塞會好受點。”她從口袋掏出她心愛的mp3。
“你拿著吧,那些歌我不喜歡。”我知道她mp3裡就幾首嘀嘀嗒嗒。
“你敢說你不喜歡,你總得開啟看看吧。”
我開啟播放目錄,音樂目錄裡全都是beyond的和許巍的,我覺得莫名的溫暖,說:“謝謝。”
“時間快到了,我進去了,再見!”我轉身隨人流擠進火車站。
坐上火車,開啟手機,收件箱裡躺著3封未讀郵件全是莫小茵發來的,第一封:“注意安全”,第二封:“注意身體”,第三封:“注意心情”,我哭笑不得:你就一條簡訊把話一次性說清楚不就得了,多浪費簡訊費呀。
我給林晨發了條簡訊:“到站時接我。”
想想馬上就見到那個遙遠的林晨,心情複雜得一團糟。
我塞上耳塞,聽著《藍蓮花》沉沉入睡。(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