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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 第九節 雷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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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澤,小清流上。

一名女子站在小清流旁,裙裾抱懷,小心蹲下,青蔥玉指如蜻蜓點水般浮了些許清水白露,隨後輕輕拍了拍臉蛋,水寒之氣乍然清爽肌膚,恢復了些許飽滿,螓首沾惹了水韻光澤。她擺弄著長髮,照著清流水鏡梳理幾分,隨即站起身來,迎著曦陽伸了伸懶腰,幾分暖意令她心頭一寬,精神為之放鬆,愁容已退不少。

她貪享了片刻,深深吸了口氣,努力捕捉著空氣中的溫暖氣息,腦海中突然浮現一個念頭:什麼也不必做,什麼也不必想,就這般待下去該有多好……

然而片刻之後,她腦海中閃過幾個畫面,隨之臉上出現痛苦神情,身體隱隱顫抖,肩頭聳動,已是極力壓制自己的情緒,使啜不見聲。幾經忍耐之下,終是淚點清流一淙淙,碎碎念念暈無聲,頹然見苦,怨天道棄仁。

就在她恍神的片刻,背後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輕響,驚醒了她的沉離苦夢。她回過頭來,轉身同時往樹下望去,只見那一株雲杉樹下,草叢之上躺著一人。他手捂胸口,正艱難地呼吸。那一聲輕響正是他剛清醒時,因身上傷口痛楚而發出的痛呼聲。

那女子快步走來,往他身邊的草地一坐,低聲道:“姬公子,你醒了,真是太好了。”這二人正是姬無軒與溫凌。

姬無軒醒來,一眼便望見她的背影,掙扎著想要起身,然而一陣撕裂劇痛猛然從背後傳來,森然之意直傳腦際,幾乎令他難以自持,倒吸了口涼氣,身體又跌回草地上。

溫凌見他忍著傷痛掙扎起身,素手按在他的肩頭,道:“你就這樣躺著吧,不要亂動。你背後的傷口就快癒合了,千萬不要牽動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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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無軒依言而行,松了口氣,望著溫凌的臉龐。只見她的清秀面容近在咫尺,秀眉挑動清晰可見,竟是看得他連眨眼都不肯。只是那一層慼慼愁色在佳人臉上鋪浮不去,眼暈有紅,似久傷之痕,絲絲入扣,不禁讓人堪憐。

“難道她竟還為我哭過?”他這般想著,道:“多謝凌仙子,我沒事。閒非前輩和眾位聖離宮師姐呢?怎麼不見她們在此?”

溫凌心中一痛,悄悄別過頭去,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神色表情,說到:“師叔師妹她們中了邪道人的暗算,又被妖獸偷襲,全都罹難了。你的同門也未能幸免。”

“什麼?”姬無軒驚而坐起,怒道:“又是該死的邪道人!”

他被溫凌救起時,人尚被無數從天而降的黑巖籠罩,隨後又為救她而以自身肉軀承受了邪道人的偷襲,人也因此昏死過去,根本連邪道人的面也未見到。他道:“閒非前輩和眾位師姐以及我的同門皆為救我而死,我實該負起全部責任。我誓要將邪道人千刀萬剮,以報閒非前輩和眾師姐之仇!”義憤之言脫口而出,然而他心中卻白般苦惱。

冥府所欲乃招攬邪道人,為了冥府霸業,他自然也這般想,但為了佳人他又想殺了邪道人為閒非報仇,一時之間兩般心思糾葛而來,他一拳重重擊在草叢上,隨即抬頭向溫凌望去,又見她紅紅眼圈,更顯柔弱有加,方醒悟她是為了閒非和同門師姐妹才哭的。

“凌仙子,你莫要傷心,千萬保重身體。這雷澤詭異萬分,兇險難料,我們還需打起精神小心應對。”姬無軒輕聲安慰,溫凌回道:“我有分寸的。”

姬無軒點了點頭,道:“我昏迷後便什麼也不知道了。你們是如何趕到泥潭處救我們的?我和你又是怎麼逃出來的?還有閒非前輩又是怎樣遭了邪道人的毒手?凌仙子,你一一講給我聽吧。”

溫凌本擔心他的身體,卻見他剛剛醒來,不顧身上傷勢,反而急著詢問事情經過,分明急切掛心。她見他精神尚好,便應了他的要求,將經過一一說給他聽。

輕柔的話語在這一片雲杉林中安靜響起,不遠處清流涉遠,溶溶有聲,林間自腹清氣。

“……最後,師叔用僅剩的真力將我送離泥潭,我眼睜睜看著師叔決意與邪道人同歸於盡,終被妖獸奪去了性命,而邪道人卻被岱宗之人救下。我不敢貿然向他們表明邪道人的身份,擔心被他反咬一口,便帶你逃往西方。算來已經過去兩日了。”

姬無軒道:“果然還是遇到了岱宗之人。”說完,他眉頭一皺,想起自己的頂頭上司,無間堂黑堂主曾留訊,說自己追查岱宗之人的行蹤,這一次可不就遇上邪道人了麼。他心中一喜,卻似想起什麼似的又嘲笑起自己的愚蠢。邪道人被岱宗之人救下,自是會尋求岱宗庇護,說不定此刻人已在岱宗療傷了,哪裡還會獨自留在雷澤犯險呢。念及此,他心中不禁祈禱:黑大哥,希望你一切安然無恙。

“是啊,岱宗玉頂真人不明就裡,將這惡人救了,天下不知又有多少人要遭其毒手了。”溫凌恨聲道,想到閒非慘死,眾師妹身隕,心中大慟,紅著的眼中已隱隱泛光。

姬無軒見狀,不忍見她傷心,情切之下抓住了她的手,只覺柔荑在握,盈盈可親。卻在下一瞬,只聽一聲輕呼,手中一滑,伊人柔荑竟滑出了自己手掌,抓也抓不住。他抬頭望著人在三步之外、滿面羞紅的佳人,醒神之間竟也被自己的舉動嚇了一跳,但那味道卻比甜美多了一些驚心動魄,十分美妙。他道:“凌仙子,在下只想安慰你的,實無意冒犯,你不要放在心上。這兩日你保護我一定吃了不少苦,我萬分感激。”

溫凌站在那裡,過了好一會兒才恢復了情緒,但耳根那一抹紅卻怎麼也褪不去。“我沒事。”

語淡然輕輕,兩人沉默許久,誰也沒有說話,那一份尷尬漸漸變成時有時無的異樣情緒,迎著風光變成奇妙氛圍。

“姬公子,我有一事十分好奇,不知你是否方便相告呢?”溫凌突然打破了安靜,姬無軒抬頭望她,道:“仙子請講。”

“公子這兩日雖然昏迷不醒,然體內靈力卻是流轉不息,傷勢好轉迅速,是否修煉了奇門功法,竟在睡夢中亦能療養傷勢?”溫凌道出了自己的疑惑。

姬無軒笑道:“凌仙子所言不差。我修煉的乃是本門秘術《冥息渡元》,對調和經脈、療養傷勢頗有奇效。”

溫凌點了點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道:“原來如此,冥府大派名不虛傳,奇功妙法果真有獨到之處……”

她正說著,姬無軒忽覺腹中一陣抽動翻騰,隨後急速癟了下去。就在他手掌捂著肚子極力壓下的時候,一個聲音從無到有,由小及大,而終於在他皺眉乃至臉紅一瞬,卻是“咕——”地一聲終於叫了出來。

這一聲頓時打破了二人之間的奇妙氛圍,溫凌順著他的手掌好奇望去,隨即明白過來,素手掩唇,輕笑一聲,道:“你餓了吧,這裡還有些果子,你先吃一些吧。”

姬無軒尷尬一笑,道了聲謝,接過她遞來的果子,許是餓得太久,第一口便覺得這果子甘甜甚美,勝過了世間大部分美食,當下讚不絕口。吃完一個,抬頭卻見溫凌正好整以暇地望著自己,猛然想到什麼,道:“凌仙子,你也吃幾個吧。”

溫凌搖頭,道:“我已經吃過了。”

“那就好。”姬無軒說著,繼續大口吃了起來。吃畢,他對溫凌說到:“凌仙子,這兩日你操勞不少,頗為辛苦,我既已醒來,當值守戒備,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溫凌聞言,頓時一股倦意襲來。只是她仍擔心他的傷勢,遲疑道:“你的傷勢……”

姬無軒笑道:“凌仙子放心,這傷勢只是皮肉傷,並無大礙,你放心休息吧,一切有我。”溫凌見他堅持,再不遲疑,倚身樹下,閉目睡去。久違的夢鄉悄然來臨。

又過了三日,二人身上傷勢已無大礙,便商議著離開雷澤,回東明鎮等候冥府和聖離宮其餘人的訊息。於是二人直往西行,一路上小心躲避兇禽猛獸,竟也平安無事,二人暗自慶幸。

※※※

九天之上,尋常修行之人難競之地,憑虛盤膝而坐的身影無聲站了起來,護體光暈忽地一閃,那人身影突然消失。下一刻,再出現時竟已到了數里之外,玄功妙化,鬼羨神驚。那人浮空停了一下,也不見有何動作,護體光暈再次閃爍,身形又在原地消失,瞬間又出現在數里之遙的遠方。如此反覆,毫無停歇,千里之地,彷彿只在一瞬。

雷澤內澤上空極高的雲天之中,一道黑影穿越了叢叢雨雲振翅極飛。所經之處,閃電攜雷霆之威赫然劈下,紛紛落在空處,竟少有及身,入了凡塵,直劈神州大地。偶爾有那麼一兩道閃電落在身上,那身影展翅之間,身上突然出現一道閃電結成圓球狀的網將它的龐大身軀包住,只有那一對翅膀在外扶風疾飛。

落雷沒入電網,在其中流竄激射,激烈碰撞。每碰撞一次,光芒便黯淡一分,威力亦弱小一分。轉瞬之間竟不知碰撞了多少次,最後化作一道小小電流匯入其中,湮滅行跡,殛雷之聲響了片刻,隨後電網突然收縮,越變越小,最後沒入黑色身影體內。

而那身影片刻不停,在雲海之中縱橫馳騁,霎時去兮遠矣。在雲叢雷網之中猶如駕雲御雷,直似那施雲布雨的雲中蛟龍,神秘莫測。霹靂響在了它的身後,雷電追逐著它的蹤影,而它一往無前,就在雲海之中逡巡。

在那一片看似最高、顏色最深的冷雲壓迫之下,天地一片深沉,暗時漆黑如墨,亮時似要破晴。只見雲中雷光閃爍,如風中明燈照耀,時亮時暗,卻無一透雲而出。雷勢積聚中彷彿在醞釀著什麼,連連發出沉悶聲響,隱隱有幾分神秘。

除了那一道身影,挾風破雲而來,直闖雷雲深處。爾後,就在什麼也看不清的渾渾風雨世界中,只見利光天放,大耀雷澤,奔雷相連如網,滾滾而下,連綿不絕。

“咔嚓”一聲,響遍了聖地絕音,沉寂了千萬年的洪荒聖地,在這雷變叱吒之下,突然慌亂起來。

也就在這一日,雷澤之中忽然颳起了一場冷風席捲洪荒聖地,寒冷入骨。天空忽然陰沉起來。便在姬無軒和溫凌二人注視之下,只見極遠處天空飄忽移來幾團雲朵。那雲朵原本聚在一起,看似不大,誰知移來後竟突然鋪陳開來,不消片刻竟將這一片天域完全遮住,黑壓壓壓將下來,似天空崩塌一般,二人均感氣悶壓抑。雲層中雷光閃動絡繹不絕,陰雨說下就下,二人無奈,在雷澤之中、雲杉樹下避起雨來。

然而此刻二人所不知者,內澤之中忽然潮水大漲,猶如一個菏澤之國,而二人所在之地,不出兩日也會變成這般景象……

風雨中,一個散發著朦朧白光的白球化形結界,將姬無軒二人身形罩住,風狂雨密絲毫不透。白球內外,兩個世界。

姬無軒微笑地注視著溫凌,只見她握著金闕翻看,腦海中忽然浮現南海明珠島上金龜鳧水的景象,發覺這金闕之形與一隻金龜殼頗為相像,思索之間,唇間如自語般緩緩說道:“像一隻……”隨即眼中光芒一閃,向姬無軒望了一眼,復不再言,繼續低頭把玩。

姬無軒見她欲言又止,凝視著她的眼睛,道:“像一隻什麼?”溫凌抬起頭來,淺言道:“像一隻烏龜。”語罷,嫣然一笑,姬無軒亦笑。一人婉婉有約,一人朗朗抒懷,平添機杼,風情別樣。

就在二人休整之地,天空忽然驟亮,照亮了這一片天地。一道閃電瞬間刺破天穹,穿越萬里長空而來,徑直落在一株雲杉之上,轟然一聲巨響,在雷霆之威下,千年雲杉頓時被攔腰炸斷,木屑紛飛中上半株竟合身倒下,剩下的半株悽慘獨立,燃燒著熊熊大火。大火雄踞數十丈高空不滅,宛如一團浮天聖火,在蒼天的注視下,在風雨的侵蝕中,宣告著生命於這最後時刻,靈息不屈不滅。天空再傳奔雷滾滾之聲,宛如再贊悲歌,一曲轟轟烈烈。

而隨著上半株的倒下,半空中“咔咔”之聲亦響個不停,周圍數棵雲杉樹枝不知被砸斷多少,隨之掉落下來。

“啊呀不妙——”一個聲音突然響起,卻是傳自雲杉掉落的下方。

就在雲杉即將砸落地面的時候,一道身影化電而出,直飛數十丈外,來到姬無軒和溫凌鄰近的樹下,人影落地時腳下一滑,險些摔倒,幸而手快,扶住了雲杉方才立穩,道了一聲:“好險!”

轟然一聲巨震,雲杉墜地,激起了數丈高的雨花,如海浪般向姬無軒和溫凌撲去。二人同時站了起來,溫凌抬臂輕揚,拈起指花作訣,玲瓏球頓時再漲大三分,光華流轉,宛如璧玉明珠。

及雨花撲落,雲杉墜地的衝擊巨力融入雨花中如風拂揚,卻在撞上玲瓏球時都作了江上秋風,瀾瀾波光影,半點無功。

“好一對珠中影、璧中人!”

遠處樹下之人呆呆望著溫凌瀟灑地收回手臂,玲瓏球中二人相距一步距離並肩而立,形影相協,彷彿神仙眷侶,人間絕配。

二人一齊轉身向彼處望來。姬無軒看清那人面容後吃了一驚,臉上驚愕表情極為意外,便在溫凌疑惑的目光注視之下,隨即笑了起來。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笑含道友,別來無恙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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