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芝回到朗風軒時，李琦已經在裡面等著她。他身著月白色廣袖長袍，臨窗而立，不知在看著什麼出神。折騰了這半日，紫芝已是心力交瘁，全然沒注意到他今日的不同，只想如往日裡難過時一般，在他這裡尋求些許安慰。她走到他身邊，如平日裡一般挽住他的手臂，不料，卻忽地被他用力推開。
紫芝愕然抬頭，這才發覺面前的男子神色清冷，眉宇間隱隱有怒意。她正欲詢問，卻見李琦將手中的一張紙遞給她看，問道：“這是你的麼？”
潔白瑩潤的紙張，青藤式樣的紋飾，李琦手中拿著的正是紫芝僱用殺手的契約。紫芝大驚，不知這契約怎會在他手裡，一時怔忪著說不出話來。見她沉默不語，李琦又一字一句地問道：“告訴我，是，還是不是？”
紫芝知道，他這一問本屬多餘。契約上就有她親手簽下的名字，白紙黑字寫得分明。而且，她此時惶然的表情也徹底地出賣了她的秘密。他冰冷的語氣宛如一場不合時宜的大雨，瞬間淋溼了她蒼涼的心。今天她已經太累了，此時也不欲再向他隱瞞什麼，只是頹然答道：“是。”
“黃金百兩……誅殺齊國公夫人徐氏……”他喃喃地讀著契約上的內容，忽地冷笑道，“你的私蓄倒是不少啊，都能僱殺手了。”
李琦垂目注視著她，俊美的面龐上沒有一絲溫度，銳利的目光似是要洞穿她的心。自從相識以來，他待她一直都極為溫和，幾乎不曾有過動怒的時候。她從未見過這樣陌生的他，彷彿只是一瞬間，這個最親近的人就已變得如此遙遠。
紫芝忽有種不祥的預感，彷彿從今日起，她便要失去他了。這讓她感到無比恐懼，才欲開口解釋，卻見他將那紙契約捏成一團，狠狠地擲在地上。他抑制著的怒氣終於爆發，猛地一拂袖，一旁書案上的所有陳設轟然跌落滿地。
書籍散落的聲音，筆硯墜地的聲音，瓷器碎裂的聲音……門外的侍女聽到聲響便想進來收拾，才一探頭卻發現裡面情況不妙，一時怔在那裡進退兩難。被人看到自己失態的樣子，李琦更是氣惱，怒視那侍女一眼，厲聲喝道：“滾！”
那侍女何嘗見過他這般疾言厲色，忙逃也似的去了。紫芝靜立不語，隔著眼中瀰漫的水霧，她看到了他眉宇間籠罩的寒霜。她早已悔恨傷心至極，如今見他如此，心中又驀地一痛，不由得抬頭逞強道：“徐氏她害死了我娘，我殺了她為我娘報仇，又有什麼不可以？”
她聲音中已有哽咽之意，李琦卻毫不憐惜，繼續質問道：“只因你憑空的猜測，就可以去殺人了麼？若是哪天我也不小心得罪了你，你是不是也要僱殺手來對付我？”他嘆了口氣，又道：“徐氏也就罷了。那齊國公呢，他可是你的親生父親啊！還有你弟弟，他才多大，對你又能有什麼妨礙？你怎麼就忍心去殺自己的至親呢？”
紫芝心中一驚，恍然明白了他為何會如此盛怒，忙解釋道：“爹爹和青之……不是我叫他們殺的……真的不是……”
她雖有心解釋，但心中酸澀難抑，此時已是泣不成聲。李琦也沒耐心再聽，冷聲打斷道：“他們總歸是因你而死。”
紫芝無言以對，絕望地閉上了眼睛，任溫熱的淚水流過她冰冷的面頰。他說得沒錯，哪怕在她自己眼裡，她也是這樣一個惡人——弒殺親父繼母、謀害至親兄弟。儘管這一切都並非出自她的本意，可是，錯了就是錯了，並非所有無心之失都能得到寬恕。
兩人都不再說話，她在自己的絕望與悲傷中深深淪陷，而他，則在試圖平息心中燃燒的怒火。房內安靜得可怕，她低微的啜泣聲迴旋縈繞，映襯著他沉重的呼吸聲，顯得格外無奈而哀傷。良久，他才又向她丟下了一句話：“我真是看錯了你，你的心怎麼就那麼狠毒？”
說罷，他便拂袖而去。紫芝沒有再解釋，沒有請求他的諒解，也沒有出言挽留。因為她知道，既然他認定了她是個心腸狠毒的女子，那麼無論她再說什麼，都沒有任何意義。
從她決定僱殺手去誅殺徐氏的那一天起，她就應該預想到，如果他知道了這件事情，會有怎樣驚愕與憤怒的反應。他會指責她，會疏遠她，甚至會從此離她而去。只是，因為心中的恐懼，她始終拒絕去想這一點。對於她而言，他的疏離才是她生命中最大的災難，她將無法承受，直至絕望。
風泉山莊中傷病纏身，又噩夢初醒時，她都不曾如此恐懼。因為始終有他在身邊，對她溫然笑道：“有我在呢，你什麼都不用怕。”
手刃曹氏的那一天，看著滿手洗不淨的血腥，她也不曾如此惶惑。因為有他溫柔地攬她入懷，輕撫著她的脊背，安慰道：“好了，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
得知母親死訊的那一晚，躲在黑暗中悄然飲泣時，她也還不曾如此絕望，因為他對她溫柔地說：“你別忘了，我也是你的親人。”
如今，她真的什麼都沒有了。她思念了七年的親人，她生命中至純至美的愛情，還有她賴以生存的信念與希望……都不復存在了。他說過要與她相依為命，可如今他厭棄她了，她的生命又能交給誰呢？
紫芝頹然地坐在地上，不知不覺間已是淚流滿面。窗外有涼風吹過，被淚水浸溼的皮膚頓時覺得生疼，宛如刀割。她胡亂地拭著淚，一低頭，卻見陽光的映照下，地上散落的筆墨書籍中有一樣東西閃爍著溫潤的紫色光芒。她伸手將它拾起，正是她日日擺在書案上的紫玉靈芝。
那是她十六歲，與靈曦一起去風泉山莊時，他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時隔兩年，那一天的驚喜與溫馨卻依然恍如昨日。他總是微笑注視著她，她卻被他溫柔的目光擾亂了心神，喂他薑湯時竟將他燙得不輕。他與她說話解悶，帶她去湖邊騎馬，春風和暖，天地遼遠，心底的情愫如春草般鬱郁而生……
那是她生命裡最美妙的一天。於是，這紫玉靈芝便成了那一天永恆的紀念。她對這件禮物無比珍愛，幾乎日日都要觀賞把玩。只不過，如今在他的盛怒之下，它與他們的情意一起，都已經碎裂成兩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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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驀地涼透。原來，命運不會給人悔改的機會，待到醒悟時分，一切都已是覆水難收。（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