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回到盛王府時，天已經黑了，墨色的天際有一彎殘月升起，灑下淺黃色的幽淡光暈。街上幾乎沒有什麼行人，唯見幾隻鳥雀從樹叢中驟然飛起，影影綽綽猶如鬼魅。
這裡本是她極為熟悉的地方，此時看來竟覺有些陌生，還有那麼一點點恐懼在心底悄然醞釀。月色悽迷，重門深掩，她徑自走到西角門處，輕叩了三下門環。門環的敲擊聲在夜空中迴盪，打破了這萬籟俱寂中夜與黑暗的默契。春夜裡本就有些微涼，而此時她手中冰冷的金釘銅環，更是將徹骨的寒意無限蔓延，直至她的心底。
原來，做了這樣的事，她也是會害怕的。在宮廷晦暗的陰影下生活了十餘年，她早已不再是單純善良的女子。但是，像今天這樣取人性命的事，她卻真的是第一次做。好在，她早已學會了用平靜的表情去掩蓋內心洶湧的情緒，謹慎穩妥，不露一絲痕跡。
門開了，一個年輕的內侍從裡面走了出來，手中提著一盞孤燈，在無盡的黑夜裡閃爍著忽明忽暗的光亮。夜裡很少有人來叩門，那內侍難免有些不耐煩，才想開口抱怨幾句，一見是碧落，便馬上將話咽了回去。盛王府中上上下下幾百人，沒有一個不認得碧落的。守門的內侍當然也知道，她乃是盛王最為信任的侍女，所以非但不敢責問她為何晚歸，反而討好地笑道：“喲，是碧落姑娘回來了。夜裡路黑，姑娘小心些。”
碧落對那內侍輕輕點了點頭，淺淡的笑意中猶帶著平日裡的自信與驕傲。她也不多言，藉著那內侍手中的燈火，信步跨入了王府的角門。沉重的木質大門在她身後緩緩關上，原本喑啞而晦澀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夜裡竟也顯得十分尖銳。
彷彿有什麼無形的東西，也被這一扇大門永遠地隔開了。這聲音讓碧落心中一驚，強自鎮定著向王府的深處走去。她並未回自己的居處，而是先去了阿昭房中。阿昭正在房中坐立不安地等著，來回踱著步，竟似是十分焦急。一見碧落回來，阿昭忙拉住她問道：“碧落姐姐，事情可辦妥了？”
“你說話小心些，這麼大聲，想讓府裡的人全都知道麼？”碧落秀眉微蹙，掩上了房門，方才低聲道，“都辦妥了，咱們只要耐心等著就是了。”
阿昭這才松了一口氣，笑道：“姐姐，多虧你消息靈通，出府又方便，我真是不知該怎麼謝你了。”
“你不用謝我。”碧落淡淡笑道，“其實，我也是為了我自己。”
說罷，碧落從懷中取出一張紙來，遞給阿昭道：“這是他們給我的契約，你先替我收著，等事成之後再毀掉。我那裡太不安全，萬一被殿下發現，那我們可就都活不成了。”
阿昭小心接過，只見那紙張瑩潤潔白，邊緣上還繪著青藤狀的花紋，甚是好看。阿昭也是識字的，細細看去，才發覺字裡行間的內容十分讓人心驚。原來，只要肯花錢，就真的可以取人性命的。她的手不由得一顫，惶然問道：“若是朗風軒那位知道了……會不會來報復我們？”
“她怎麼可能會知道？我已經吩咐過了，到時候只需一場大火，就什麼痕跡都沒有了。人家可是‘青蔓’，這樣的事不知做過多少次了，絕對不會失手的。”碧落笑容自信，眉宇間隱隱帶著些殘酷的快意，“而且，事成之後，只要我們把罪名栽在她身上，她必遭殿下厭棄。你想想看，這樣一個殺害父母幼弟的惡毒女人，誰又能容忍她留在身邊呢？也不枉咱們花這麼多錢來對付她。”
阿昭心裡卻更是不安，囁嚅道：“她那個人雖討厭……但我們這麼做，會不會……會不會太過分了？畢竟是兩條人命啊……”
碧落收起了笑意，正色道：“事情已經做了，就再沒有後悔的餘地。你不忍心傷害她，就忍心看著王妃一生寂寥嗎？”見阿昭神色驚慌，她又有些不忍，輕撫著阿昭的肩膀，柔聲勸慰道，“阿昭，對付她那樣的人，絕對不能有絲毫心軟。你來王府沒多久，哪裡知道她的手段？那種狠心狐媚的女人，無論受什麼罪，都是她的報應。你放心，我會一直護著你，絕對不會有事的。”
阿昭默然點頭，心中的惶惑卻沒有絲毫消減的跡象。碧落不便在此久留，便就此告辭，仍舊回李琦處服侍。彼時李琦正在案前讀書，她原以為，這個向來忽視她的男子並不會注意到她的晚歸。誰料，就在她向熏籠裡添香時，李琦忽開口問道：“今天你出去了？”
她手中的動作一滯，抬頭看向不遠處端坐的男子。只見他面色溫和，語氣也甚是平靜，彷彿只是閒暇時的隨口一問。聽他問及此事，碧落心中的喜悅倒是大過恐懼的。畢竟，他還是能夠注意到她的，哪怕對她而言，這種‘注意’帶來的後果或許並不美妙。
她忙放下手中香料，跪下謝罪道：“未經准許私自出門，是奴婢的錯，請殿下責罰。”
李琦卻並無責怪之意，也不過問她的私事，只是淡淡道：“罷了。只是你日後行為處事不能再這樣逾矩，免得讓旁人說我太過縱你。”
“是，謹遵殿下教誨，碧落定不再犯。”碧落垂首答道。見他命自己起身，又恭敬道：“多謝殿下寬恕。”
李琦也不再和她說話，轉身回了內室。碧落緩緩站起，輕輕舒了一口氣，拿起香料，繼續向熏籠中添香。夜涼風細，斜月漫照簾櫳，熏籠中嫋嫋輕煙升起，氤氳了一室的溫潤芬芳。有隱隱的談笑聲從內室傳來，是紫芝明朗而歡快的聲音。
一個女子的快樂，便是另一個女子痛苦的根源嗎？一瞬間，碧落心底僅有的稀薄負罪感，也在這一室溫馨中蕩然無存。不知不覺間，手中的香料被她捏得粉碎，細屑順著指縫漸漸滑落，宛如正值雙十年華的女子留不住的青春。
碧落將香料狠狠地擲在了熏籠中，心底無聲地冷笑：紫芝啊紫芝，此時的你一定在等待著你姨娘的死訊吧？可是，你知道麼，你等來的會是一場驚天的大火，你所有的親人都會在烈焰中為你的仇恨陪葬！
正想著，卻見白朮從內室中走出，對碧落輕輕地點了點頭。碧落對她微微一笑，舒展的眉宇間猶有抹不去的怨毒，讓她秀美的面孔變得有些邪魅。她們二人彷彿有著很深的默契，不需要一句言語，便一起走出了朗風軒，置身於夜半時分幽深的黑暗裡。（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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