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當瀚海,落日照祁連。
瀚海一詞,原指北方大湖,但在漫漫黃沙之中,水分稀缺,莫說海水、湖泊,便是一汪清泉也極為罕見。
瀚海城的瀚海,特指這附近一望無際的戈壁沙漠。
而這座特殊的城池,在五百年前也曾背負著無盡的痛楚,曾被一座名為《黃土葬天陣》的曠世大陣屠城滅門。
僥倖出逃的一群人之中,便有鐵棠原身的先祖。
對於瀚海城。
鐵棠既熟悉又陌生,他沒想到邪教會挑選這座城池下手。
等他知曉這個訊息之後,已經來不及通知任何人了。
轟隆隆!
樓船上的姚掌教兩臂一撐,如託蒼天。
在他手心飛出一件寶塔形狀的巫道至寶,滴熘熘飛臨瀚海城上空,將整座城池徹底籠罩。
就好似當日邪教入侵九堯城一般,想要破滅一城,最為關鍵的一點……便是要切斷城池與上級朝廷的聯絡。
這座寶塔樣式的巫道至寶一落,立即封天鎖地,隔斷了瀚海城內外一切。
比之當日天戮教尹長老的赤焰九龍罩還要霸道十倍。
“紅塵如獄,眾生皆苦,輪迴不止,憂患不休,赤焰熊熊,焚我聖軀,無生老母,真空家鄉。
諸位,讓我等一起迎接這些愚昧無知的世人,共同返回真空家鄉。”
姚掌教的話語,充滿蠱惑性,使得下方本就被洗腦多時的教眾興奮不已,哪怕有著自己理智存在的一眾神巫,也被貪婪的慾望矇蔽了心智。
“衝,誰搶到是誰的!”
“殺殺殺,我的九幽魔幡正需要海量的魂魄祭煉。”
“世家一直高高在上,這次輪到我等翻身了,他們的寶物是屬於我們的。”
……
十艘樓船快速行進,分佈四面八方,將瀚海城徹底圍住,每艘船上都有數千邪教教眾落地,開始入城燒殺搶掠。
普通的大妖、精怪,以及其他地方聚集而來的教眾,只是零散的衝殺,組織混亂無序。
最為凌厲的,則是那三萬被邪教徹底洗腦,訓練有素,宛如軍隊一般的教眾。
這些人分兵六路,從四座城門浩浩蕩蕩攻入了這座還未反應過來的城池。
鐵棠位於瀚海城東城門,與一眾零散無紀律的大妖、草頭神、蛇狐狼牛等精怪一起入城。
這一切來得太快,他根本沒有反應時間,也來不及思索任何對策。
直到此時。
鐵棠凝望著前方喧囂的人群,無數城內百姓還不知道將有什麼厄運等著他們。
砰砰砰砰……
邪教與瀚海城本地巫覡開始了正面交手,到處都是炸裂的神通、巫力之光,絲絲縷縷的血腥味開始瀰漫在這座城池。
“沒有陣法……甚至,沒有多少高手!”
只微微感應,鐵棠心中就升起了絕望心情。
瀚海城自五百年前屠城一桉過後,早已沒有多少原住民。
即便因為朝廷大量的福利遷徙了不少百姓過來,五百年的時間也難以發展起來什麼。
鐵棠知道邪教此行有多少高手,光是那位姚掌教一人之力,就可以屠滅整座城池的生靈。
更別說那數萬實力不等的邪教信徒,以及那至少在二十位以上的仙神!
嗖!嗖!嗖!
瀚海城上空升起了一道道仙神氣息,俱是邪教之人,他們俯視城池,精準擊殺一些較為強大的反抗力量。
“什麼人,為何犯我瀚海?”城中縣衙方向,有十幾道身影飛起,怒聲質問眼前的眾多仙神。
他們即便內心驚恐無比,卻依舊選擇站了出來。
姚掌教坐鎮虛空,輕鬆問道:“你是此地縣令?”
為首站出一人,嘴巴留著八字鬍,身著青黑官袍:“本官正是!你們到底是什麼人?還不速速停手?”
他不停顫抖的小腿,表明這位縣令的心情並不像他話語那般平靜。
也是。
無論是誰,在直面一位仙神霸主的威嚴之時,總歸會有一些敬畏。
何況他只是一位古巫呢?
兩者之間的實力差距,宛如天塹。
姚掌教輕聲問道:“你不怕死?”
韓海城知縣身軀發顫,話語卻鄭地有聲:“城中百姓皆我子民,縱使我肝膽劇顫,也要為他們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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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如此作為,難道就不怕朝廷事後清算嗎?”
他的眼角有淚劃過,只因此時的瀚海城硝煙四起,無數百姓的哀嚎慘叫迴盪城中。
只短短半柱香不到,已經不知有多少人身死。
“那你去死吧!”姚掌教輕輕打了個響指,就見瀚海城知縣肉身炸裂,化作血色煙霧從空中飄落。
“跪地投降者,本尊可留他一命!”
剩下的官員你望我,我望你,又有一位官員站了出來,他乃是本地縣丞,知縣死後屬他權柄最大。
“縱人行兇,濫殺無辜,你已犯下滔天大罪,縱為仙神,也當抽出一元之數壽元,剝離三千大道,永鎮冥司,日夜受千錘鑿身、萬箭穿心之苦……”
姚掌教伸出右手,用尾指不耐煩地掏了掏耳朵,隨後屈指一彈。
“廢話!”
彭!
又一朵血色煙花綻放,淒厲而又美豔。
縣丞死後,又有一位官員站了出來:“我乃大商監察使……”
“殺得就是監察使!”姚掌教右手虛空一握,遠處的那位監察使彷彿被十萬大山擠壓,無數血水從周身四射迸發。
直至。
化作一團血漿肉泥飄落在地。
“我乃瀚海總捕頭餘飛洋,汝等所作所為,必有因果還報之日……”
姚掌教一臉不屑:“區區一位元神大巫,螻蟻般的存在,也敢妄言因果?
去地府跟閻王說吧,哦,忘了你去不了地府了。”
彭!
總捕頭身軀爆碎,魂飛魄散,一切痕跡都被抹除,他的確連投胎轉世的資格都沒有了。
大難臨頭之際,一位位剛正不阿的官員站了出來,但顯然並不能讓邪教眾人改變心意。
他們的隕落,也讓剩下的部分官員感到了深深地恐懼。
“別殺我,別殺我,我投降了!”有人虛空跪拜,幾近五體投地。
有人怒斥:“老徐,站起來,不準跪!”
“不跪就要死,那沒有意義,跟我一起投降吧,老楊!”
“吾寧死不降!”
“如你所願。”姚掌教一指點出,再殺一人。
屠殺在繼續,烽火在熊熊燃燒。
瀚海城官府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對抗如此之多,如此之強的邪教教眾。
城中高手最多的……是本地世家!
“我不管你們是什麼人,誰敢動我方家?”
一座龐大的建築之中,飛出十幾位神巫秘境的巫覡,他們的修為不算高,大多介於古巫境~地巫境之間,連一位天巫境都沒有。
不過為首那位,威嚴深重,揹負雙手,直面前方的一位仙神。
“你們……是近來興起的邪教中人?我瀚海方家七百六十八口,盡在此處,誰敢越雷池一步?”
這位邪教仙眉頭微皺,並沒有擅自動手,而是選擇了向姚掌教稟報。
“畫地為牢,困住方家所有人,那處宅邸……就算了吧。”
“屬下領命!”
強如邪教,霸道如姚掌教,哪怕他們絲毫不畏懼朝廷秋後算賬,卻震懾於方家之名,不敢輕易動手。
可世間又有幾個方家?
“你們幹什麼?”
“放肆,那是我族鎮宅之寶,還給我!”
“邪教敢犯我李家,遲早有清算之日,本尊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們!
!”
世家。
對於邪教而言,不是什麼大恐怖,相反,他們此行的一半目標,就是掠奪城中世家的財物。
到處都在殺戮,人命賤如螻蟻,尤其是一些大妖、精怪,擇人而噬,往日被壓抑的本能徹底爆發。
鐵棠行於瀚海城市井街頭,早已變作他人模樣,不斷暗中出手擊殺周圍的大妖、草頭神。
他出手極為隱蔽,殺人不見血,甚至沒有太大的波動,死者都如睡著了一般,連傷勢都很難找到。
可他的殺戮,比起數萬教眾來說,還是太慢太慢。
這是鐵棠第一次深深感到了力不從心,此時往日的赫赫聲名彷彿都變成了笑話。
什麼絕巔天驕,什麼生死榜第二,在這裡還不如一道神通實在。
頭頂上坐著姚掌教這位仙神霸主,城內上空盤踞著二三十位氣息如淵如獄的強大仙神。
僅僅只是地巫境的鐵棠,能夠做得太少太少。
“哇~娘,娘你在哪?”
前方響起一道清稚的哭聲,吸引了鐵棠注意。
那是一位五六歲的女童,髒兮兮的膝蓋表明她已在動亂之中跌倒了好幾次。
沾染了灰塵的臉龐被兩行清淚沖刷出兩道乾淨的痕跡,粉凋玉琢的臉龐佈滿恐懼,兩條細小的手臂不安地在身前揉搓,惹人憐愛。
“嗚嗚嗚~娘,娘你……”
聲音戛然而止。
在小女孩前方,出現了一道龐大的蛇軀,粗黑色的蛇鱗反射寒光,粉紅色的蛇信輕輕一卷。
孩童被捲入了蛇軀之中,如同一粒微塵,消失在人世間。
“不!”
鐵棠大吼,剎那間來到了蛇妖身前。
他並指如刀,一下插入黑色腹腔,如同剪刀一般,將整條蛇軀徹底剪開。
譁啦啦!譁啦啦!
海量腥臭的蛇血噴射而出,將鐵棠澆灌成了一個血人。
但他卻不管不顧,瘋狂地內腑之中尋找那位女童。
噗通!
小巧身影的從蛇妖體內墜出,被鐵棠雙手小心地捧在手心。
“不……不……”
鐵棠怒極,卻又無力回天。
小女孩的肉身早在入腹的那一剎那,就被蛇軀擠壓得血肉爆碎、筋骨分離。
她只是肉體凡胎,如何抵擋蛇妖之威?
哪怕只有一瞬。
鐵棠心中的怒火已經到達極限,儘管他的理智告訴他絕不能這麼做,可他的情感卻再也無法忍受了。
轟隆!轟隆!
天色剎那間暗了下來,在無數神通之光綻放的瀚海城,黑壓壓的烏雲覆蓋,那無邊的幽暗如同來自混沌,遮蔽一切。
緊接著又有一道無量神光從混沌、虛無之中迸發,再度照亮整個瀚海城。
元始魔掌,元始道掌。
道魔相逢,化作了天地大磨盤,將鐵棠兩手之間包裹的三千教眾盡皆碾成齏粉。
一下抹殺了三千位教眾,其中還有不少神巫秘境,鐵棠也被強大的反噬力震得吐血。
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舉動……引來了姚掌教,以及一眾仙神的注意。
“還有高手?”
霸主的目光,穿透無數壁障,直達鐵棠真身。
“地巫?怎麼可能?你是誰?”姚掌教大驚,伸手就要擒拿鐵棠。
但鐵棠早有防備,真身用青冥幻影步遁離,留下一道化身怒聲呵斥。
“本官鐵棠,爾等邪教罪無可赦,當受無量劫、無量刑,今日出手之輩,皆已被本官記下,監察殿會一一找諸位討個說法!”
彭!
鐵棠的化身被姚掌教化出的大手印捏得粉碎。
他勐地從虛空坐起,兩手恰捏法訣,要找出鐵棠真身所在。
三千教眾剎那間蒸發,那股遮天蔽日的恐怖實力,短暫地讓城中作亂的其他教眾都停下了手腳。
尤其是鐵棠話語傳開之後,許多邪教教眾心中都泛起了畏懼,先前被貪慾衝昏地頭腦,也逐漸開始清醒。
但這些人……終究還是少數。
此地邪教教眾的構成,只有一萬餘是各地聚集,剩下三萬餘眾都是邪教的核心教徒。
這一萬餘教眾之中,又有三四千是大妖、精怪、草頭神出身,根本不是人族,對於眼下的殺戮沒有絲毫愧疚。
殺戮還在繼續,整座瀚海城都被血水浸溼。
鐵棠遊走在街頭巷尾,儘可能救起一個個百姓。
他救人的方式極為特殊,乃是變成一頭虎首大妖,逢人便張開血盆大口,將那些沒有修為,或是修為低下的百姓吞入腹中。
這些人無法在儲物戒存活,鐵棠只能在肉身大竅開闢洞天,短暫容納他們。
即便如此,他還要防備頭頂姚掌教的搜尋,能夠出手的地域越來越少。
最終。
當救起近十萬百姓之後,鐵棠不得不選擇離開。
仙神霸主給予的壓力太大,還有二三十位仙神相助,他已經做到了極限。
“去黃沙城,也許還來得及!”
鐵棠飛速遁走,來到了寶塔籠罩的邊緣,不打破這個封印,他根本就無法出去。
“八大金剛,助我破界。”
先後八道身影浮現,個個身披諸色袈裟,或是手持金剛杵、或是捏鞭握拳,佛光瀰漫,梵音陣陣。
如來印·金剛法!
這門神通一經使出,寶塔界壁只在剎那之間就被打得停滯片刻,無縫運轉的界壁出現了一絲破綻。
可這種破綻無法讓任何人、任何事物從中離開,但鐵棠終究是不同的。
他的青冥幻影步即蘊含五行生剋變化之妙道,又能隱於天地之中,遨遊四海之內,是脫胎於飛身託跡的無上神通。
一息不到,鐵棠已經從屍山血海的瀚海城飛遁而出。
“想走?沒那麼容易!”姚掌教手心一翻,天際垂下一條大道,變作他的模樣,騰雲駕霧朝著鐵棠追去。
感應到了身後的追擊,鐵棠只能極盡全力遁逃。
“糟糕,我不知道黃沙城在哪個方向。”
飛遁了小半柱香,鐵棠意識到了這個重要問題,他停下腳步,簡單打量四周,想要尋覓一個方向。
四周都是漫天黃沙,一眼望不到邊,看不到任何人影。
也就是這瞬間的停頓,讓鐵棠眉心鼓脹,濃濃危機傳來。
轟隆隆!
沙海之中伸出一道大手掌,由無數黃沙凝聚,將鐵棠上下左右的位置全都封鎖。
姚掌教的大道化身浮現在遠處百丈,負手而立,怡然自得。
“你以為掌道者是什麼?想從我手上離開……門都沒有。”
鐵棠心情沉重,他知道對方並沒有說謊。
一位仙神,已經是他目前難以抵擋的存在,何況這還是一位掌道者,一位仙神霸主!
“你怎麼不是真身前來?”
“對付你這種螻蟻,還不值得我真身出手。”
“也是,不過僅憑你一道化身,絕對拿不下我!”
“那就試試看。”
姚掌教化身剛一出手,卻像是察覺到了什麼,突然不可置信地扭轉頭顱。
迎接他的是一道三丈大小的手掌,掌間紋路清晰無比,他甚至能夠看到上方幾條細微的傷口。
彭!
姚掌教身軀爆碎,體內湧出一條如龍大道飛昇入天,滿天霞光遍佈黃沙。
鐵棠呆住了。
剛剛並不是他出手。
當然。
他也沒有這個能力,哪怕對方來得只是一道化身,可也不是他能擊敗。
出手的……另有其人!
“是你?”鐵棠看清了來人,眼中有濃濃地不解。
“鐵郡守,久仰久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