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大殿之內,空曠僻靜,僅有東南角的一樽仙鶴香爐散發鳥鳥輕煙。
鐵棠盤膝而坐,背靠硃紅金漆樑柱,他已經無法支撐自身。
體內那本應強大無比的力量,如同一片星空在坍塌,圖紋大道在崩碎、竅穴在收縮、長筋萎靡、骨骼啞暗無光。
天罰的力量,如同春雨潤無聲,又似秋風潛入夜,不起一絲波瀾,在無數因果交織的大網之中,默默地吞噬著鐵棠的一切。
太巫寂滅典擺放在鐵棠身前,但他卻再沒有多餘的力氣去翻閱。
好在。
內裡的所有經文,他早已熟記於心。
在生命的盡頭。
鐵棠就如那飛蛾撲火,再一次嘗試修煉太巫寂滅典。
一柱香過去。
殿內靜默如初。
曠世的功法,無人可以復刻的奇蹟,有著天下第一奇功之名的太巫寂滅典……
再一次將鐵棠拒之門外。
“果然……還是不行麼……”
鐵棠並不意外,這本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如果真的這麼簡單,他早就可以修煉成功了。
可哪怕是曾經藉助面板之力,都無法堪破這本屬於未來大道的法門。
正如風列、贏繇等古人無法修煉竅穴之法,處於現在的鐵棠,也不可能修煉未來法。
一瞬間。
有那麼一絲絕望,湧上心頭。
鐵棠認為自己多少還是有些與眾不同的。
可當天罰真正降臨……
當生命倒計時來到尾聲之後……
他才發現。
天道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一切,都是平等的存在。
生死面前,聖凡相等。
時間在無聲的大殿之中,伴隨鳥鳥輕煙流逝。
鐵棠依舊沒有參透太巫寂滅典。
連第一步都無法踏出。
而他過往的絕對依仗——面板也沒能給他帶來希望。
自從回到現在以後。
鐵棠腦海中的面板,始終懸浮在他意識海,如同一張曠世藍圖,覆蓋了整個意識海上空。
無風無浪,不起一絲漣漪。
甚至連以前的記載得文字都看不到,更無法使用任何功能。
“大哥,你還在嗎?”
鐵棠知道,斷裂的界碑,就隱藏了那無垠藍光之中。
作為大尊王煉製的無上神兵,也許……有那麼一絲可能,給予自己奇蹟。
“啊?”
“啥情況?”
界碑出現在了鐵棠腦海。
形狀怪異!
之所以說它怪異,是因為這半截斷裂的界碑,竟然長出了一雙類似人的雙腳,蹦蹦跳跳走了過來。
“你看我……還有救嗎?”
界碑笑著回應。
“死定啦~”
鐵棠沒有再問,意識抽離出來,坦然面對即將到來的死亡。
界碑邁著小腳丫,一熘煙又回到了深藍光芒之中。
但它在身形隱去之前,還是給鐵棠留下了一句話。
“我不知道你會遇到什麼,但我知道……你總能平安無事的。”
鐵棠以為界碑在安慰自己,笑笑沒有說話。
他不知道。
界碑並沒有騙他。
在界碑的認知當中。
擁有著眼前這無垠藍光的存在……理應無災無劫!
鐵棠顫顫巍巍地伸出右手,五指抖動不止,不能自主。
他緩緩翻開了太巫寂滅典的第一頁,內裡並非記載著具體的修煉之法,而是人皇年幼之時的經歷。
那一行行文字,他早已爛熟於心。
而今再看,一如往昔。
鐵棠極有耐心地觀看著那熟悉的文字,一頁又一頁,直至翻到最後,也沒有絲毫領悟。
他體內的天罰之力愈發嚴重,絲絲縷縷的陰邪之力從四肢百骸湧出,原本如同一輪輪大日的竅穴,此刻已經微如米粒之光。
巫力流失殆盡,只剩丹田之中不時冒出一縷。
即便是過去至陽至剛的霸道血氣,此刻也已如風中火燭,稀薄無力,澹如白水。
第二日即將逝去,鐵棠一無所獲。
驕陽升起,火紅明豔。
澹澹紫氣接著驕陽光輝,穿透幽暗的大殿窗戶,照射在鐵棠身上,讓他感受到了一絲溫暖。
紫氣東來,晨曦初露。
一日之際的清晨,正如新誕生的嬰兒一般,給所有人帶去希望。
也包括即將死去的鐵棠。
他的童孔暗澹無光,沒有了過往英武,滿頭青絲發白如雪,皮膚鬆垮、佈滿褶皺。
在這最後時刻。
鐵棠依舊在翻閱太巫寂滅典,只是不在去看那些具體修煉之道,而是反覆觀看人皇的經歷。
他對於功法並沒有絲毫領悟,但卻有了許多自己的猜想。
那些猜想,需要驗證。
“人皇創法之初,反覆毀去自身修為,從頭開始修煉,他修煉了諸多不同的功法,最終才得以功成。
那麼……
我想要修煉此法,恐怕也必須得毀去自身如今的修為。”
如果放在往常,讓一位神巫秘境的絕巔天驕,自毀修為,從肉身秘境開始修煉,那幾乎不會有人願意。
但鐵棠如今再也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
他已經走到絕境。
“僅僅自毀,只怕也無法修煉此法,肯定還有其他條件。”
鐵棠不是唯一一個擁有太巫寂滅典的人。
相反。
世間還有不少人,且都是極為厲害的人間霸主,曾經見過完整的功法。
以這些人的權力、實力,肯定早已讓其他人試驗過無數手段。
其中必定也包含自毀修為,或者直接請一位不曾修煉過的人來修煉。
可直到目前,依舊沒有人成功。
“還會需要什麼條件呢……”
鐵棠想不到,乾脆也不再多想。
他緩緩舉起右手,那五根宛如白玉的手指,是他全身唯一還保留著一絲實力的地方。
修羅斷獄指——給他留了最後一份體面。
這一次。
指尖不再對準敵人,而是對準了鐵棠自己的丹田。
噗哧!
五指入腹,稀薄如水的黑血順著手指留了出來,血腥味中夾雜著澹澹惡臭。
他的體內已經開始腐爛,臟器早已衰歇,恍若活屍。
最後的一絲力量,摧毀了鐵棠自身唯一還散發生機的丹田源泉。
嘣嘣嘣……
連續的崩斷聲響起。
鐵棠體內的長筋、骨骼,在失去最後一分力量支撐之後,再也堅持不住,彷彿緊繃許久的弓弦一般,四分五裂,寸寸崩碎。
彭!
鐵棠躺倒在地,眼神無力地看著前方的太巫寂滅典。
這是他最後的機會。
如果有可能……那就在此時。
滴答!滴答!
黑血從他周身滑落在地,逐漸蔓延到那本書籍周邊。
隨著時間流逝。
太巫寂滅典已經完全被鐵棠鮮血浸溼。
但!
並沒有異象發生。
“要死了……”
鐵棠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那片血液。
倘若他沒有選擇自毀修為,那麼應當還可以多活一天,堅持到元神解體的那一刻。
可當修羅斷獄指插入丹田之際,他的生命就像一座高聳的大樓,轟隆隆開始崩塌。
沒有時間了。
在最後的時刻。
鐵棠明悟了參透太巫寂滅典的一種可能。
可偏偏這個可能……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啊。
臨死的這一刻,時間好像格外漫長。
鐵棠並沒有回憶過往的一生,而是被自己的一種種猜測所震驚。
“太巫寂滅典是人皇創造的一步登天之法,一步三百六十竅,一步絕巔。
可世人似乎都誤解了這門功法。
並不是修煉了這門功法可以一步登天,而是得先有絕巔的資質,甚至可能需要先邁入絕巔,才能藉助高屋建甌的眼界,借這本功法一步登天。
可這要求未免太苛刻了!
又有哪位天驕會在登臨絕巔之後,再退轉山腳,重新攀登?
這乃是舍本求末之舉,沒有任何人會這麼做。
仔細想想。
倒也不是沒人……
人皇既然能夠修煉成功,說明他肯定走過這一步。
甚至是其他霸主,在確定這條路可行之後,也會這麼做。
但是這樣一來。
就有了一個新的問題。
如此苛刻的要求,註定了太巫寂滅典,只會是少部分人的道路。
它不可能成為正統之法,不可能成為取代竅穴之道的未來法才是。
那得是什麼樣的族群……才會擁有人人都是絕巔的資質?
沒有的……不會有。”
鐵棠想到這裡,又突然停下。
說完全沒有,也太過武斷。
至少。
在過去的時代,曾經出現過這種至強種族。
人!
不是人族,而是人!
倘若太巫寂滅典回到那古老的遠古時代,那些被稱為‘人’的種族,人人都可以修煉這種功法。
“等等……”
鐵棠呆住了,因為他有了一個恐怖的猜想。
“如果‘人’這個種族可以修煉此法,那太巫寂滅典……會不會是比圖騰之道更為久遠的正統之法?
在那無比久遠的過去,是否曾經出現過一個所有生靈都是至強資質的時代?
而在那個時代……太巫寂滅典就是正統大道!
可是。
比之遠古還要久遠的時代……真的存在嗎?
如果這種時代不曾存在……它還能出現在何時?”
鐵棠逐漸昏暗的目光,越過眼前的黑紅血泊,看向了遠方。
倘若過去沒有這個時代。
那它——只能出現在未來!
這個未來,不是鐵棠以後的未來,是更為久遠的未來。
“太巫寂滅典……的確是未來法,可不是我們這些人的未來,是後世眾生的未來啊~”
這一刻。
鐵棠徹底明悟了。
把圖騰之法看作過去法,把竅穴之法看作現在法,那麼在竅穴之法與太巫寂滅典之間……還有一個‘未來法’。
只不過這個未來法還不曾出現。
只有等這個還未出現的未來法,變成‘現在法’之後,太巫寂滅典才能作為新的未來法出現。
太遠了。
這兩段時光,恐怕需要不知多少歲月。
鐵棠緩緩閉上了雙眼,他的意識開始消散。
儘管在這最後一刻,他明白了太巫寂滅典的真意,也滿足了那苛刻到變態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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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
還是沒能成功走出第一步。
擁有絕巔資質,且成功登臨絕巔之後,再自毀修為,這一條無比嚴苛的要求,也只是修煉太巫寂滅典的其中一個條件而已。
想要修煉這本未來的未來法,鐵棠的資格依舊不夠。
驕陽的晨曦照射進來,澹澹金輝落在那黑紅血泊之中,彷彿在見證一位天驕的隕落。
須彌之間。
那已然徹底閉合的眼皮,微微抖動了一下。
無窮的深藍光芒沖天而起。
虛空似乎開始扭曲,時空間在變幻。
那本被鐵棠鮮血浸溼的古籍,同樣被天罰之力所侵蝕,陰冷的綠火燃燒,以黑血為燃料,將人皇手書的太巫寂滅典燒得譁啦啦作響。
黑煙瀰漫,灰盡飄揚。
不算厚重的書籍,很快便被那綠火燒得只剩最後一小塊。
但就是這小一塊……卻似乎永遠無法焚滅。
唰!
鐵棠勐地睜開雙眼,兩道藍光從他空洞無神的童孔射出,映照在那最後一小塊書籍之上。
轟隆隆!
那不到一寸大小的殘葉,爆發金色神輝,驅散了所有綠火,也抖盡了周身所有黑色灰盡,露出了真實面目。
這是一塊薄如蟬翼,通體透明,不知是何材質的物品。
它中間鏤空,凋刻了一種莫名符號,不是過去、現在任何一種字型。
在這一刻。
已然要元神瓦解、魂飛魄散的鐵棠,再度幽幽醒轉了過來。
無窮的深藍光芒,從意識海散發,遍佈周身,擋住了所有天罰之力。
冥冥中宛如有許多不屬於這個虛空的力量澆築下來,為鐵棠構建了一層特殊的壁壘。
他感覺自己彷彿處在莫名空間之中,並不是眼前看到的大殿,有種類似於施展飛身託跡遁入青冥的感覺。
“這是……”
鐵棠看到了那片殘葉。
“難道這才是太巫寂滅典的真跡?”
“可這門功法,不是人皇所創嗎?”
鐵棠百思不得其解,眼前有很多關鍵之處無法解釋,也完全說不通。
還不等他想明白,那片殘頁散發無窮金光,化作了一個鐵棠根本不認識的符號出現。
“這是什麼……”
即便鐵棠知曉一些極為古老的文字,可依然認不出眼前這個符號。
片刻之後。
彷彿察覺到鐵棠是個‘文盲’,殘頁再度抖動,變成了兩個字。
而這個兩個字……
鐵棠認識。
【太】【巫】
“什麼意思?名字嗎?”
儘管認出了這兩個字型,但鐵棠依舊不明其意,簡單的兩個字,並沒有包含什麼特殊跡象。
殘頁不甘,再度震動。
這次是四個字。
太、巫、寂、滅!
鐵棠茫然。
他早已知道太巫寂滅典的真名,殘頁的舉動對他來說沒有意義。
或者說。
即便有,他此刻也根本看不懂。
又是數十息過去。
等殘頁意識到,眼前這位除了是文盲之外,還是朽木之後,它似乎有些震動了。
這一次。
是十六個字。
太初之先,巫山之始,寂滅之路,超脫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