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算是老調重彈了。
京城守備戰時，為了軍令通達，朱鈺特地賜予于謙便宜行事之權。
於謙以兵部尚書之職，號令六部，統帥三軍，自然有些犯忌諱。
但在皇帝號令下，面對外敵入侵，文武百官都願意給個面子，配合行事。
在此期間，御史作為言官，少不了出來刷存在感，就此事彈劾于謙。
皇帝看完第一排字，就知道奏疏後面的內容，直接把這玩意兒丟到一邊去，卻也留下了比較深刻的印象。
如今御史又老調重彈，無非又是認為皇帝容不下于謙，想要對於謙動手，於是便主動遞上刀子。
朱鈺若是真有這個心，抓住不放，一路徹查，便能將於謙名正言順的殺頭。
至於功過相抵？皇帝允許，功過才能相抵，皇帝不允許，當然就抵消不了了。
實在不行，在於謙死後，給他多多加封榮耀，有多高就給他加多高，然後順手把於謙全家殺絕，全都是被人砍成肉糜系意外死亡。
這樣一來，自然就沒人敢搞事情了。
朱鈺目光掃去，御史裡頭還有不少人蠢蠢欲動，不禁感到有些頭疼。
“一個接一個應付過去，到底得應付到啥時候，才能讓這些人明白朕的意思？”
“還是經驗不夠，剛剛那個御史，張嘴便血口噴人，隨意顛倒黑白，就該把他當庭拿下，送去大牢，然後在路上安排錦衣衛把他做了的。”
“現在麻煩了，有這個前車之鑑，朕還能拿這個御史怎樣？難道要重罰他？這味道就不對了。”
朱鈺思來想去。
乾脆懶得回應這御史，揮手讓他退下。
不回應也是一種回應。
希望這些人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這御史頓時有點急了，千古流芳的機會近在眼前，怎能就此錯過？
“陛下……”
“行了，你歸班入列吧。”
“於少保的權利，是朕賜予他的，不存在任何問題。”
“還有你們……”朱鈺無奈的道：“若是攻擊於少保的事，通通不用說了。”
“於少保是什麼樣的人，朕比你們更清楚，你們也好意思血口噴人？”
朱鈺隨手點了一個御史大夫。
“於少保家徒四壁，閤家上下，沒有半個僕人，平時吃鹹菜啃饅頭，經常連個葷都見不著，全家最值錢的，是他那些書。”
“看看你們，看看你，有哪個在京城內沒有豪宅？”
皇帝年輕，有年輕的優勢。
發現自己沒有妥善的處理方法，那就乾脆莽出一條路來。
朱鈺直接將自己的心裡話，通通說了出來。
一時，滿朝文武的面色，或多或少都有點虛，僅僅有少數幾人，腰桿子依舊筆直，底氣十足。
尤其是先前攻擊于謙的那御史，更是羞愧難堪的低下頭，皇帝並不是在特地罵他，他卻覺得陛下是在指責自己鼻子罵。
就像朱鈺說的一般，滿朝文武，乾乾淨淨清清白白的，是極少數，絕大多數底子都不乾淨。
他們本來攻擊于謙，是想成為皇帝手裡的刀，藉此謀取名氣，甚至千古流芳。
如今皇帝的態度，卻和他們預想的完全不同，根本沒有半點卸磨殺驢過河拆橋的意思，這下就把他們給架在火上烤了。
朱鈺失望的搖搖頭，將這些大臣的表現看在眼裡。
大明依舊很強大，這點毋庸置疑。
但自己面前的文武百官，卻也是混進去了不少庸庸碌碌之輩，貪汙腐敗之輩，這同樣是客觀事實。
乾乾淨淨，還能站在這奉天殿裡的，其實才是異類，才是少數。
哪怕是金濂，大概家裡也有不少錢，于謙算是整個大明朝廷上下，最窮的那一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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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明確的表態，頓時壓住了攻擊于謙的風波。
站在下方，看似放鬆，實則臉色僵硬，感覺自己要被卸磨殺驢的於謙，眼眶都紅了。
沒想到在這時，皇帝居然會為自己鎮壓御史，維護自己！
嘴上說一套，現實另一套的雙面人數不勝數，尤其是在這官場之上，像這樣的人，實在太多了。
能做到表裡如一的，永遠是少數，永遠是異類。
皇帝作為權力體系的巔峰，為了維護自己的神秘感與威嚴感，更是如此。
在巨石尚未落定之前，于謙其實心裡一直都有在遲疑。
不知陛下交代自己的事究竟真假，是否是在麻痺自己，諸如此類。
直到現在，巨石落地。
於謙才敢徹底相信，陛下是真的想要讓整個大明，重新繁榮昌盛起來！
陛下是真的，全心全意的信任自己！
于謙心裡生出一股莫名的情緒，說不清，道不明，讓人渾身熱血沸騰。
早朝繼續，經過幾番波折，許多大料都已經丟出來了，剩下的，多是小事。
皇帝的態度依舊很認真，無論大事小事，能出現在奉天殿裡，拿出來和皇帝與文武百官交流的，肯定都影響甚大，絕不容馬虎大意。
之後的早朝，意外平和。
眾人討論事情，不再爭吵，不再互相攻擊。
整個奉天殿，彷彿變了個模樣，就像前段時間，眾臣當庭打死錦衣衛指揮使馬順，是一場幻夢似的。
朱鈺都有些恍惚，怎感覺世界好似都變了個樣，宛如戰爭結束後，一切陰霾都瞬間消散了似的。
唯有腦海裡閃爍的一幕幕，戰場上的慘烈景象，不斷提醒著他，這一切並非是幻夢，這一切才剛開始。
戰爭帶來的影響，依舊在擴散，隨著時間流逝，將會深入大明的骨髓，影響到每一個人！
早朝結束後，朱鈺率先離開，而後文武百官陸續離開。
於謙站在最前面，走在最後面，看著月臺之下，一位位大臣或結伴而行，或孤芳自賞，或高談闊論，或沉默不語。
內心不僅沒有半點放鬆，反而變得更加沉重起來。
戰爭勝利了，前路卻並非一片坦途，反而坎坷無數。
未來他要走的路，將會佈滿荊棘，眼下的平和，更像是暴風驟雨前的寧靜。
這時，有人在身後拍了拍于謙肩膀。
于謙轉過頭去，發現原來是王直，似乎有話想和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