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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 講武堂暴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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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蓋殿裡寂靜無聲。

大殿金磚上,滿堂緋紅公卿侯伯,盡都面有漲紅。

誰都能聽得出皇帝話裡揶揄的調調。

大明有了紅薯那等可能會高產的作物,百姓自然是能吃飽肚子的,大家也能掙得更多。

對此刻大殿內的多數人而言,這就是一個兩全的好事情。

少數人甚至都在想,讓百姓吃飽就已經是中原自古未有的事情了,剩下的盈餘自然是要收到自己的手上。

功勳武將們寄希望於用征討傷員充任地方糧長,這將會增加軍方在朝中的話語權和力量,也有利於他們去搶佔原本被地方小士紳集團把持的利益。

文官們則希望高屋建瓴,從朝堂頂層掌握稅吏糧長制度,參與利益的劃分。

百姓?

在有了紅薯這個可能讓人吃飽肚子的作物之下,就讓他們吃飽肚子就好了。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如果百姓在吃飽肚子之後,還能有更多的盈餘,那朝廷和官府,還有什麼作用?

他們這些滿朝肱骨之臣,還能做什麼?

代天子牧民,民有需,則官有用。

若是百姓當真衣食無憂了,大明還需要他們來作甚?

御座上,朱元章雙眼帶著笑意的看著他的這些臣子們。

一道呵呵的響聲,從皇帝的嘴裡發出。

“諸卿勞心,如今國事繁重,徵辟南征有功將士充任直隸地方糧長事,便由太孫督辦,錦衣衛南鎮撫司並都察院共同監察,戶部每歲核實交付地方稅額,吏部協辦地方府縣,兵部協辦稅吏輪番事。於武英殿前造天下稅吏督辦官署。”

此言一出,殿內群臣恍然。

誰能料到皇帝會直接將這天下稅吏之事,直接給單拎了出來要在武英殿前置辦官署。

這麼一來,不論是戶部還是吏部、都察院、兵部,都只有了協助的權力,而沒有了主導權。

而讓太孫親自督辦此事,很明顯的,皇帝是要給太孫再加一份差事。

回頭,朝中說不得就有一個欽賜太孫督辦天下稅吏事的旨意出來。

這就是在大明朝的朝堂之上,另外又弄出了一個衙門來。

群臣坐蠟。

他們原本爭取的利益,在皇帝這番話之後,很明顯會大打折扣。

可此刻御座上的皇帝,又讓他們沒有絲毫敢於出口反對的勇氣和膽量。

站在陛階上的朱允熥卻是心中意外不已。

讓稅署一步步的獨立於朝廷,是他最終的目的。卻沒有想到,老爺子直接一步就促成了這件事情。

不由的,朱允熥默默抬頭看向上方的老爺子。

大明最終之所以江河日落,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朝廷收不上來稅賦。天下間的土地很多,可能夠徵稅的土地卻少之又少,加之在夏秋兩稅及各色加徵稅賦徵收過程中,朝廷上下盤剝,最終能落到戶部大倉的錢糧,就愈發少了。

人生在世,百姓沒錢就活不下去。

朝廷沒錢,則天下動亂。

人吃馬嚼、糧餉兵甲、官府用度、賑濟儲備,樣樣都是需要稅賦來支撐的。

受控制並且相對獨立,又擁有著強力徵收稅賦的稅署,只要君王能夠保證稅署的相對清廉,又受一定的監管,大明的稅賦來源足以保證。

這一過程之中,只要保證稅署不會大範圍滋生腐敗,不會大範圍欺瞞君王盤剝地方,遠比繼續執行現有的繁瑣複雜漫長的稅賦徵收制度要更加有力。

而這,也正是之所有讓此刻朝堂上的官員們沉默不語的真正原因所在。

對於為官者而言,他們更多的是希望將一件事情複雜化。

從應天朝堂到地方府縣,只有事情的過程變得無比複雜起來,程式繁多起來,才能保證他們擁有足夠多的手段去插手其中,而後在這些多如牛毛的過程中,尋找到最有利於他們獲得利益的點。

而現在新的稅吏稅署制度,直接將原本複雜的稅賦徵收流程,給簡化到了以派遣地方稅吏糧長,直接對接應天稅署的流程。

程式簡單,責任清晰明了。

想要再在其中謀取好處,就變得無比複雜艱難起來。

不由的,不少官員聯想到了目下正在風風火火推行的攤丁入畝、官紳一體之事。

一旦整個大明的田畝賦稅全部確定下來,往後稅署稅吏只需要按照名冊上門徵收稅賦即可。

若遇災年,也只需要依照朝廷的賑濟旨意,減免相應部分的稅賦即可。

原本就不怎麼搭理部事的戶部左侍郎鬱新,此刻忽然覺得自己可能真的要當一個無用之人了。

文官魁首的吏部尚書詹徽,一時間左右為難。

同僚們的心思他心知肚明,可皇帝陛下的意志,又是自己從來就不會忤逆違背的。

左思右想之下。

詹徽最後還是站了出來:“啟稟陛下,不知遷移直隸百姓南下交趾,此議何決。”

朱元章默默的看了眼前這位給自己當了好些年頭的吏部尚書,微微一笑:“遷移百姓充實交趾之事,一併交由太孫署理。”

詹徽心中稍有思量,無聲點頭:“臣以為,稅署稅吏之事,陛下聖心仁厚,厚澤黎民,此舉可行也。”

天官尚書已經點頭附議贊成皇帝的決斷了。

餘下官員,這個時候也只得是紛紛出聲附議。

…………

越半月。

悄然之中,督辦天下稅吏署,在應天城皇宮大內武英殿前,六科值房旁不遠處,未曾鬧出多大的驚動,便已經是開始正式辦公處理應天府及周邊府縣稅吏糧長之事。

於此同時朝廷也正式下旨行文,遷移直隸百姓南下交趾,為大明充實新徵之地明人數量,穩定新徵之地。

頭一批。

便是合共不下數千戶,萬餘人,被官府集合在了應天城外長江邊的龍灣碼頭,登上百米長的巨船,揚帆起航,南下交趾。

大抵,此生便已註定,將要在交趾繁衍生息,子孫綿延。

只是誰也不會關注到,在這數千戶遷移百姓之中,有那麼百十來戶是屬於應天城內,當初散播了謠言的小士紳商賈群體。

畢竟,相對於整個應天府和直隸,要遷移不下十萬戶百姓前往交趾道相比,這百十來戶算不得什麼。

可也只有這百十來戶人家才心中清楚,這是朝廷對自己等人前番因為皇太孫懸賞作物,因長期不滿攤丁入畝之事,而在城中散佈謠言所做出的懲處。

若不然,為何院牆隔壁那戶人家同樣是良田無數,又在攤丁入畝之事開始後,有所不滿的鄰居,並沒有在遷移名單之中。

但即便這些人如何的惶恐,如何的悔恨當初。

應天城內外卻也沒有人會再顧及到他們。

因為。

現在應天府正在風風火火的按照大明稅署的要求,推行著稅吏糧長制度的改革。

“砰砰砰。”

當某一個帶著露水的清晨到來,冷冽的第一縷陽光灑在應天府的鄉野土地上,應天城北六合縣境內,長江邊的瓜步山下,一片沃源之中坐落的宅院前,響起了一陣密集的敲門聲。

此處宅院就坐落在瓜步山下不遠處,佔地數十畝,營造兼具蘇揚的園林,又有徽派的簡樸。

卻是與周圍不遠處的一片低矮小村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而敲門聲未曾先叫來了這宅院中的人家,卻是讓不遠處的村落了響起了犬吠聲。

遠處的田野裡,悄然的有幾名造出的莊稼漢子抬起頭。

在看到黃四爺家的門前,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出現了大批身穿貔貅服、腰佩雁翎刀的官吏。並著小一隊飛魚服、繡春刀的錦衣衛。

瞧見敲響黃四爺家門的人後,這些田地中的莊稼漢子便立馬重新縮回田地中,只是最後還是膽怯卻又好奇的不時抬頭張目,期待的看向黃四爺家。

田麥看著黃四家的門房半天沒有響應,眉頭不由皺起。

身邊的貔貅服稅吏面露殺氣:“大人,是否要撞門。”

田麥立馬轉頭,澹澹的看了稅吏一眼。

“稅署乃國朝社稷之地,乃是天下稅賦財源干係之處,不得輕慢霸道。”

叮囑了一聲後,田麥靜靜的注視著久閉不開的府門。

“對待未曾觸犯大明律法的百姓,要寬仁,要剋制,繼續敲門。”

穿著貔貅服,手中拿著刀的稅吏們,只能是無奈的搖搖頭。

“砰砰砰。”

“稅署。”

“開門。”

“查稅。”

瓜步山下黃四爺家的府門,發出一連串的敲門聲。

終於,在院中傳來了雞鳴聲的時候。

一名修著八字鬍的管事,伸手拍著嘴巴打著哈氣,在門房的伺候下,從緩緩開啟的府門後走了出來。

管事的瞧了一眼外頭,卻見當真是最近朝廷剛剛設立的穿著貔貅服的稅署稅吏們,眼角不禁一跳,旋即又鎮定下來。

管事揮動雙手在空中打著轉作揖:“原是諸位上差,不知上差清早登門,所謂何事?我家老爺昨日剛去了縣城,應邀參加縣尊明堂的夏收宴。”

門外的稅署稅吏們目光陰沉,只待大人一聲令下。

田麥哼哼冷笑一聲:“來人,入府,羈押黃家一干人等,凡有抵抗者殺無赦!”

此刻田麥一身殺氣,哪裡還有先前所說的什麼寬仁剋制。

而隨著他的一聲令下,早就已經準備就緒的一眾稅署稅吏,便直接拔刀衝進了黃家宅院之中,連帶著將擋在門口的管事給撞翻在地。

而田麥則是帶領著錦衣衛緩步踏入府門。

“錦衣衛報罪名吧。”

府門前的動靜,其實早就惹來了黃四爺家的家卷注意,男丁們聚在前院眼看著一名名貔貅服稅吏衝進家中,肆無忌憚的緝拿扣押家丁、僕役,鎖拿他們這些人,已經是慌亂一團。

那開門的管事,更是雙手撐在地上,惶恐失禁。

然而,隨行的錦衣衛卻充耳不聞,沉聲報出黃四爺家的所犯之罪。

“應天府六合縣黃四家,侵佔田畝,對抗朝廷,剝削百姓,拒不推行攤丁入畝,藏匿田畝。竊據瓜步山糧長,大斗進小鬥出,肆意買民為奴,行賄官府。經年累犯,現已查明,欽差督辦天下稅吏署奉旨緝拿黃四家。”

喊話的錦衣衛將一卷已經起了毛邊的旨意從懷中取出,隨手看了一眼,便將黃四爺家的罪名給背了出來。

而後收回帶著已經被用的起了毛邊的旨意塞進懷裡,向前一揮手。

最後一隊錦衣衛便也衝進了黃四爺家中。

至正午。

昨日去往六合縣城做客縣衙的黃四爺,也被一隊錦衣衛緹騎給押送回瓜步山下。

田麥打著哈氣,翹著腿,手肘壓著膝蓋,斜眼掃向黃府前院跪的滿滿當當的人群。

在他的手邊,是成箱的賬冊。

皆是歷年瓜步山糧長職所承擔的鄉野田畝賦稅核對賬冊。

幾名身穿貔貅服,卻不曾佩刀的稅署文吏,則是從清早就開始了核算盤查。

在田麥快要昏昏欲睡的時候。

一名文吏終於是拿著清理出來的賬冊站起身。

“啟稟大人,現已查明黃四家累年侵佔田畝,隱瞞賦稅,藏匿隱戶三項數額。”

田麥嗯了一聲,微微低頭看向跪在前院堂前的黃四一家。

黃四一家在這個清晨,經過了不安、憤怒、對抗、流血、慌張、惶恐、繼續不安,到如今已經徹底的麻木了。

黃家每個人都清楚,誰也跑不掉了。

尤其是當他們知曉,昨夜家中老爺被‘請’去縣衙,就被那位洪武十五年恩科之後上任六合縣的年輕縣令給扣押了一整晚後。

田麥抖抖稅署文吏送到自己手中核算出來的黃家的各項侵佔剝削數目,冷哼一聲:“記錄在桉吧,黃四發配昌化鐵礦,餘者打亂,記入今歲第二批遷移南下交趾的名單。”

一聲哀嚎。

只是田麥的話卻並沒有停下。

“命稅署直隸稅司調派人員,接手瓜步山糧長職。”

“行文六合縣縣令,儘快轉交六合縣全境糧長名單,呈報涉法人員名單。”

稅署文吏將此事記下,頷首點頭,退到一旁。

田麥終於是站起身,走到廊前,看向滿地的黃家家卷僕役,大手一揮:“都押往龍江碼頭待遷大營。此處宅院推倒還田,留下部分作為瓜步山糧長公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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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之後,田麥便已經揚長而去。

整個六合縣,黃四家不是第一家,但也不是最後一家。

辦完了六合縣的差事,他還要去隔壁的江浦縣。

如此,應天府北部的兩個縣也才算是稅署稅吏糧長改制完成。

至於應天府南邊的句容、溧水、高淳、溧陽四縣的差事,則是有旁人去辦。

“稅署,開門,查稅。”

這樣的喊話,將會在應天府迴盪好一陣日子。

繼而,還將會迴盪在整個大明。

……

“應天府六縣糧長改制一事,已經在穩步推進,稅署配官也已選調完成,餘下的名額將會留待今科殿試之後才行定奪。”

東宮小書房裡,燕世子朱高熾臉色憔悴的彙報著稅署的工作總結。

欽差督辦天下稅吏署副署正,就是朱高熾如今的差事。

就說咱遲早也要步二伯的後塵!

現在可不就是應驗了!

朱高熾手拿著近日稅署的工作總結,眼神幽怨的盯著正在書桌前寫寫畫畫的朱允熥。

“今科應試多少人?”

寫寫畫畫的朱允熥,頭不抬的問了一句。

朱高熾癟癟嘴,將稅署總結塞進袖中:“今科共計有五千三百多人錄名應試。”

朱允熥停下了手上的筆,看向朱高熾,微微皺眉:“不如洪武二十五年的人數啊。”

“已經是歷年少有了。”朱高熾白了朱允熥一眼:“會試快要開始了,任亨泰前番有提到過,這一次進士科錄名人數會向洪武二十五年看齊。”

朱允熥點點頭:“多一點好,免得個個都覺得自己是塊寶,眼高手低,不知朝堂艱難,不知民間疾苦。”

朱高熾低聲道:“若是往後恩科仍然如此,恐會有誹議,如今士林之中已然有所議論,只是……”

“只是因為能登榜,能成為兩榜進士,所以他們還沒有怨言。”朱允熥接過了小胖的話,看著對方,微微一笑:“你看吧,他們這些人啊,就是這般的作作矯情。在我看來,還不如秦淮河畔的姑娘們,屬實又當又立!”

朱高熾臉色古怪:“這話萬不敢傳揚出去。”

書房裡,朱允熥哼哼兩聲。

目光幽幽。

“我等著應天遍地皆進士的那一天。”

讓那幫又當又立的儒婊一分不值!

朱高熾輕嘆一聲,洪武二十七年的恩科有一項資料他並沒有說出口,世人也鮮少關注。

今科會試,錄名應試五千餘人,心學中人千八。

不管這些人是處於什麼目的,至少他們在世人面前所展現的就是擁護心學的態度。

朱高熾這時候又道:“稅署留出的官缺,不光要盯著今科兩榜進士,還要盯著那些落榜舉子。稅署往後在天下諸道、府、縣都要有輪番衙門,需要有更多的人去辦差做事,光靠征戰的將士們退下來充任遠遠不夠,也不足以擔當一地重任。”

這還只是其一,另外還有天下驛站,如今也是前線將士傷員退下來的安置地方。

這兩年驛路的改制建設已經飛速發展,方便天下百姓商賈的事情,自然會受到追捧,也正是因此,各地年年都要上奏請求加派人手。

朱高熾默默點頭。

熥哥兒如此說,其實是想要將那些落榜的心學舉子給安排到稅署裡面來。

正當這時。

小書房的門卻是哐當一聲被撞開。

忘了小書房規矩的孫成,徑直的衝進了書房。

“三爺,講武堂亂了!”

“那些武生暴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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