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裡，
“甲硝唑沖洗腹腔。”
“溫鹽水反覆沖洗。”
“吸引器抽乾積液！”
“關腹！”
至此手術結束。
李惜陽看了眼時間，1小時52分。
又看了眼心電監護，患者生命體徵平穩。
李惜陽有些驚訝，甚至懷疑他是否真的成功了。
因為在開腹那一刻，他就知道患者的病情到底有多糟糕了。
而患者的身體又是如此虛弱。
真不知道她是怎麼撐下來的。
也許這就是醫學奇蹟吧！
但手術成功並不意味著結束，還要看術後抗生素的效果。
剩下的收尾工作交給陳旭和蘇欣桐，李惜陽刷了手就先出了手術室。
準備把手術情況和老師彙報一下，病房小護士突然跑了過來。
“李醫生，這是手術協議，不過…有點問題！”
“什麼問題？”
李惜陽接過協議看了眼家屬簽名。
嗯？
字跡歪歪扭扭，像是小孩子寫的。
“妞妞？”
這是病人家屬籤的？
小護士點了點頭，然後指了指自己身後。
只見一個小腦袋悄悄探了出來，大大的眼睛盯著李惜陽好奇的打量，怯生生的問道，“你…你就是李醫生嘛？”
“護士姐姐說你把我媽媽帶走了，你是醫生，能治好媽媽的病對嘛？”
小女孩五六歲的樣子，扎著兩個羊角辮。
本應該是最天真爛漫的年紀，可是小臉飢黃，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
再看她的衣服，都已經秋天了，還穿著小裙子，裙角不知道沾到了什麼，髒髒的。
李惜陽看向小護士，小護士一臉心疼的小聲說，“病人沒有其他家屬，一直都是母女倆相依為命！”
看到李惜陽沒說話，小姑娘又問了一遍，“李醫生，我媽媽呢，你能治好她的病對嘛？”
李惜陽蹲下身子，摸了摸小腦袋，“嗯，媽媽的病已經好了，不過她剛剛睡著了，等醒過來就能和你說話了。”
“你叫妞妞對吧！”
“嗯嗯，我就是妞妞！”
不一會兒，蘇欣桐推著病人出來了。
小姑娘一看見媽媽，就跑了過去。
李惜陽和蘇欣桐小聲交代了幾句，然後先回到了休息室。
掏出手機和老師彙報了一下手術情況，然後李惜陽就坐在休息室裡發起了呆。
記憶被拉回到四年前，那年李惜陽大四。
暑假的時候他在大學的附屬醫院實習過一段時間。
那天是將要下班的時候，急診室突然進來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在他身後還跟著一個差不多大的男性。
看見病人的第一時間，李惜陽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因為這人異常消瘦，近乎惡液質狀態。
除非是罹患了嚴重的疾病，否則現在社會已經極少會出現如此嚴重的營養不良。
仔細打量他的穿著，注意到他穿著一件沾滿白色油漆的破舊外套，左手手指上還纏繞著已經泛黑的創可貼，應該是在工地上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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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用濃郁的方言說，“醫生，我從昨天晚上開始大便發黑，今天還有些頭暈眼花！”。
當時帶教醫生去吃飯了，急診也沒其他人。
李惜陽便簡單和他交流一下病史。
過程中瞭解到，這是一位從外地來的農民工。
“最近吃過豬血、鴨血之類的血製品嗎？”
“或者吃過什麼藥物嗎？”
黑便不一定代表著出血，因為有時候食用過血製品和某些藥物之後也會出現大便發黑的情況。
但是，老人都說沒有。
“俺們最近都在工地上幹活，沒吃過這些。”
“而且，我身體一直很好，除了偶爾有些胃病胃痛之外，很少到醫院來！”
“那你這種情況多久了呢？”
“不久，就是最近1個月吧，可能是幹活比較累吧！”
李惜陽點了點頭，六十多歲還在工地上打工，確實辛苦。
而在隨後的聊天中，李惜陽知道了老人更加讓人辛酸的經歷。
老人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有個妹妹是父母當初抱養的，現在早已經沒有了任何聯絡，甚至連電話號碼都不知道，
唯一的親弟弟是一名智力低下的殘疾人士，也就是在他身後那個一言不發的男人。
老人一輩子沒有結婚，無兒無女。
也就是說，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他總是帶在身邊的弟弟之外，再也沒有了任何一個親人。
那一刻，李惜陽幾乎已經能想象到他平時的生活場景。
頭髮已經發白的老人，強忍著自己的胃痛，帶著同樣頭髮發白的弟弟在工地上幹著油漆工的工作。
他胃痛難忍的時候，弟弟只能呆呆的蹲在一邊。
他臥床不起的時候，就只能和弟弟連續捱餓好幾天。
唉！
隨後李惜陽帶著他們檢視大便常規、隱血試驗和血常規檢查，初步能夠判斷這種黑便是來自消化道的出血。
可想要搞清楚到底是什麼部位出血？
是消化性潰瘍出血？
還是腫瘤所致的出血？
顯然還需要做更全面的檢查。
而且患者當時已經出現了比較明顯的貧血，血紅蛋白只有77g/l，血壓也下降到95/50mmHg，情況非常危險。
於是李惜陽勸說老人能夠住院進一步檢查治療。
但老人拒絕了，
因為他們根本沒錢醫院。
幾番勸說之下，老人慢騰騰的從塑料袋裡拿出了三百塊錢，說：“我還是先做一個CT吧，其它的明天再說。”
李惜陽只好為他在門診做了腹部CT，很快檢查結果出來了，是賁門腫瘤！
看見這個結果的時候，李惜陽的內心有些沉重。
因為他幾乎可以想象，當老人死後，他那個智障的弟弟只有淪落街頭的命運，
而最終的結局，大機率也是在城市裡默默的死掉。
李惜陽帶著沉重無比的心情，將檢查結果和病情全部告訴了老人，
出乎意料的，老人並沒有驚慌，也沒有情緒失控。
更沒有乞求醫院幫助，也沒有打電話向工友借錢。
他只是非常平靜的對著李惜陽說了一聲謝謝，就帶著弟弟離開了醫院。
那一晚，李惜陽徹夜難眠。
因為他知道，一場悲劇即將這個城市上演。
沒有人在乎他們的生死，沒有人關心他們的明天。
雖然很多人不願意承認，可現實就是如此。
在疾病面前，窮人的命不堪一擊。
許久之後，李惜陽嘆息一聲，“也許根本沒有什麼醫學奇蹟……”
只是因為她不該死，甚至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