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考
入幻界蜜蝶遇姬考, 暗相護晴明施隱身
實在想不到, 那青石後的世界,竟宛若仙境。
我詞窮,形容不出那種美, 似乎每一縷光,每一片樹蔭的位置都恰到好處。美好得幾乎不真實。所有的讚美哽在喉嚨間, 想讚歎,卻捨不得發出一絲聲音, 生怕一出聲這個夢幻般的世界便碎了, 只好靜靜的看著周遭的一切——豔陽,流水,竹橋…在交錯的光影中顯得格外空靈, 清幽又朝氣蓬勃。
正痴迷, 耳畔忽而傳來陣陣琴韻,錚錚淙淙, 似晴日裡的微風, 月夜裡的霜露,巧妙的與美景融為了一體。我不由恍惚,停了腳步。
斜眸看我,朱吞瞭然一笑,打破了靜寂, 道:“如何?舍下還算不錯吧?”
“嘎?這是你家?”我回神,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
鬼住的地方竟是這樣的?待遇太好了吧?
“唔…是啊。我家。”他微微一笑,滿面真誠。
“名義上罷了!這裡雖是他家, 如今卻不歸他居住。”篤的,琴聲戛然而止,一道溫潤的男聲繼而插了進來,聲音分外好聽,令人聯想到滿園花開。
我回首相看,一個白衫男子翩然佇立於梧桐樹下,身前的地上,置一矮幾,矮幾之上是把古琴。
看來,適才的琴韻正是出自此人之手。
樹影班駁,雖是豔陽高照,但卻照不見他臉孔,只有白亮的日光從他身後透出,如芒刺目,將他整個人映得幾近透明,只能隱約見些虛廓。
咫尺之外,朱吞負手,就那麼懶懶的看他,唇角勾出一個弧度:“縱使不歸我住,這裡仍是我的。不是麼?” 語聲溫和但內有鋼骨。
“不錯!還是你的。只是我要的人…你可帶來了?”那男子一面說著,一面自光暈中緩緩走出。
僅一襲簡單至極的白袍在身,仍掩不住那種攝人心魄的風華。其人眉目精緻,那種絕豔足矣與貓又媲美,但眉宇間又比貓又多了幾分仙氣,乍看彷彿自畫中走出的神。
走近了些,他直視著朱吞,目光清明,眼底盡是高華之氣。然,這種華貴中卻又能透出清幽和雅緻來,怕是再絕妙的丹青畫手亦難描繪出其萬一。
妙目淺淺一轉,淡淡瞟過我,他側頭嗤笑:“別是這丫頭吧?”
朱吞不語,只撇撇嘴,輕點了下頭。
那人“唔”了一聲,打量我片刻,修眉微揚,牽起嘴角:“是個連上神都稱不上的小東西…嘖嘖~想不到…被大名鼎鼎的安倍晴明萬般在意的式神,竟會是這樣…”口吻中,依稀含著些許不以為然。可,儘管是這樣微帶譏誚意味的笑容,在他臉上卻也驚人地好看。
可漂亮歸漂亮,這傢伙的如有若無的輕視還是嚴重刺傷了我的自尊。
so,再美也不能原諒!
我氣鼓鼓的瞪著他,不甘示弱的回了個諷刺的笑,冷聲道:“在意不在意我,是他的事。做不做上神,是我的事。而這兩件事情,都與旁人毫無關系。您未免管太多了!”
將眉揚得更高,對方不怒反笑:“呀…脾氣不小。看來朱吞大人所言不虛,你家主人待你果然不同!”靠近我些,他的眼眸裡閃爍出耐人尋味的光,笑容猶如漢賦般華麗:“只不知…是否到了肯豁出性命的程度。”言罷,眼波流轉,別有深意的看著朱吞…
不用問,定是朱吞這傢伙說了我和晴明的八卦!
這個大嘴巴!我憤憤,狠瞪了他一眼。對方卻只聳聳肩,一臉無辜。
由於還是鬧不太明白那陌生男子的意欲為何,我不再答話,只繼續怒視他倆。
所謂“萬言萬當,不如一默”,我...我用眼神殺死你們!
迎上我的目光,那男子一派泰然,若無其事的與我對視著,但笑不語。
“你不問他嗎?”這樣靜默了一會兒,少頃,倒是朱吞先開了口。
“問什麼啊?”我藉機揉了揉瞪得有些發酸的眼睛。
“他是誰,怎麼在我家,還有我為什麼帶你來這裡,等等等等…”
“哦,這個啊!”涼涼的看著他,我軟趴趴的打個哈欠,道,“在等你主動告訴我唄。我可不覺得你們是那種只要我問,就會如實回答的傢伙。反正你們費勁巴拉的將我劫來,絕對不會只為在這裡扯閒篇。”
“姑娘看得倒通透。”聞言,那男子朗笑,悠哉的將我倆引致樹下的石桌旁,袖袍一揮,兀的變出幾杯茶來,“時才言語唐突,切莫見怪才是。”一面說著,一面將茶遞到我手中。
訕訕接過,我依舊心存戒備,天知道這茶裡有什麼,哪敢隨便喝下?遂只端在手裡,但面部神經卻還是不自覺的放鬆下來,回了他一個微笑。
淺淺頷首,那人呷了口茶,略一拱手,極是謙和的自我介紹:“在下實是遊蕩的孤魂,來自大唐,姓姬,單名一個考字。”
姬考?
沒聽過...烤雞我倒還知道...
上下打量他,我皺皺眉,雖覺茫然,卻還是還了禮,口裡連連說著“久仰”“幸會”云云。
“你這丫頭!”身畔的朱吞卻“撲哧”笑出了聲,在我頭上拍了一掌,樂道:“什麼‘幸會’?既是幸會,你路上又何苦一直吵鬧,還說我綁架你…”
“幸會怎麼了?這是禮貌!還有,你怎麼不是綁架?先是拐騙,說什麼帶我去見故事裡的人物。看我不上當,便強行捉了我。根本就是強盜!”忿忿的白了他一眼,我呲牙。
聳聳肩,朱吞擺出一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模樣,懶懶道:“我哪裡騙你了?這傢伙確是《封神榜》裡記載的人吶。況且…託我‘請’你前來的主謀是他,我不過是依言行事罷了。”
“你朱吞貴為鬼王,哪裡會輕易被指使?再者,他是封神裡的哪一號?我還真不知道有這麼個人物。”
“怎麼沒有?孤陋寡聞!”朱吞傲然昂首,自得的道:“姬考,就是伯邑考!你難道不知,那封神裡的伯邑考,實是姓姬的嗎?他乃文王姬昌之子,自然隨父姓。伯邑考不過是世人於他的尊稱罷了!”
瞪直了眼,我極短促的“啊”了一聲,當下微有些發怔。
是啊,竟然忘了這一層。
姬考這名字,在現代鮮少被提及,但提到伯邑考卻是無人不知——琴技絕人的伯邑考,丰姿俊雅的伯邑考,坐懷不亂的伯邑考,忠君敬父的伯邑考...只要看過《封神榜》,就鮮少有人會遺忘他,這個只曇花一現的奇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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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他的故事,始終傳言不一。甚至於,各個版本匯合起來,除了說他是周文王的嫡長子,竟再沒有什麼可達成一致的了。
各家傳聞中,當數《封神榜》的版本流傳最廣,卻是異常慘烈——說他為了“保釋”被紂王□□的父親姬昌,帶了異寶,前去朝歌。因拒絕了皇后妲己的傾慕,而遭到誣陷。最終被割去了四肢,萬刃剁屍,做成肉餅,送給其父吃下...
當然,這只是個傳說...更確切的記錄,連《史記》裡也寫得很是模糊,只雲他短命,很早就掛了。故由其弟姬發繼承了王位。
世人都說“紅顏”薄命,可憐他身為藍顏,命途卻也是多舛!
胡思亂想著,我忽然倍覺悲慼,怔怔的瞧著那神一般的男子,一句話也說不出。
朱吞還算識相,見我如此,登時收了戲謔的口氣,安慰似的拍了拍我的背:“粗算算,他故去至少已千年有餘,不知緣何竟還在人間流連。還自大唐跑來了大和。我也是偶然才結識…”甚是哀怨的嘆一口氣,他繼續道:“唉!想我朱吞,素來自詡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不想,卻樣樣不及這傢伙。幾番比試,皆敗下陣來。看!我連這府邸都輸給他住了!今日之所以聽了他的差遣去捉你,亦是因前日下棋又輸了他一局。”撇撇嘴,他滿面委屈。
一旁的伯邑考卻笑了起來,斜睨他,微喟:“此言差矣,除了你將此處輸給我暫住的那一局,餘下的幾盤,你可都沒有認真下。倒教我困惑多時——閣下莫不是故意輸給我,想藉機看一出好戲吧?” 面上露的雖是謙和的微笑,眼裡湧起的卻是冷厲之芒。
朱吞的眉頭難以覺察地一皺,似有些尷尬,下一刻卻又變得坦然,微微笑道:“看戲談不上…我只是覺得,很有趣。”
你是有趣了!卻平白的扯了我來當人質!
我憤然,深呼吸,忍了又忍,終於還是抬腳──
狠踹過去。
須臾,隨著朱吞一聲哀號,幾丈外的地面上,出現了一個人字形的淺坑。
“說吧!你捉我來到底是為了什麼?”許是因為知道了對方的身份,我忽然沒有了最初的戒備,捧起茶,灌下好大一口。擦擦嘴,甚是爽利的問。
擎起笑,伯邑考目光如炬,不緊不慢的溫聲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想請姑娘幫忙,勸勸晴明大人…請他為我們辦一場小小的祭禮。”
“切~瞧你這話說得——請我幫忙勸他…其實哪裡用得著我勸…你們不是早打算好了麼,如今我是人質,晴明不答應,你們就撕票唄。”皮笑肉不笑的牽起嘴角,我怏怏道:“還什麼小小的祭禮…真是小的話,你們才犯不著這麼大費周章呢…”
話才說完,朱吞便朗笑,指著我打趣:“錯啦!錯啦!小蝴蝶,你可不是人,至多是‘蟲質’!”
我怒,躥起來掐他——你才不是人呢!你們全家都不是人!
靈巧的躲過我的‘利爪’,朱吞笑得花枝亂顫,繼續挪揄:“小蝴蝶…你看看自己,哪裡像被綁票的樣子?自從進了這門,半點沒見你怕。幾次動手攻擊我且不說,嘴上還是那麼不饒人。”
“你懂什麼?咱這叫臨危不懼!”仰頭,我瞥他一眼,心下卻泛起嘀咕——雖是玩笑,可他說得倒也沒錯。自被他綁了出來,縱然鬱悶,但我心裡卻是半點也不曾慌亂,更絲毫沒有怕的感覺。心中踏實得很…就好像…
好像…晴明時刻都在身邊一般。
不過,這怎麼可能?
竊竊的瞟了瞟悠哉飲茶的朱吞,再看看優雅似仙的伯邑考,我撓撓頭,苦笑:之所以不怕,大概是因為這兩個傢伙並不駭人的緣故罷。
鬼片果然是騙人的,看看這兩隻千年老鬼吧!竟美得這麼沒天理!
感慨萬千的嘆了口氣,我回神,繼續先前的話題,輕問:“噫…那你究竟想辦什麼祭禮?為什麼一定要找晴明?平安京的陰陽師可是一抓一大把的。”
“在下…想請他幫忙招出我父王的魂魄。”伯邑考淡淡的道,語調平靜,無波無瀾:“聽空海大師說,這樣的祭禮,除了賀茂忠行大人怕只有他才會了…但行了此祭,主持祭禮之人必會殞壽三十載。考慮到忠行大人年事已高,已不宜再殞壽…只得求助於他。”
三十年?!
你知道三十年對於人來說是什麼概念嗎?忠行不宜殞壽…屁!晴明的壽命就可以殞損?
我心下一陣冒火,眉頭攏起,才要發作,耳畔忽的傳來熟悉的聲音——
“莫焦躁,還是先誘他把事情始末盡數道出吧!”其聲極低,卻一如既往的從容。
晴明!
我不由一顫,心臟登時跳得劇烈異常,好象下一秒要飛躍出身體一般,震得我無法思考。目光四下亂掃,只想找出他的位置所在。
“別找了,我已施了隱身咒,旁人看不到的。”那聲音笑道,溫潤如水:“你不要露聲色,順其自然的引他把話說下去就好。”
“哦…”小聲答著,我的面上還是不自覺的露出笑意來。
伯邑考困惑的瞅瞅我,雙眸一眯:“姑娘笑什麼?”
“嘎?我…我笑…我笑了嗎?別誤會,只是活動活動面部肌肉而已。這是面部韻律操,常做做,老了不會面癱…”
嗚呼,我在胡扯些什麼啊?亂七八糟的…
眼看伯邑考的目光越來越迷茫,我忙把唇角向下一耷拉,裝起嚴肅的樣子,急急扯回話題:“跑題了,跑題了。呃…其實我很想知道——你找你父王做什麼?他故去也約有兩千年了吧?萬一他已再世為人,縱是神仙來了想也沒辦法幫你啊…還有,你來這裡多久了?怎麼會認識空海大師的?再有…”
估計我的問題太多,伯邑考愣了愣,方緩緩綻出微笑:“兩千年又如何?入了輪迴又如何?只要行了祭禮,終是可以尋到的,這也正是招魂之術精妙所在。至於其他…姑娘莫急,且容我慢慢道來,也省了你我一問一答的隆!
不及我答話,朱吞這傢伙已然興致勃勃的湊將過來,且不知打哪變出些點心瓜果,捧在懷裡。那雙桃花眼眨呀眨的,好像對此早已期待甚久。
我哭笑不得,只得狠剮了他一眼——這個傢伙…好歹也是鬼王,怎麼到了這時候,竟比女人還八卦?
正無語,肩膀上驟然一暖,似有臂膀將我輕輕攬住。
定是晴明。
我不禁莞爾,朝伯邑考頷首,一面聽他娓娓而述,一面將身子順勢向後靠去。
“我要問父王的,是關於妲己的事…”長噓一口氣,伯邑考極慢的說著,目光莫名的渺遠起來,逐漸失了焦點——
故事
道故事邑考徒悵然,玩無間朱吞救蜜蝶
所有的糾葛都源自我十五歲的那個清晨。
我和二弟姬發隨著父王去狩獵,那日才入春,天色朗潤,萬里無雲。
然,將至中午的時候,卻不知怎麼,竟響起雷聲來。
看一道道炸雷晴空劈下,我和弟弟倍覺驚恐。
父親素來擅長卜卦,他不慌不忙的掐指算了算,囑我倆到附近一個山洞裡躲避。自己卻朝著雷電交加的密林深處去了。
過了好一陣,雷聲才漸漸止住。我倆戰戰兢兢的探出頭去,見父親正抱著一個豔紅的毛球匆匆而來。
“邑考,它可是只罕見的靈狐啊!”撫著它的皮毛,父親笑道。
望著那小家夥烏黑靈秀的眼,我情不自禁的微笑,撫了撫它光潤的毛,自包裹裡取出烤好的野雞來,餵給它吃。
二弟對它也頗是喜愛,我倆逗弄了一陣,為它留下了些食物,將至傍晚才戀戀不捨的隨父親離去。
七日後,一個紅衣少女尋上門來,自稱是那日為父親所救的靈狐,口裡吵嚷著要報恩,在我家門前徘徊不去。
這在旁人眼裡決計是無稽之事,但父親卻並未趕她走,反親自出門相迎。
當他帶了她進門那一霎,不單是我,在場所有的人都被驚呆了——沒有人說得出話來,你們永遠無法想象,再美的語言都無法形容她的美麗。這樣的女子,似乎生來就是用來顛倒眾生的。顰笑間,皆是媚惑。卻又帶著難以言喻的天真。
“我叫妲己!”她道,徑直朝我走來,笑靨如花。
我已經呆住,遂未答話,只微微頷首,淺笑,以表示我說不出口的友好。
妲己並不在我家住,只是每日清晨前來,打掃,煮飯,一個人竟能包攬所有的家務。待到全府的人都睡下,方悄然離去。平日的她,二弟很是談得來,卻不怎麼同我說話。然,每每夜深,卻又必跑到我窗下,託著腮,靜靜的聽我撫琴。興起之時,翩翩起舞,披一身月色,恍若一朵盛開的蓮…
日子就這樣日復一日的過著,終有一天, 父親屏退了下人,一臉嚴肅的請她去了書房。
我不知父親究竟說了些什麼,但妲己出來後,面色很差,眼圈泛紅,凝神看了看我,嘆了口氣,風也似的去了。
此後幾年,音訊全無…
後來,紂王無道,又逢災荒,西岐的日子逐漸艱難起來。
再後來,父親也終因一語不慎被紂王囚禁。
幾月後,祖母病危,獨惦念被囚的父親。百般無奈,我帶了寶物美女,前去朝歌。希望能以這些錢財和美色換取父親的平安。
路上,百姓皆是落魄潦倒,私下都怒罵著紂王的無道,以及…那個被有蘇族獻上的蛇蠍美女…
那個美女…據說叫做妲己…
只是同名罷,不會是她的…我想。
但,當我手捧禮單站在朝堂之上,望著那偎在紂王懷裡的嬌俏女子時,我知道——自己錯了。
這被千萬人唾罵的妖後妲己,確是那年出現在我家的紅衣少女。
她半點沒變,還是笑靨如花,還是嫵媚妖嬈,甚至…眉宇間還是透著孩子似的天真…
“大王,讓他留下教我撫琴吧!”她淺笑,柔柔的道,聲音好似黃鶯出谷般動聽。
只一個眼神,便將紂王化作了水…
“你留下罷”那個蒼老卻還矍鑠的男人無精打采的命令我。
“是。”我答應著,口吻卻難以抑制,微微帶了些厭倦。
是夜,我奉旨入宮,教導皇后妲己撫琴。
琴聲悠悠,但紂王卻已無心欣賞,悄然酣睡。
她翩然立在我身旁,柔荑搭上我的肩,以柔得幾乎可以滴出水來的聲音輕喚:“邑考…”
“請娘娘自重。”僵硬的扯出一個微笑,我冷冷的推開她的手。
“邑考…來世…等來世吧…” 她卻還是硬是貼了過來,附身,用耳語的聲量,低低的顫聲道:“來世,我定還你個長命富貴!來世…我定會佑你…福壽澤長…”
我呆住,詫異著,不明白她究竟是何意。
“為了權利,親子亦可捨棄。或許,之於人類,天下間,沒有誰…非誰不可...”雙目含淚,她喃喃道。而後忽的向我深鞠了一躬,似是用盡最後的氣力,深望我困惑的眼,咬了咬下唇,喟嘆:“不要怪我...是你父親的主意...此生…終他欠你的。”轉身,快步走到廳堂…
“大王,伯邑考意圖對我不軌。”流著淚,她悽楚的偎那男人懷中,還是那種柔到令人心顫的聲音。
紂王頷首,憐愛的拍拍她。然後…盯著我,唇瓣揚起莫名的微笑,輕聲撥出了那個我早已預料到的結局——
“殺!”
死亡的過程痛極,我挨不過,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卻已經過了百年。
我並不知道這是怎麼了,許是因為過分執著於心底的困惑,也許是對人間過於貪戀…總之,我只能飄在人間,不得入輪迴…
我想,或許…解開了困惑,知道了妲己最後的話是什麼意思,弄清楚父王與我的死,有何干係…我就可以往生了吧…
於是,四處浪跡。更找過無數的術士,卻沒有人肯幫我,多數人甚至看到我便暈倒了。
無奈,我只得隱居到山林,鳥語花香的日子倒也滋潤,日復一日,捱過了千年。
一年前,偶然間結識了空海大師。聽他說這裡也許有人可以助我解開心結…
於是,今年初春,我隨在他船後…來到了大和。
……
“雖然要求他人獻出自己的壽命來助我解惑,著實霸道了些,但…我還是弄清楚一切,因為解開了困惑,我才能解脫。我想見父王。想問他,妲己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竟說什麼為了權利捨棄親子,他究竟做了什麼…否則,到底難以心安。”伯邑考徐徐講完,語調一如最初,仍是淡淡,卻似蘊含了無限苦澀。
我聽得心酸,微徵,動動唇,才想說些什麼,他的瞳仁突然冷絕地一縮,手亦倏地探了過來,整扼住我的喉嚨。
“晴明大人早已到了吧…來這麼久,卻不出聲,可不是君子所為。” 伯邑考微笑道,笑容極冷,但在晴日裡仍顯得格外明媚奪目,語氣中隱隱透出鋒銳。修長的指尖漸漸收攏,空氣自我肺裡緩緩排出,我一陣窒息,眼前的景物時而清晰時而模糊。耳畔也起了聲響,“甕隆甕隆”的…
“我從不屑做君子。”意識混亂中,我依稀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微顫著道。腰間一緊,已被一雙長臂攬住,向後拖去。腰上的力與頸上的力對抗起來,痛得我淚水頓湧。
“勸你放手為好,不然…這丫頭的脖子許就斷了。”許是怕不小心真的弄死了我,伯邑考的手勁略小了些,說話的表情很客氣,語氣不容推卻:“如今的你,跟我鬥似還差著不少呢!別怪我沒提醒你,千餘年,我遇到術士不計其數,如何毀去式神的元神,讓陰陽師束手無策,對我並非難事。”
“你待怎樣?”腰間的力道瞬時松了下來,但晴明的聲音裡卻透出明顯的寒戾。
頸上的那道力驟然一提,我一陣目眩,人便被扯到了伯邑考胸前。
靠在他身前,我總算看清了之前一直站在我背後的晴明,可心卻也隨之徹底地涼了下去,失聲叫道:“晴明…”
往日裡那個華貴清雅,神采飛舞的陰陽師,眉目雖依舊如詩如畫,額角和唇畔卻淌著血跡,滿身的焦痕與血汙使得他白色的狩衣幾乎看不出原貌。
“我沒事。”他望著我,輕聲道,似是安慰。但面部的僵硬和漫身散發的肅殺之氣卻將語調裡的溫柔破壞殆盡。
被扼住的喉嚨再度一緊,身後的伯邑考開口了:“現在可不是倆倆相望的時候。” 聲音陰冷,我幾乎可以想見他臉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如我所說,請晴明大人為做我祭禮。只要見到了我父王的魂魄,我便放了她。”
眉尖微蹙,晴明沒有答話,只靜靜的凝神著對方,若有所思。良久,轉看看我,忽的笑了:“不過是招魂之術罷了,我做也不難。三十年的壽命,一瞬而已。”他淡淡的道,語調平靜無波,彷彿其中沒有夾雜半點情緒,只是把話音拖得很長,似是字斟句酌才肯說出口,“但…我素來是最討厭威脅的…”說到這兒,那胭紅的薄唇微微勾起,劃出了個恰到好處的弧度:“所以…抱歉了。我不做。若要殺她,隨你便是。”眼波一轉,他直視著我,一字一頓的道:“我是喜歡你,但可惜…這世間…沒有誰,非誰不可…”
沒有誰…非誰不可?
我呆愣,靜靜地看著他,看著這深邃難測的眼神後面的溫柔男子。他正一派坦然的望著伯邑考,眼睛眨也不眨,笑得極是自然灑脫,神色卻間卻透出冷漠...
一陣恍惚,我覺得胸口驀然酸脹起來。
急切的想要與他對視,想自他眼中看些出端倪。但,他卻再不肯多瞧我一瞧了。就好像,我並不存在似的。
眼前的人,此時看去,竟已完全不像我曾熟悉的那個...
不...不對...一定是搞錯了!
晴明,定是為了救我…才這樣說的!
他本身決不會這麼想。
道不盡的紅塵舍戀,訴不完的人間恩怨。既有情,滄海桑田,未到盡頭,又怎會是‘沒有誰,非誰不可’?
不!
我,不信。
不信...
可,縱是不信,我的身子還是抖了起來。
這是全身的顫慄,一直蔓延到指尖…
不知晴明的話起了作用,還是感受到了我的異樣,此時的伯邑考竟也微微呆了一呆,卡著我脖子的手不由松了幾分。
當此時。晴明的笑倏地斂去,戛然閃身丟擲一道黃符——“敕!”
迎面一陣勁風,我會意,猛地側頭,將身子的重心盡倚上伯邑考的臂膀,雙手全力握住他的另一只手,全然不給他推檔符咒的機會。
可惜,我的力量到底薄弱了些。須臾,他便掙開了我,抬起手臂,長袖舞起的風將符打偏了不少。
我的心登時提到了嗓子眼。
然,下一秒,他卻篤的停手,僵在了原地:“你竟…”
“抱歉,這裡終歸是我家。動了手,不好收拾啊!”朱吞不知何時閃到了他身後,笑呵呵的道。雖是溫言笑語,可纖長的手指還是撫在了對方的頸上,看似柔和,指下卻已隱隱見了紅痕,威脅的意味顯而易見。
鬼王朱吞到底名不虛傳,出手迅捷且狠辣。或玩世不恭,或傲然優雅,或邪佞鬼魅,千面萬化的個性,亦讓人難以捉摸。
笑談間,黃符已沾上伯邑考的衣袖,霎那便將其四肢變得如同石頭般僵硬。我松了口氣,驚魂未定的自其臂彎裡擠出來,一個踉蹌,攤在前來扶我的晴明懷中。
“還好麼?”他沉聲問,聲音極低,卻仍沒能掩住輕顫。
但,顫抖的不僅是聲音,我靠著他,驚詫的發現,他比我抖得還要厲害。心跳快而強勁,甚至不需將耳貼在胸膛便聽得到。額上,滿是極細的汗滴。
“你…”我說不出話來,心頭五味陳雜。暗罵自己腦殘,那麼關鍵的時候,竟會起了懷疑他的心思…眼淚簌簌而下。
“不怪你…”晴明似看出了我的心思,臂膀又收緊了些:“我本就是演給你們看的,你若不信…他怎會跟著上當?”
話雖如此,可我到底彆扭。哭得反更兇,鼻涕眼淚蹭了他一身。
“喂喂…我的衣服夠髒了…你想累死蜜蟲嗎?”良久,見我的哭聲轉作抽泣,他將我自身上拉開,笑道。
“有什麼關係?反正都是要洗的…”我微嗔,卻終是破涕為笑。抹了抹眼淚,爬將起來。
摸摸微微有些發痛的喉嚨,我悠然轉身,向那已成雕像的伯邑考忿忿走去。
“你待如何?”他冷聲道,神情漠然。
哼哼~~有仇不報非女子!小樣兒!你受死吧!
我獰笑著,擼起袖子:“這話原是晴明問你的。風水輪流轉。如今倒換你問我了。我可是險些死在你手上。你說...我待如何?”
抬手,我本想給他一巴掌。可對著那張精緻絕倫的臉蛋,卻怎麼也下不去手。
罷!罷!罷!咬咬牙,我沒好氣的給了他一腳,卻忘了他四肢已然石化,含淚“哎呦”了幾聲,悲憤的瞪著他那張淺笑盈盈的禍水臉蛋,揉著腿,跳到一旁,喋喋不休的詛咒他——死人!早晚長一臉青春痘。
身後,依稀傳來晴明與朱吞的嗤笑。
制服了綁匪,解救了人質,按理說已是皆大歡喜。
“回家吧?”我拽拽晴明的袖子道。他似乎傷得不輕,周身上下皆有破損,只說來之前打了一架,卻不提跟誰,也不肯讓我看傷。
點點頭,他不慌不忙的起身,又掏出那從不離身的摺扇來,修長的雙指輕觸薄唇,低喃了片刻,慢悠悠的將扇面正對著伯邑考展開,笑盈盈的扇了扇。
狂風驟起,吹得我睜不開眼。
耳畔忽聽得“啊”的一聲,再睜眼,時才僵立在身側的伯邑考竟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他人吶?”我瞠目結舌。
“在這兒,暫且委屈他一下而已。”晴明笑嘻嘻的將扇面翻轉過來。但見其上盈盈繪著一個清俊男子,白衣勝雪,長袖飛揚,赫然是那仙人一般的伯邑考。
扇中人動動唇,朗潤的男聲自其上傳出,怒氣甚深——“你這要做什麼?放我出來!”
“你不是想知道你死去的真相麼?不妨隨我去會會故人。”晴明微笑,欣然收扇,將扇拍手心。
朱吞聞此,竟也一臉興奮的湊將過來,非要同去。不容拒絕,硬賴著我們,一同出了幽冥幻界。
界外,天又下起雨來,淅淅瀝瀝。微風裹著細雨,不盡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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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作者有話說!
前章有劇情修改。還有,豬豬22號生日~~打滾~砸禮物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