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 冬, 北方小縣城
付家跟另外三家擠在一個四和院裡頭,付家住著位置最差的門房,誰讓付爸爸只是個農村招來的下井礦工, 付媽媽只是個丫頭出身的篩工呢。
付家住的不到五十平, 卻被付媽媽帶著幾個閨女收拾的乾乾淨淨,四戶人家只有一個自來水管子。
為了節省空間, 幾戶人家不約而同的將灶臺搭在外邊,房簷跟前加了石棉瓦, 將不大的天井分瓜的只剩下拉幾根晾衣繩的空間,進出時,得格外小心, 不能弄髒了乾淨衣裳。
付爸爸在這個年頭算是晚婚的代表,他是家裡的老大, 是由寡婦娘拉扯大的, 下頭還有一個小他七歲的弟弟,解放前礦廠來村上招苦工。
十六歲的他什麼也沒帶就進了礦廠, 下了井, 當年沒有工錢的,不過還是能填飽肚子。
後來, 小縣城被解放,黑心老闆帶著小老婆離開了大陸,礦廠成了國家的,才開始月月拿工資。
付爸爸那是月月寄回家裡, 家裡的日子漸漸改善,寡婦娘帶著弟弟建起了磚瓦房,小他七歲的弟弟也已經成了婚。
他娘讓他存錢取個城裡媳婦,他才想起自己的終生大事。
二十五歲的大齡付爸爸,經人介紹找了個廠裡一個死了丈夫的年輕女篩工。
1952年,媳婦頭胎生了個閨女,他沒有姐姐與妹妹,還是挺稀罕的,讓有文化的工會小領導取了個好名字,叫付雁蘭。
可,媳婦一連生了次女、三女,他就沒那個高興勁,隨便取了付雁飛,付雁南。
付爸爸盼兒心切,到了1960年,才得一個兒子,又去找工會小領導,得了付巖升這個好名。
付爸爸雖然盼兒子,可是有了兒子,也沒有特別寵著兒子,面上一碗水還是端著比較平的。
如同,讀書吧,大閨女能讀書,小學幾年還是普通成績,可上了初中,大閨女那成績一路飆升,成了年級第一名。
大閨女能唸書,他便讓她一直念下去,二閨女不愛念,那就不念,等年齡一到就能進礦廠。
到時候,不想在家裡與姐妹擠一屋,那就去申請單人宿舍,想吃大食堂的飯菜,也行。
家裡就兩間房,兩個炕,三姐妹睡一炕,老大與老三從來沒有報怨,就是二閨女總是會嫌棄這嫌棄那的。
這些年,付爸爸對仨閨女,那是溫和客氣,想著閨女們開始記事了,讓閨女們在出嫁後想著孃家,那就得讓她們覺得孃家呆著舒心。
兒子付巖升一淘氣,他一樣捨得下手打,兒子寵壞了,那長大後就是個不孝子。
最近,付爸爸有點煩——
本來盼著大閨女能考個好大學,找個好工作,嫁個好人家,拉把拉把下頭的弟妹們。
可是那場莫名其妙的搶燒打砸一起,大閨女就不能考大學。
付爸爸自覺降了要求,高中畢業後進工會或是廠委幹些輕鬆活兒也可以,可又開始了——
為響應上山下鄉,要去支援大西北建設。
還不如二閨女早早就不唸書,遲早能當個工人。
付爸爸對大閨女要去那些窮地方當農民,十分心疼。
可見住正房的工會大姐也沒有法子可想,他也只能耷拉著腦袋,但耳朵還是豎著,聽著正房工會大姐家的動靜呢。
付爸爸知道自己是鄉下來的,大字不識幾個,沒有見識,可工會大姐家不同啊,大姐家那位可是大學生呢,可是廠裡的工程師呢。
等啊等,見工會大姐家的大小子要去大西北的一個兵團,他立馬讓付雁蘭跟上。
“爸爸,我知道,兵團好,兵團不光發新軍裝,還月月有工資拿的……”付雁蘭低低的笑道。在這家裡擠了五、六年,太擠了,還是走遠些。
付爸爸連連點頭:“閨女就是聰明。”
“爸爸,你這個工作不能長期做,以後我每個月寄二十塊工資回家,你去換個崗位吧。”付雁蘭低聲要求著。
之前,她時不時能用靈池水幫他洗洗五臟,可她離開之後,便沒有那般長年累月的排解。
一年兩年沒事,可是三年五年呢,一定會出事的。一個家裡,沒了支撐門戶的男人,總歸是不大好。
“放心,爸爸身體好著呢。”付爸爸不以為然。小兒子才10歲,他哪敢生病?大閨女說這事,他明白,比他幹得長的,一般都得了病,一開始是咳,大家都說是肺不好。
付雁蘭嘆了聲,起身去找付媽媽說說。最心疼付爸爸的就是付媽媽。
付媽媽正準備做晚飯呢。
“媽,我來幫你。”付雁蘭甜甜的喊一聲。
北方這個小縣城,吃大米的機會並不多,糧站偶爾供應一回,還是糙米;
至於麵粉,有三個等級——
上等的是精粉,除非國慶春節,糧站基本不供應,中等的富強粉,趕上收成好的年頭,一個月能供應個兩三回,最差的是普通黑粉,加工粗糙,小麥麩皮還雜在裡面。
付家的是普通黑粉,不過付媽媽從來不會篩了麩皮吃,她覺得就這樣吃味道還是不錯的,她不知道的是自家大閨女在普通黑粉里加了三分之一的精粉。
“嗯。”付媽媽一臉慈愛的望著大閨女,大閨女撿著她與丈夫的優點長,白皮膚,小圓臉,大眼睛,小鼻子,厚嘴唇,只有個子太高,比他爸還高,費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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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以後我每個月寄二十塊錢回家,你讓我爸換個崗位吧。”
“嗯,知道。”付媽媽想起那些嘔血的下井工,便心有餘悸,立馬應下。
“吃的,別省著。兵團那邊地廣人稀,糧食多,我會想法子寄回家。”
“你自己也要小心些,出入都找個伴,別落單了。”付媽媽吸了吸鼻子,如花似玉的大閨女去那鳥不拉屎的地方,想起來就心疼。
其實,付媽媽她不是地主家的丫頭,是富商的小妾,她從小被父母被到富商家裡當丫頭,長到了十五歲那年便被大她二十歲的老爺收了房,兩年後城裡解放了,老爺帶著錢財跑了,她也便趁機跑了,與老爺跑的方向不同,到了這個小縣城,見礦廠在招工,她便報了名,對外說自己死了男人。
三月初
這天,付爸爸有點不高興,耷拉著臉,誰欠他錢未還似的,去年年底他不是盯著工會大姐家大小子的去向嗎?
這事真巧,正月十五那天,那大小子放炮,不小心炸掉了自己的腳丫,這不,還在家躺著呢,今年是去不成了。
付爸爸還不知道的是,那大小子以後也去不成了,被醫生下了輕度殘疾的診斷書。
“爸爸,媽媽,我走了,你們上工去吧。”付雁蘭穿著新發的冬季軍裝,戴著雷鋒帽,同時挎著包與軍用水壺,整個人神采奕奕。
“嗯,多寫信回家。”付媽媽坐在炕頭摸著淚。
一邊的妹妹弟弟們個個低頭沉默著。
付雁蘭挨個摸摸頭,道:“大姐會給你們寄好吃的,你們要乖乖聽話。”
“真的?”最小的付巖升立馬來了精神,他不捨大姐離開,最關鍵是沒了大姐時時塞他嘴裡的吃食,不知道大姐哪裡來好吃的,他時時好奇的問,大姐總是笑眯眯的說:同學給的。他怎麼沒有這樣好的同學呢,大概是他學習沒有大姐這般好吧。
“當然。”付雁蘭笑吟吟的走了。沒有帶鋪蓋,她說兵團會發新的,哪能呢?這年頭棉花都稀缺啊,可是她不怕,儲物空間裡多的是。又何必將付家為數不多的鋪蓋帶走呢。弟弟妹妹長高了,得重新加大加長鋪蓋,她的留下來正好用的上。
為了送這批畢業生,礦廠附中特地辦了歡送會,兩層的水泥小樓上,喇叭在不斷的播放主席語錄。
“……到那裡是可以大有作為。”
“知識青年到農村去……”
一個皮卡將這批學生一裝,送到了鄰縣的火車站,付雁蘭擠著上了綠皮火車,一路上聽著嘰嘰喳喳的交談聲,一直到了深夜,車廂內才安靜下來,只有火車哐當哐當聲在迴盪。
一路上,走走停停,有人下車,有人上車。
到了黑龍江建設兵團,已是兩天後,付雁蘭身邊已經沒有熟悉的人,目前的下鄉知青還是有選擇的餘地,一般知青都會選擇附近的地方,或是有熟人的地方。
付雁蘭選擇的黑龍江省與家裡隔了好幾個省份,因此,付雁蘭身邊大多數人是來自北京與上海那一帶。
學校不像北京上海這些大城市主要動員黑龍江西藏與雲南等地,付雁蘭是自己私下找了校領導,才得來了這個名額。
大夥兒紛擁著下了火車,好荒涼,只見幾間石頭砌成的瓦房。
付雁蘭放眼望去,足有幾百人,或坐或站,或是排隊上廁所,或是排隊打水……直到,兵團的軍卡接二連三的到來,舉著牌子,牌子寫著號碼。
付雁蘭找到了相應的數字。
東南西北四個方向一分,與付雁蘭同上一個軍卡的知青,只剩下不到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