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故事我也聽你講完了,該決定好了吧。”
“小夥子急什麼,現在的年輕人真是的,毛毛躁躁,不像話。”
“我們這盤棋從太陽正高的時候一直下到太陽落山,您還是行行好,認輸了吧。”
“你這小毛頭怎麼說話呢?下棋哪有勸人認輸的。你們國家有句古話你不知道嗎,叫‘觀棋不語真君子,行棋無悔大丈夫’”
“這話不該用在這裡吧……”
“小夥子又頂嘴,不知道你們國家有句老話叫‘敬老尊賢’啊。”
“可是您這一步都想了至少一個半小時了,我都聽您講完一個故事了您也沒想好怎麼走啊?”
“這下棋啊,就和做人一樣,要慎重,不能冒失。再說了,那可是影響兩塊大陸的愛情故事啊,有一個痴情得像劉雯一樣的女人,可是所有的冒險者的夙願啊,你這麼年輕要是聽完了一點念想兒都沒有,你還活個什麼勁兒啊。”說完這句話,老人又猛吸了一口菸斗。
“再好的故事每天聽也會膩的。”坐在老人對面的青年左手託著下巴,右手的手指在自己的膝蓋上不耐煩的敲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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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回味就會膩說明那不是一個好故事,年輕人。”
“不管怎麼說,請您快一點,要麼承認自己輸了然後請我住幾天,要麼就放我走,讓我去找其他住的地方吧。”
“這什麼話,你要是走了就算輸,得把那口劍留下。”
“那您慢慢想,我等著。”
老人望著棋盤,沒出聲,年輕人也沒出聲。
“小夥子,要不你先去吃點兒東西,讓我一個人想一會兒?”
“不用了,老爺子,您不也沒吃嗎,要是我一個人去吃東西了,多不好意思啊。”
兩個人看著對方臉上僵硬的笑容,心裡把對方從裡到外罵了個透。
日薄西山,夕陽中的桅杆在地上投射出長長的影子。如果你是立在桅杆頂部的那只海鳥,或許就能看到被這些影子覆蓋的碼頭全景。
孩子們趁著最後的時間追逐、嬉戲。有個孩子在跑向城裡的時候撞到了一個還在搬運貨物的粗壯漢子,那漢子手裡的木箱因為這一撞掉在了地上,裡面傳來了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也許是因為今天玩得很開心,那孩子沒理會身後傳來的咒罵聲,跑遠了。和那位不得不賠償貨物的不幸男人不同,有些工人已經下班了,三兩結伴去酒館喝個痛快,他們用粗言穢語討論著“今天運來的那批酒是不是能偷一瓶出來”“哪家姑娘的技術令人欲仙欲死”之類的下流話題。
本來年輕人和老人即使沒專注於棋局,也在各自想著心事,但當這些工作了一天的男人經過自己身邊時,汗臭味實在是難以忍受。老人猛吸了一口煙,然後全部吐了出來。菸草味與汗味混合在一起,雖然依舊不好聞,但已經不再倒人胃口。
年輕人動了動身體,緩解在臺階上坐了一下午的痠痛感。他開始在心裡埋怨中午的自己,因為一點點好處浪費了這麼多時間,更何況還不知道身邊這家沒有多少人光顧的酒館究竟是不是這老頭兒的家業。早知道會耗這麼久,還不如早點進城去找家旅店,哪怕貴一點,也比現在這種面對一個混賬老頭感到頭昏腦脹、腰酸背痛來的強吧。
想到這裡,他就打定了主意要儘快離開。兩人的視線一對上,竟然都發現對方想要開口說話。毫無疑問,誰能搶佔先機,至少就能在氣勢上壓倒對方。
就在年輕人和老人又要因為棋局展開爭執的時候,身邊這家酒館的門口出現了一個身材臃腫的中年婦女,容貌中有一種生意人的精明和氣度,看上去就像這家酒店的老闆娘。她雙手叉腰,對著老人大喊:
“老頭子還不快進來做菜!”
看樣子這老頭兒確實和這家酒館有關,不過自己恐怕還得另找地方住。這樣也好,至少不用在這裡繼續陪這位老先生鬧下去了。就當他站起身準備離開時,那胖女人叫住了他:“小夥子,進來吧,今天你就住這裡吧,我請客。”
年輕人頓時覺得喜出望外,走到了酒館門口。
本來已經回到店裡的老人聽到這話又回過身來,有些生氣地對那胖女人說:“你這是要幹什麼,我又沒輸,我們用不著請他……”
胖女人依舊扯著嗓子,彷彿老人耳朵有問題一樣,大聲說:
“這是我的酒館,我想請個俊小子住幾天,你有意見嗎?”
老人欲言又止,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他的背後傳來一陣粗野的笑聲和口哨聲,似乎還有人說“嫂子又找到獵物了”之類的話。老人沒對此做出反應,弓著背,消失在了後廚的入口。在老人走進去之後,胖女人對店裡的人大喊:“管住你的臭嘴,老巴克,要不然下次你喝的就是馬尿而不是啤酒了。”笑聲更大了,看來店裡的客人都是常客,那種對話就像每天的寒暄一樣。
“感謝您,女士。”
“不用客氣。去樓上走廊盡頭的那間房吧,門外沒鎖,有窗戶,可以看到加路士港的全景,只是壁爐壞了,你介意嗎?”
“不不不,您太客氣了。”
胖女人爽朗地笑了起來,說:“好久沒見過這麼斯文的客人了,每天光顧我這裡的除了這些老家夥,就只剩下水手和海盜了。”她退了兩步,把門口讓出來,“快進來吧,都怪我這人糊塗,一說起話來就不知道該做什麼。”
年輕人確實很累,也就不再說什麼,走進了酒館,向樓上走去。當他走到樓梯口時,又被胖女人叫住了。
“年輕的先生,怎麼稱呼?”
“碎。宇文碎。”
“聽名字,你是從瓏帝國過來的?”
“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只是好長時間沒見過那個國家的人了。”胖女人笑了笑,“一會兒我把晚飯給你送上去吧,你可以叫我勞拉,年輕人。”
不知道從酒館哪個角落裡飛出的聲音:“小夥子,大嫂這是讓你先歇歇免得一會兒吃不消啊。”再度引起鬨堂大笑。
名為宇文碎的年輕人不去理會這句話後面的猥瑣意味,上樓找自己的房間去了,他現在只想安靜地躺一會兒。
宇文碎睜開雙眼的時候,窗外已經黑了。他從床上爬起來走到桌邊坐下,點亮了桌上的蠟燭。當火光躍入眼簾的一剎那,強烈的飢餓感向他襲來,一瞬間覺得天旋地轉頭痛欲裂。
這時房間的門開了,進來的是酒館的老闆娘勞拉,她手裡端著托盤,托盤上放著的是一塊麵包和一紮啤酒。這也許是自己的晚餐吧,宇文碎這樣想,不過他更希望老闆娘拿上來的是一杯蜂蜜而不是自己深惡痛絕的酒精。
“晚餐,小夥子。一定是餓壞了吧,你的臉看上去就像被扔進了馬糞堆裡。”
“真希望您說的話是個玩笑,女士。”宇文碎先喝了一小口啤酒,苦澀的味道還是讓他不太適應,隨後就撕下來一大片麵包放進嘴裡,貪婪地咀嚼著。
“我要感謝你。”勞拉坐在他對面,鄭重其事地說,“感謝你讓我丈夫度過一個愉快的下午,很長時間沒見他這麼開心了。要知道,現在,來到加路士的瓏國人並不多,會下棋的就更少了。”
令宇文碎感到吃驚的是“丈夫”這個稱呼,聽到這個詞的瞬間他似乎覺得麵包的味道消失了,因為看上去,那老爺子更像他的父輩而不是愛人。勞拉感受到了宇文碎的視線,微微一笑。
“覺得吃驚嗎?那樣一個糟老頭子竟然是我丈夫?”
看來這個問題很多人都問過了啊。宇文碎在心裡這樣想卻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勞拉的反問,無奈之下又喝了一口啤酒。
“我們已經結婚二十年了哦,這間酒館就是他給我的聘禮。”
原來如此。這麼一說還有點道理,畢竟沒有人會和錢過不去。
勞拉突然停了下來,好像注意到了宇文碎的漫不經心。沒有聽眾就沒有講故事的必要。她為了吸引到面前這個狼吞虎嚥的年輕人的注意,打了個響指,說:“介意陪我喝一杯嗎?”
“喝一杯”這句話成功的吸引到了宇文碎的注意。桌子上只有一紮啤酒,老闆娘的意思肯定是要從這裡分一點出去喝,這對於不勝酒力的自己來說實在是求之不得。
宇文碎剛想說去拿個杯子,卻看見勞拉就像變戲法一樣從背後拿出一個小小的啤酒桶,粗細大概一手可握。太不可思議了,這樣豐腴的身材哪有地方用來藏一小桶啤酒呢?
“別猜測女人的衣服下面有什麼,反正你不會猜中的。”說著,勞拉拔出木桶塞,喝了一大口,豪爽得有幾分彪形大漢的樣子。宇文碎為了不讓自己寫滿驚訝的臉不顯得過於白痴,也跟著喝了一口自己的酒。
“我丈夫是不是又和你講大商人史蒂文森的故事了?”
“這故事他經常和別人說嗎?”
“年輕的時候倒是不常說。”
“那他今年……”
“整整70歲。”勞拉就像喝水一樣喝著酒,宇文碎為了不在女人面前暴露自己爛醉的醜態,每次只是小小的來上一口。勞拉注意到了這一點,但是沒有點破,只是自顧自地說著:“30年前我們就認識了,那時我還只有20歲,是個風華絕代的小姑娘哦。”
宇文碎強忍著沒把酒噴出來,看著現在這副體態根本和“風華絕代”沒有半毛錢關係。
“那時候碼頭上那些粗魯的男人我可是連看都不看,就連港督的公子也叫我‘港口的妖精’呢。”
“咳咳……咳……咳……”把上天賜給你的笑意硬生生憋回去,就會被咳嗽懲罰。宇文碎現在終於相信了這句古話。
“話說我丈夫他和你說起過他的姓氏嗎?”
宇文碎搖搖頭。
“他姓史蒂文森哦,他叫約翰·史蒂文森。”勞拉又喝了一大口,接著說:“當年40歲的他對20歲的我說:‘我是史蒂文森家族的第三代後裔,約翰·史蒂文森。’我竟然相信了,等了他十年,結果就用一個小破酒館來贖我。”
“贖?”宇文碎聽到這個字眼就起了懷疑。外表風華絕代,又被人冠以“港口的妖精”這樣的稱呼,可一點都不像平常人家的女人。現在這個字眼又給宇文碎增加了幾分確信。
勞拉微微一笑,是那種歷盡滄桑後無怨無悔的笑,“我和他在‘海洋女神’認識的,那時我還是頭牌。”
海洋女神。這是加路士港最大最奢華的妓院,整個南方航線上最令男人嚮往的溫柔鄉。雖然說在瓏帝國實行“海禁”政策後生意已經大不如前,依舊有無數的客人光顧這裡。
“我丈夫一直堅稱自己是受瓏國的教育長大的,每次都拿自己會下象棋這件事作證。而且還逼我去學瓏國菜,每隔幾天就要吃一次。當時他娶我的時候可沒說過有這麼多要求。”這一口下去,勞拉的就酒桶就發出了就快要喝光的聲音。
聽到這樣的故事,宇文碎也只能配個笑臉,再稍稍喝上一口啤酒。他的酒量和勞拉簡直天差地別,他的酒杯裡還有大半扎呢。
“小夥子,你覺得他說的是真的嗎?”
“嗯?”
“你是從瓏國來的吧,你能從我丈夫的身上看出什麼瓏國人的特徵嗎?”
宇文碎想了想,說:“沒有。或許是因為遠離故土太久了吧。”
勞拉挑了挑眉毛,“我就知道會是這樣。”然後一口氣喝掉了小酒桶裡剩下的啤酒。
“為什麼這麼問呢?”
“嗯?”
“都已經結婚二十年了,還問這些幹嘛呢?”
“那樣的話我就可以不用再讓他吃我做的瓏國菜啦,我會做的菜式不多,而且很難吃,我總是不會調味。他卻每次都吃的津津有味,就算已經七十歲了。”勞拉一邊站起身收拾了桌上的餐具,一邊說,“說不定就是因為上了年紀才咽得下去吧。”
勞拉離開房間之前,回頭對宇文碎笑了一下。那一瞬間,他覺得,“港口的妖精”名不虛傳。
等到腳步聲漸漸消失,開啟了窗戶,吹滅了蠟燭。他本來想讓月光照進房間裡,沒想到窗戶上方延伸出去的屋簷把月光都擋在了外面,房間陷入了黑暗之中。
“正好,那我就繼續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