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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清香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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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十二月,書院的教學已經停了下來,諸人都在全力準備十五號的年考。吟風誦月的場面不見了,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會文的場面隨處可見,四個學堂內坐滿了苦讀的學子,農莊上酒店的生意冷清了許多。

緊張的氣氛同樣感染著山莊,每日的手談變成了談文,幾番細談下來,江安義感覺到自己的不足。雖然進入書院以來,自己不斷地惡補知識,但相較林義真自幼得明師指點,飽覽群書,見識上高出自己何止一籌,難怪餘師囑咐厚積薄發,不要急於參加鄉試。

一場大雪不約而至,將天地裝扮得一片素潔。木炭顯得很興奮,時不時地往前竄,林義真笑道:“安義,木炭想家了。都說北漠之雪大如席,有機會一定要去看看。”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負笈漫遊書劍飄零,是每個士子的夢想,江安義看著漫天飄雪,恨不得縱聲長嘯,以寄少年豪情。

“歲將暮,時既昏。寒風積,愁雲繁……”

耳邊響起林義真高亢豪邁的誦讀聲,是前朝大家謝德靈所著的《雪賦》,江安義胸中熱血沸騰,禁不住放聲相和,“……庭列瑤階,林挺瓊樹,皓鶴奪鮮,白鷳失素,紈袖慚冶,玉顏掩姱……”

白雪無聲,北風吹不散金石之音,蒼山側耳,靜聽少年心聲。

遠遠望見山莊院中停著幾輛牛車,人影綽綽,有了來客。林義真催馬前行,江安義放緩馬步,跟在後面。

一片火紅向林義真飄來,嬌語先聞,“二哥,我來了。”

林義真跳下馬,驚喜地迎上前,笑道:“五妹,你怎麼來了?”

江安義見那女孩與安勇差不多年紀,裹著紅紅的裘衣,露出一張粉白的小臉,眉目如畫。

“爹爹來信說讓你考完之後帶我進京團聚,我先來山莊等你。”聲音又脆又甜,像是黃鸝鳴唱。

林義真返身招呼江安義,介紹道:“安義,這是舍妹,五妹,這是我的好友江公子。”

女孩飄飄萬福道:“江公子有禮。”

江安義從未與世家小姐打過交道,一時手足無措,不知該拱手還是做揖。女孩清澈的目光在江安義的臉上掃過,雙眉輕揚,嘴角露出一絲笑意,輕聲道:“原本是個呆頭鵝公子。”

“五妹不得無禮。”林義真口中責怪,眼光中卻滿是寵溺,笑著跟江安義道:“安義不必拘謹,舍妹自幼被家人寵壞了,說話不知輕重,安義勿怪。”

“不敢,是我失禮在先。”江安義恢復了平靜,彬彬有禮地答道。女孩在林義真的身後,衝著江安義撇了撇嘴,小小的鼻頭一皺,做了個鬼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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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義真歉意地點了點頭,牽著五妹的手,兄妹笑語不斷,逐漸遠去。江安義回到竹韻居,腦袋裡火紅一片,總想起那女孩一身紅皮裘衣,又想起妍兒身上的花布衫,眼前的富貴奢華變得扎心起來。

下午,江安義提出搬回書院,林義真想了想沒挽留,告訴江安義只要願意隨時歡迎他來住,他會跟僕人打招呼,竹韻居為他留著。

回到書院的住處,江安義有種輕松感,從心中冒了一句:梁園雖好,卻非久留之家。自己終非富貴中人,這場突如其來的富貴就像一場夢,是該夢醒了,莫要被富貴消磨了鬥志。

李世成回來,瞅見江安義笑道:“安義回來了,給我說說林氏山莊的情形,聽到過的人說山莊美不勝收,可惜無緣一訪。”

第二天,江安義前往藏書樓還書,身後傳來林義真的聲音,“安義,這麼巧遇到你。”

江安義轉身,見林義真戴著貂皮帽,一身青色的狐皮長襖站在道旁松樹下,笑著衝自己點頭。林義真身旁是個漂亮小夥,大紅箭袖,外披著白狐皮大氅,氅帽蓋在頭上,卻是林義真的五妹,女扮成男裝。兩人身後跟著個從人,手中拿著褐布包裹。

江安義上前見禮,林義真笑道:“今日帶舍……弟來書院玩耍,聽說梅嶺的紅梅正豔,安義和我們一同前去踏雪尋梅。”

雪下了一整夜,路上積了一層厚雪。林義真兄妹腳下踩著木屐,江安義腳上是棉布鞋,功夫不大就溼透了,冰冷直滲入膚。

隔老遠就聞到一股幽香,抬頭望去梅嶺上紅豔一片,無數紅梅鬥雪綻放。

林家五妹喜呼一聲,拔腿就往山上跑。林義真在後面急追,邊追邊喊:“你別跑,當心摔了。”

上山的路被賞梅的人踩得溜滑,江安義走了幾步,差點沒摔倒,連忙抓住道旁的梅枝,止住腳步,雙腳又木又麻。林家兄妹已經在山頂的一株梅樹下站定,林五妹圍著梅樹轉圈,林義真唸唸有詞,想是在做詩了。

林五妹轉了幾圈,發現“呆頭鵝”還沒有上來,站在山腳扶著梅樹喘氣呢,真是弱不經風。林五妹衝著江安義喊道:“江公子,快上來,再呆下去可要呆病發作了。”說著“噗哧”一下笑出聲來。

江安義無奈,只有咬著牙,一步一挪地往上爬,好不容易來到山頂,左腳被道旁的堅冰劃了一道口子,血滴落在冰面上,鮮紅刺目,燦若紅梅。

“啊。”看到江安義的腳受了傷,林五妹驚呼出聲,眼中泛起水意。

林義真被妹子的叫聲驚醒,看到冰面上的鮮血,也是一驚。再看江安義穿的棉布鞋早已溼透,連聲自責道:“對不住,安義,我一時大意居然沒有注意到你穿的是布鞋。寒從腳下生,林華,你揹著江公子,咱們這就回山莊。”

牛車向山莊趕去,江安義褪去鞋襪,露出腳踝上寸許長的傷口,血還沒有止住。林義真拿出條絲巾將江安義的傷口緊緊扎住,林五妹在一旁淚眼婆娑,哽咽地道:“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叫江公子上山,江公子就不會受傷了。”

江安義笑著安慰道:“不妨事,這點小傷口不算什麼,我在家中做農活經常會割碰到,比這還重。”

林義真見妹子哭的傷心,也溫言安慰道:“傷口不深,回去擦點金創藥應該沒事,倒是安義你的腳受了寒氣,回去好好泡個澡,喝點姜水好好捂身汗祛寒。”

林五妹漸漸平靜下來,雙眼盯著江安義腳上的絲巾,長長的睫毛怱扇著,偶爾抬起頭關切地看一下江安義的臉色。江安義看她眉黑眼亮,粉嫩的臉上帶著點嬰兒肥,此刻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就像可愛的瓷娃娃。真像妍兒,江安義忍得辛苦,才沒有伸手在她的臉上輕掐一把。

回到山莊,換了雙綿軟的錦靴,喝下滾燙的姜水,江安義出了身細細的毛汗,舒舒服服地泡過澡,換了身林義真的衣服。人靠衣裝,伺候的僕人看直了眼,好一個風度翩翩的俊公子。

午飯時分,林義真前來相請,設宴為江安義壓驚。江安義苦笑道:“林兄,你要是如此,我再也不敢來你這山莊了。”

林義真哈哈大笑,道:“是舍妹心中過意不去,我也是沾安義你的光。一定要去,要不然舍妹心中存了愧疚反為不美。”

香玉閣內溫暖如春,屋角兩盆銀絲竹炭不帶絲毫煙火氣,一枝兩尺長的紅梅插在蟠龍梅花瓶內,橫枝縱伸有如蟠螭。六扇山水屏風前的圓桌上酒菜已經擺下,酒香、菜香、梅香還有不知名的香味混雜在一起,引得江安義的肚子不爭氣地叫喚了一聲,林義真笑道:“看來還是舍妹最懂安義的心思,請請。”

江安義真餓了,也不客氣,舉杯飲酒,舉箸吃菜,林義真偶爾夾菜,看著江安義吃得歡爽,臉上露出古怪的笑容。

屏風後琴音起。江安義不懂琴,他只會吹笛,音樂是相通的,從琴聲中他聽到了清泉舒緩地流過,悠悠揚揚,春風裡百花盛開,蜂蝶亂舞,百鳥爭鳴,帶著無限的嬌柔和明媚。

琴音突轉,力如千鈞,猶如風暴驟起,大雨傾盆,雨打風吹葉落紅殘,琴聲如泣如訴,悲從心來。琴聲再轉,雨過雲散,明月清輝照耀大地,帶著無限的溫柔和愉悅,餘音有如江河上粼粼的波光,讓人心思靈動,心情愉悅。

琴聲嫋嫋散去,江安義仍沉醉其中。林義真咳嗽一聲,江安義回過神來,正要說話,只見林義真手沾酒水飛快地在桌上寫下“春光”二字,隨即用手抹去。

腳步聲碎,屏風後轉出麗人來,百花分髻上珠光寶氣,配上一身華貴閃亮的衣裝晃得江安義眼光繚亂,待開口時才發現是林家五妹。

林五妹斟酒遞上,柔聲道:“江公子,累你受傷深感歉意,請滿飲此杯。”

江安義一飲而盡,林五妹已斟滿,眼中閃出狡黠的光芒,問道:“剛才的琴不知江公子可還入耳?”

“好,彈得好極了。”

“喔,江公子還是知音人,可知剛才彈的是什麼曲子?”

江安義腦中閃過林義真在桌上寫的兩個字,脫口而出:“春光曲。”

“江公子果然高明,小妹這首春光曲還僅在家人面前彈過,不知江公子如何知道此曲的名目。”

江安義愕然,只見林義真張目結舌,一臉尷尬,他光記得提醒江安義卻將此事給忘了。

林五妹眼光從二哥身上轉過,瑤鼻輕哼,道:“江公子和二哥串通起來戲弄小妹,小妹可不依,今天江公子要不也彈一曲,要不就將這壇酒飲盡。”

一罈酒五斤,林家的酒自不會像村釀那樣寡淡,江安義飲了三杯已覺滿臉通紅,看看那壇酒,實在是無能為力。

林義真咳嗽一聲道:“五妹,不得無禮。”

“哦,二哥有意替江公子飲下嗎?你和江公子果然情意深重,小妹佩服。”

“這……”,兩人相視搖頭苦笑。

林五妹笑道:“江公子,我聽二哥說你詩才天縱,既飲不了酒那做首詩吧,不過這詩可要寫我這首曲子,要是做的不好,這酒還是不能省。”

這活江安義拿手,思索片刻,江安義吟道:“美人手度春光曲,佩環搖曳玲瓏玉。琴聲宛轉響春空,滿閣白月梨花風。”

話音剛落,林義真叫好聲立起,林五妹默唸片刻,展顏一笑,挪步消失在屏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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