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萬克澤的臨時辦公室出來之後，天邊已經是夕陽如火。
常笙畫往外走的步伐有些大，寧韶明三步並作兩步跟上去。
“常小花。”寧韶明喚道。
常笙畫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側耳聽他說話，“嗯，怎麼了？”
寧韶明的眼睫毛扇動了一下，“名單裡有你認識的人嗎？”
常笙畫不由得失笑，“就不能是我樂於助人伸張正義？”
“……你要聽我說真話還是假話？”寧韶明問。
常笙畫笑眯眯的，“說情話唄。”
寧韶明痛心疾首地道：“常小花同志，你這是在逼著我不能說實話，實在愧對我軍優良作風啊！”
常笙畫被他逗笑了。
寧韶明見常笙畫沒有剛才那麼陰沉了，這才跟著笑了。
常笙畫看了一下手錶，然後道：“我去第六區走一趟。”
寧韶明點頭，“我去一趟旁邊的部隊。”
知道他是要跟對方交涉療養院的安全事宜，常笙畫也不擔心，道：“那晚點在宿舍樓下見。”
“好。”寧韶明剛往外走了一步，突然又倒了回來。
常笙畫不解。
寧韶明乾咳一聲，飛快地在她臉上親了一下，親完之後撒腿就跑了。
被偷襲的常笙畫先是一愣，隨即就失笑不已。
排查工作做完了，而療養院裡還有那麼多病人在，醫生們還是要分批去崗位上工作的，只是有人會盯著他們幹活而已。
常笙畫去了第六區，因為這裡涉及眾多保密資料，所以防守變得更加嚴密了，常笙畫拿了萬克澤給的通行證進入了第六區，去了一趟張主任的辦公室。
而張主任就在萬克澤劃出來的那張名單上。
——那個熱情邀請常笙畫一起總結符合Z國環境的精神分析理論的學者。
常笙畫跟張主任打過招呼，坐在了他對面。
作為第六區高層的張主任肯定是知道常笙畫的身份不對，但是他看起來並不緊張，還有心思樂呵呵地請常笙畫喝茶。
常笙畫也不急著問什麼，坐下來陪他品了幾杯茶，聊了一些閒話。
辦公室外頭，工作人員匆匆來回，他們身邊總會跟著一兩個部隊士兵，那是萬木華跟寧韶明借來的人手——外行，能打，不會洩密又能很好地起到監視作用，何樂而不為呢？
張主任往外看了一眼，忽然就嘆了氣，他道：“我沒想到他們會走歪路，看來是我教得不好。”
常笙畫覺得這話實在奇怪，“主任你研究了半輩子人性，難道還不知道人這種東西都是有**的？知識分子裡也有斯文敗類，底層盲流也有良心發現的時候，你何必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
張主任沉默了幾秒鐘，道：“我還是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常笙畫放下手裡的杯子，“名利財色，古往今來，也就這些東西恆久不變了。”
張主任的眼裡浮現出深深的困惑，“他們也沒有加官進爵，所以……錢就能收買他們嗎？”
常笙畫笑了笑，只是笑意裡帶著譏誚，“幹一筆就能抵得上三五年工資，還是長遠生意，他們應該覺得挺值得的。”
張主任道：“事發之後就是寒窗十年的下場，他們覺得值得？”
常笙畫搖頭，“富貴險中求。”
張主任默然。
“主任之前真的毫不知情？”常笙畫溫和地問道，並不是在試探什麼，只是一種想要幫他一把的關切。
張主任也能聽得出她的善意，嘆惋道：“我也是老了，耳目不靈光了……”
常笙畫沉吟，“你管理著第六區，他們拉攏你才是最方便的途徑，難道沒人跟你暗示過什麼？”
張主任仔細回想了片刻，“也不是沒有……有人找過我說他是某個病人的親戚，希望私下給病人帶點東西，我沒答應，讓他去走正規流程，他就沒有再來過了。”
這只是小事一樁，張主任並沒有太放在心上，現在想想，當時那個人遮遮掩掩的，連那個病人是誰都沒有提過，不太像是真的想要關照親人的人。
常笙畫瞭然，“這應該是一個試探，先用小事引人上鉤，慢慢加重籌碼，等到想要脫身的時候，自己已經被人拿住把柄了。”
威逼利誘，雙管齊下，的確是金明銳的作風。
張主任聽明白了，臉上有了幾分頹然，“一步錯，步步錯，他們怎麼就覺得自己能鑽得了這個漏洞呢？”
常笙畫沒對此評點什麼。
總有人會抱有僥幸心理——從某個角度來說，只要他還是一個人，他就不會做到萬無一失，恪守本心至死方休。
張主任環視了一圈這個熟悉的辦公室，有些無力地道：“那位萬先生來找我聊過了，也許我真的不適合行政工作，應該專心去做學術了。”
常笙畫卻道：“主任你真的放心把第六區交給其他人？”
張主任愣了愣，“……我以為療養院這邊會取締第六區。”
“第六區在世人眼裡的確是黑暗的，但本質上就是一項科學研究，沒有辦法執行死刑的精神病犯人在合法的情況下配合科學工作，剔除掉了那些蛀蟲，那這些研究本身就不帶有任何蔑視人權的意思，它的存在並沒有什麼問題，”常笙畫理所應當地道，“所以，為什麼要取締第六區呢？”
張主任微微睜大了眼睛，然後就意識到什麼，他抿住了唇，眼裡的頹然消失了，化作沉澱經年的堅定和沉穩，“你說得對，第六區會被利用，並不是它的存在的錯，我們要做的是怎麼樣杜絕這種利用，而不是因噎廢食，直接取消第六區的存在。”
第六區進行的都是療養院裡最為嚴謹重要的實驗研究，每次取得的成果都在外界投入使用造福大眾，這些重犯配合研究的同時，這些研究也在治癒他們。
當然，對於犯下累累重罪的犯人來說，治癒也許並不是好事，但用精神病來逃避刑罰的時候，本身就已經埋下了這個因果，誰都不能真正逃脫做壞事之後的代價。
張主任徹底明白了常笙畫的意思，對她感激一笑，“我會約束好第六區的發展……但是小常，你真的確定療養院能留下第六區？”
常笙畫頷首，“學術和陰謀不應該掛鉤在一起，不是嗎？”
因為怕有陰謀就不搞學術了？這種捨本逐末的事情，那些大佬可不會做。
張主任吃了顆定心丸，也不再消極應對，整個人都意氣風發起來了，“行，那我再和那位萬先生聊一聊！”
常笙畫微笑，“祝您一切順利。”
張主任忽然盯著常笙畫看了看，“那小常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
跟聰明人說話總是不費力，常笙畫嘴角的弧度更深了，“我有個朋友是這裡的病人，木僵症方向的問題。”
張主任瞭然，“木僵症的專案一直在做，只是進展不大，我會多安排幾個人進組。”
常笙畫誠懇地道：“謝謝主任。”
從第六區出來之後，常笙畫又回了第三區。
井孟可還沒有下班，正待在辦公室裡看資料。
常笙畫見過木木呆呆的蠻子之後，就直接去了井孟可的辦公室，敲門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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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孟可瞥她一眼，連客套話都懶得說了。
常笙畫也不介意，在他對面坐下來，笑眯眯地道：“師兄想好了嗎？”
井孟可掀起嘴角，冷笑，“你這態度不像是在招聘，倒像是在威脅人。”
常笙畫一臉真誠地道：“不，我是在誠心邀請師兄加入我的工作室，和我一起為Z國心理學工作貢獻一份力量。”
井孟可：“……”
井孟可的表情看起來像是被噁心壞了。
常笙畫維持一臉誠摯，實際上內心十分幸災樂禍。
呵呵呵，除了小獅子之外，敢懟她的人還沒幾個能討到好的呢……
井孟可也知道自己跟常笙畫對著幹划不來，只能冷著臉道：“工資待遇福利，總要說一下吧，跳槽都是人往高處走，你總要給我個划算的理由。”
常笙畫笑吟吟地把預算好的一系列待遇條件說了一遍，還包括了住房和交通工作的問題，表示會配車配公寓，努力解決一切生活問題，只要對方能來上班就行了。
依照井孟可的學術成就，給這樣的條件還真的不為過，尤其是常笙畫的工作室現在還沒正式開張，開的都是空頭支票，如果不是熟悉的人，還真的忽悠不過來。
井孟可倒是知道常笙畫的工作室應該不至於被攪黃，他也想離開療養院了，就算這個工作室不靠譜，當個跳臺往外跳也行，所以他就點了頭。
對方的決定基本上是常笙畫一手促成的，她也不意外，站起來就對井孟可伸出了手，“那就合作愉快了，師兄。”
井孟可看在常笙畫是未來老闆的份上，敷衍地和她握了個手，然後就懶得搭理她了，“行了，你可以滾了。”
常笙畫這才溜溜達達離開了第三區，回了宿舍樓。
而在宿舍樓下的大廳門口，夜幕之下，燈火闌珊間，寧韶明已經等在那裡，明亮的燈光吻在了他顏容驚人的側臉上，足以讓時光都為之失色。
再往前一步就是燈光明亮之處，常笙畫卻停在了一線之隔的陰影之中，抬眸看著不遠處那個驚豔歲月的男人，目光被夜色吞食，吐出一片矇昧不明的混沌。
她的小獅子，真是光明的寵兒呢，照得黑暗汙穢處的生物都無處遁形……
而她偏偏那麼不巧，正從黑暗深處跋涉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