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舒, 你沒有心——”
“我詛咒你,我詛咒你, 我詛咒你孤獨終老!”
沈雲舒大汗淋漓地從噩夢中驚醒。
她以為自己早已經遺忘的過去, 以另一種形式, 重新出現在了她的腦海當中。
呼哧呼哧——
快速地喘息了數次,心情才漸漸平復下來。她緩緩往後倒去,靠在床架上面——
“我詛咒你——”
才閉眼, 尖銳的聲音就劃破了她的耳膜。
沈雲舒再度睜開了眼睛。
“來人啊,上燈!”
端著燭火的宮人整齊地從門外魚貫而入, 安靜而又迅速, 不過片刻的功夫, 偌大的宮殿之中, 已經在燭光的照耀下,亮的如同白晝。
每一處黑暗的地方都被照明, 所有的影子被光明驅逐,一隻纖細修長的手,緩緩掀開了金色的床簾。
沈雲舒有些狼狽地從床上走了下來。
識趣的宮人為她倒了一杯茶水, 沈雲舒端起來,仰頭毫無禮儀地倒入了自己的喉嚨裡面。
她有些踉蹌的抓過自己的外袍, 穿過數個低眉垂眸的宮人, 走出了殿門。
沈雲舒到趙府的時候, 趙菡萏還沒有睡。
此時正是她清醒的時間段。
清醒的時候,她每隔兩個時辰,就要喝一碗藥, 丫鬟將她喝光的空碗端下去,她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將燭火撥的亮些,翻了一頁手頭的書。
吱呀——
門被推開了。
“我不是才喝了——”
與眾不同的腳步聲讓她回過頭,見到來人,眼中綻放出驚喜的光芒。
“阿舒?!你怎麼來了?”
她歡喜的迎過去,沈雲舒忙把門關上,抓住她的手。
“手怎麼那麼冰?”
趙菡萏引著她到床邊坐下,對於沈雲舒的到來,她顯得十分歡喜,巴掌大的小臉上,盈滿了笑意。
“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呢。”
“說什麼胡話。”
“這麼晚了,你怎麼想起來找我?”
“……”沈雲舒別過眼,有些不敢去看趙菡萏好奇的目光,“我做了個噩夢。”
“什麼樣的噩夢,你願意同我講一講嗎?”
趙菡萏誠懇地看著她,讓沈雲舒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開的頭,只知道當她回過神的時候,故事已經自然而然地從她口中流瀉了出來。
沈雲舒從未想過,有一天她會將自己最為難堪的過去,展現在某個人的面前。
但她今天這麼做了,且做的極為自然。
“十四歲的時候,我本以為,我會嫁給一個同我年齡相仿的青年才俊,和他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沈雲舒的出身並不榮耀。
不同於現在流傳的最多的,她是先帝同臣子之妻生下的私生女,對方才在所有皇子均死於奪嫡的情況下荒唐的將皇位傳給了唯一的血脈。
這些瞎話是她為了能夠成功坐穩皇位,編出來哄騙世人的,背後難堪的真相,只有她一個人知道。
她是沈家的嫡女。
沈父的原配,也就是她的親生母親,在她六歲那年死於非命。
對於這個早死的母親,沈雲舒的記憶並不多,她模糊的記憶裡,只有她坐在窗邊,對月垂淚神情悽惘的場景。
她那個時候隱約覺得,母親總有一天會離開她的。
果然,在她六歲那年,穿著一身盛裝的母親,從橋上一躍而下,在盛夏陽光最燦爛的日子裡,跳進了家中的湖裡,死於非命。
父親在母親死後不到半年的時間裡,物色好了續絃。
後孃帶著一個比她大三歲的姐姐,在進門之後半年裡,就誕下了沈家的第二個嫡妹,然後是嫡長子,嫡次子……
家裡的孩子越來越多,沈雲舒的存在感越來越弱,一度甚至比不上得寵的庶女。
她以為日子就會這麼循規蹈矩的過下去。
她忍受著家中姐妹兄弟對她的欺負和辱罵,熬著日子,盼著十六歲,盼著母親為她定下的夫君,騎著高頭大馬來娶她,救她出苦海。
但人生總是充滿波折。
她十四歲那年,恰逢大選,年邁的先帝,在半隻腳已經跨進棺材之後,竟想老牛吃一把嫩草,再選一次宮妃。
按理說,這種事情,是輪不到已經婚配的沈雲舒身上的。
但世間就是充滿了機緣巧合。
後孃帶進門的女兒,記在了沈父名下,算作沈家的嫡女,她恰好在選秀的名單當中,後孃不願意自己的女兒進宮伺候一個將死之人,便把沈雲舒推了出去。
“我哭過,求饒過,掙扎過……可是沒有人來救我。”
趙菡萏抓緊了她的雙手,沈雲舒看她一眼,將頭擱在了她瘦削得硌人的肩膀上。
“我吃了很多的苦,見了很多的生死,挨了很多的打罵,但我最後還是活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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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開始天真的希望別人能夠救她,到放棄所有的希望,自己從黑暗中一點點的爬出來。
“我曾經被人扔下過一口枯井,井裡沒有水,卻有兩具屍體,我在裡面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最後,是我踩著那兩具身體,用指甲扣著牆壁,一點點的爬出來的。”
趙菡萏抓著她的手。
這是一雙保養得很好的手,白皙修長,肌膚細膩光滑,她完全無法想象,這雙手要如何帶著沈雲舒從一口枯井裡面爬出來。
宮中的生活,一點點的磨滅了沈雲舒心中的天真和善良。
她一直在講自己過往的經歷,沒有提到噩夢半個字,趙菡萏卻隱約覺得,自己猜到了她所做的噩夢是什麼。
“然後呢?”
她問。
沈雲舒眯起眼睛,她以為要再過很多年,她才能直視這段過去,未曾想此時此刻在趙菡萏身邊,她竟然能夠以一種很平靜的態度講出來。
她說:“我殺了他們。”
她抄了自己的家,將所有人打入天牢,她將後孃做成了人彘,將後孃的女兒充作了軍妓,男人削去子孫根之後,流放千里之外充作勞役。
無數人說她手段殘忍,對自己的至親也不肯放過,可是沒人問過,當初她被送進宮裡的時候,到底有多害怕。
趙菡萏的心在沈雲舒平靜的語氣中一點點的沉了下去,但她抓著沈雲舒的手卻一點也沒有放鬆。
她想,自己應該已經猜到了沈雲舒的身份。
其實早就該猜到的,沈雲舒並沒有多做隱藏,只是她一直不願意往那個方向想,不願意將沈雲舒同她認知中那個殘忍暴力的女帝劃上等號。
但有句話是怎麼說的來著——
若你瞭解過去的我,就會原諒現在的我。
即使她已經知道和她相互依偎的人,是當今的女帝,她卻升不起一點害怕的感覺,更別提所謂的敬畏。
她只知道,靠在自己肩膀上的,是沈雲舒,是多次陪她漫山遍野的瘋玩,陪她散心聽她廢話,會和她互相傾訴彼此苦惱的沈雲舒。
她一直沒有主動告訴沈雲舒自己的身份,也一直沒有主動詢問過沈雲舒的身份,即使沈雲舒出現在了趙府,她也不聞不問,假裝什麼都沒發生,好似這樣,她們之間的交流就永遠不會因此彼此之間的身份而出現問題。
但她現在卻發現,哪怕知道了沈雲舒是女帝,她也沒有辦法拒絕她。
恰恰相反的是,在得知沈雲舒的身份之後,她心中竟然升起了一種哦果然如此的情緒。
畢竟,趙菡萏雖然嘴上說著討厭女帝,可是對於第一個以女兒身登上皇位的女人,她心中的崇拜,總要比厭惡多得多。
所以,她安慰道:“都過去了。”
沈雲舒也知道都過去了,她擁有了無上的權力,所有人都對她俯首稱臣。
“我也以為都過去了,可我今晚做了個噩夢。”
“您夢見了什麼?”
“我夢見了將他們打入天牢的時候。”
她親眼見證了沈家所有人的慘劇。
也親耳聽到了他們對她的恨意和詛咒。
她以為自己不會在意這些詛咒,可是當趙菡萏出事的時候,這些詛咒卻從黑暗的地方,鑽進了她的耳朵裡,她的腦海裡。
趙菡萏垂下眸子,“您不必在乎他們的詛咒,您是九五之尊,有的是人會愛您。”
“那你呢?”
趙菡萏被她的問題嚇了一跳。
沈雲舒卻沒等她回答,一手託著她的頭,直接吻上了她的唇。
她的唇齒之間還殘留著藥物的苦澀,趙菡萏愣了愣,就任由她動作,不迎合,也不掙扎。
沈雲舒很快鬆開了她。
“你會愛我嗎?”她問。
趙菡萏笑了,“我當然愛您。”
沈雲舒看著她,即使備受病痛折磨,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依舊漂亮的如同鑲嵌在眼眶裡的黑色寶石。
她看了許久,如同著了魔一般,輕吻上了這對眼眸。
趙菡萏閉上眼睛,任由她的吻從眼睛一路下滑,到她的唇角,在到她的唇瓣。
只是這一次,沈雲舒沒有將舌頭伸入她的口腔,而是有一下沒一下的淺吻著她的嘴唇。
“小騙子。”她說,“朕不許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