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達什身邊一個看上去十分瘦小的男子卻一個勁兒地追問，薩爾貢這夥人到底要去尼尼微的什麼地方，要去見的這位“提利亞舒”老爺又是什麼人，他們同他之間還有什麼樣的生意往來，等等，叨擾得所有人都不勝其煩。
“請問，你叫什麼名字呢？”薩爾貢停下了腳步，笑眯眯地看著他。
“我叫努梅納，納洪特老爺（薩爾貢自稱‘納洪特’），”那家夥不卑不亢地說道，“我對尼尼微很感興趣，因為我家裡也有人在尼尼微做生意。”
“是什麼生意呢，”薩爾貢笑得更歡了，“可愛的努梅納？說不定我們還能夠合作呢！”
“奴隸，納洪特老爺，”努梅納恭敬地點了點頭，“我家裡人做的是奴隸貿易。我的遠房叔叔把亞述人手中的戰俘奴隸賣到加喜特人那邊去……啊，納洪特老爺，他們的生意可不像您的寶石生意那般光鮮呢！”
薩爾貢的眼中，陰寒的光一閃而過。
這一星點光芒立刻被殷戍捕捉到了！
等等，等等——他的大腦開始全功率運轉起來，他要以最快的速度理清那片土地上如同亂麻一般的混亂關係！
美索不達米亞“三強”之一——亞述帝國：這個巨大的帝國位於兩河流域的中游地帶，經過了數百年的沉寂之後，如今正處於全盛時期；
美索不達米亞“三強”之二——米坦尼王國：在亞述帝國的北方，在兩河流域的上游地帶，正是日薄西山的米坦尼王國，它和亞述之間已經持續了數年的戰爭（在真正的歷史中，0年以後，米坦尼就徹底滅亡了）；
美索不達米亞“三強”之三——加喜特巴比倫王國：而在亞述帝國的南方，則是位於兩河流域下游地帶（由加喜特人趕跑了亞摩力人而建立的）加喜特巴比倫王國，它同亞述也有著上百年的恩怨情仇，而目前正同它處於一種微妙的和平狀態——亞述人也許進行了重大戰略讓步才換來了這樣的和平，否則那個夾在中間的帝國將處於極度危險的兩線作戰狀態（在真正的歷史中，加喜特巴比倫將在00年後被亞述所滅）；
而迦勒底，此時此刻則是位於亞述和加喜特巴比倫之間緩衝地區的無數小城邦之一（在真正的歷史中，不到500年後，逐步強大起來的迦勒底人徹底消滅了亞述帝國，建立了新巴比倫王國）；
殷戍真有些同情薩爾貢和他的亞述人民了——亞述帝國的南、北兩個方向皆為強敵，而在它的東方也即將出現強敵（埃蘭人）！
這樣一個強鄰環伺的國家竟然能夠大殺四方，橫掃整個西亞，建立起人類歷史上第一個大帝國，其剛猛強悍真真不容小覷！
他突然想起來了，苦逼的迦勒底人在數百年間一直被亞述人所統治、所榨取，甚至被蹂躪；而這群可憐人的反抗卻斷斷續續從來沒有停歇過；當然，亞述人必定毫不手軟，一次次的鎮壓酷烈而又殘忍——他曾經看過尼尼微遺址出土的一塊花崗岩石板的照片，上面的浮雕肆無忌憚地炫耀著亞述的某位大王對迦勒底的某一次遠征：在城牆下堆積如山的、用木籤串起來的人類頭顱清清楚楚表明了亞述人對於膽敢反抗的一切民族的態度！
因此，眼前這二十幾位迦勒底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正是薩爾貢這個亞述人中的亞述人的死敵！
怪不得他們對這夥人來自馬裡的事實表現得如此敏感！
怪不得他們直截了當地稱呼薩爾貢為“那只狼崽子”！
而迦勒底人努梅納聲稱自己的遠房叔叔正在尼尼微從事戰俘奴隸貿易——眾所周知，亞述人有著攻城之後進行暴虐的大屠殺的“優良”傳統，很少有將軍會把戰俘帶入尼尼微——這說明，在首都尼尼微的政治生態中，存在著某種嚴重的漏洞！
而那個“遠房叔叔”竟膽敢充當一個可恥的掮客，把名義上屬於亞述“財產”的戰俘奴隸賣給加喜特人！
真的，這件事情的嚴重程度已經遠遠超過了在那座遙遠首都的戰俘買賣，已經屬於“資敵”行為了！
在一瞬間，殷戍立刻感受到了空氣中一絲微妙的氣息正在逐漸擴大——他們已經莫名其妙地掉到敵人的狼窩裡面了！
“哎呀，你在戰俘嗎，努梅納？告訴你，我最喜歡俘虜了！”薩爾貢突然一拍手，情不自禁地歡叫起來，“我尤其喜歡白花花的娘們，超喜歡的！尤其是高加索的娘們，那叫一個白呀……嘖嘖嘖！而且nai子超級大！可愛的努梅納，你剛才說錯了，像我們這樣成天倒騰破石頭的販子光鮮什麼？有什麼出息呢？像你叔叔那樣倒騰白花花的高加索娘們才能發大財呢，你們說是不是呀，兄弟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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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轉過頭，衝著自己的同伴們興沖沖地嚷嚷起來了！
而這些幕僚老爺們一時間張口結舌，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就是，納洪特老爺！”殷戍飛快地接上了話茬，“我敢肯定，尼尼微的老爺們都喜歡白花花的高加索娘們！……我早就說過，奴隸買賣才是賺大錢的生意，我們賣完這批石頭就幹吧，納洪特老爺！一輩子賣石頭真是令人厭倦！”
“確實……天天同那些破石頭打交道真是讓人筋疲力盡，又髒又累……”
“老爺，我們可以請教這位努梅納老爺的叔叔，學習一下嘛！”
……
薩爾貢的幕僚們趕緊亂哄哄地響應，尷尬的空氣稍稍變得活泛了一些。
“諸位老爺，諸位老爺，我的叔叔做的可是戰俘生意，過手的可都是些打過仗的精壯漢子，”那個努梅納哭笑不得地說，“他可沒有碰過女人，更沒有‘白花花的高加索娘們’……我也想要漂亮女人呢，漂亮娘們無論在哪裡都能賣個好價錢！”
人們頓時鬨笑起來。
殷戍卻一點都笑不出來——尼尼微有人把壯年男子偷偷輸送給南方的“敵人”，這不僅是“資敵”，這已經是極為嚴重的叛國罪行了！
他有些擔心地望向了薩爾貢王子，卻發現那家夥正拉著老頭子甘達什的手，口若懸河談笑風生！
在相互吹捧、一片和諧的氣氛中，眾人有說有笑地來到了迦勒底人的幾頂小帳篷前。
篝火的火苗正在風中呼呼作響，木架上十幾串油滋滋的大肉串正在滋滋冒油，淡藍色的煙氣挾裹著濃烈的肉香一個勁兒地直往人的鼻腔中猛灌，使得每一個人的腹中都饞蟲大動！
正在這時，兩個看上去歲數不小的女人突然從帳篷後站起了身，一個勁兒地直朝後躲！
薩爾貢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來！
“你們迦勒底人可真有意思！”他笑道，“你們走那麼遠的路，竟然還隨身帶著女人！你們也不怕觸了黴頭……”
“你可別小瞧她們，納洪特老爺！”甘達什也笑了起來，“她們可不是普通女人，她們都是‘馬爾都克’的神女！”
殷戍頓時心中一震。
神女！
在這個時代，從埃及直到美索不達米亞，幾乎所有有點名堂的神廟中都供養著這樣的一群女人——她們出身底層，從幼年起就生活在神廟之中，終身不嫁；她們早早就發下宏願，將自己的全部身心都用來供奉親愛的神靈；她們幾乎從不離開神廟半步，也很少暴露在普通人的目光之下；她們全部的生活都圍繞著神廟展開，從事著從庭院掃灑到在大型獻祭儀式中充當侍女之類的活計……她們嫁給了神，是各路神靈的女人或者女兒；
但是，如果就此斷言，這些“神的女人”或者“神的女兒”，都是一些像蓮花一般純潔、像羊羔一般柔順的、類似於不食人間煙火的虔誠修女一般的女性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
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某些“神女”竟一直幹著妓女的營生，也就是說，她們公然在神廟中接客，而所得嫖資則全部繳納給神廟——這一切還都是被神靈所允許、甚至鼓勵的！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此類情況在整個美索不達米亞都普遍存在著，而這一“傳統”竟然有著兩千年的悠久歷史！
殷戍眯起了眼睛，開始心猿意馬起來——要說，在400年前的上古時代，古人在某些方面真是奔放得令人乍舌呀！
……還聽人傳言，迦勒底的“神女”溫柔大方、妖豔活兒好，價格公道，童叟無欺，在整個美索不達米亞都赫赫有名哪……
男人的心當然都是相通的嘛，此時此刻，薩爾貢和他的同伴們望向那兩位“神女”的目光也開始變得猥瑣淫邪起來了。
“喔唷，烤肉！”殷戍趕忙轉移話題，“看哪，迦勒底的烤肉，香噴噴的烤肉！我最喜歡孜然了！孜然萬歲！”
甘達什和他的人完全沒有注意到薩爾貢的眼神變化，一聽這位健壯的年輕人突然大肆讚美自己的食物，頓時樂得合不攏嘴。
“來呀，喀林德人！”他笑呵呵地拿起一串滋滋冒油的大肉塊，“喀林德沒有這樣的烤肉嗎？啊……我們迦勒底人就是擅長做美食！來呀，客人們，快來嚐嚐吧！”
殷戍只是在出發前啃了幾口冰涼的大餅，而這大半天又在不停地灌水，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了。他滿臉堆笑著行了一個禮，一把搶過那一大串烤肉，嗤嗤吹了幾口氣，一口咬住一個大肉塊，頭一擰便迫不及待地塞入了口中！
滾燙的油脂立刻從嘴角溢位，混合著孜然味道的鹹香味兒在舌尖上的味蕾處猛烈地炸開了！
“哦……嘶……”
這傢伙伸直了脖子，發出了極其滿足的一聲感嘆。
人們頓時鬨笑起來，紛紛開始大快朵頤，粗豪的呼喝聲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
“納洪特老爺！”甘達什嘴巴裡已經塞滿了肉，口齒不清地說道，“你們也要去‘拉塔什’朝覲偉大的‘雷馬馬’嗎？”
薩爾貢楞了一下，而他的同伴們則全都驚訝地停止了咀嚼！
拉塔什？
這是他們第一次聽說“雷馬馬”的確切位置！（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