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戍喪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宮殿,時間已經是深夜了。
他屏退了家中一切閒雜人等,獨自一人縮在小床上,控制不住地渾身顫抖。
埃及沙漠性氣候極大的晝夜溫差在此時此刻顯示出了全部威力——氣溫漸漸降到了15度以下,陣陣涼風從視窗呼呼灌進,穿梭在屋內的石柱和帷幕間,發出了渾厚的呼嘯聲。
而那種嘯聲又經過迷宮一般廊柱的反覆放大,形成了一種鬼哭狼嚎的可怕迴響。
殷戍又冷又怕,乾脆扯過一大片帷布將自己的身體裹得嚴嚴實實,坐在床邊愣愣地發呆。
他實在是難過極了。
第一次見面的所謂“父親”就這樣輕飄飄地、無情地拋棄了他。
用他的話來講,就像“甩大鼻涕一般”迫不及待地將他甩了。
講真,他其實並不認識那個瘦老頭子,也當然談不上什麼父子感情。
讓他難過的是,是那個人“甩了他”這個動作本身。
他做夢也想不到,他竟然以這樣的方式,以這麼快的速度失去了一個最牢固的基礎,一道最寶貴的屏障!
現在,好像沒有什麼東西能夠天然地、自動地支援和保護他了!
就在兩天前,這個剛剛完成穿越、一腦子稀裡糊塗的年輕人還在為竟然能夠成為“大維吉爾”的長子而欣喜若狂呢!
為什麼不欣喜呢?
大維吉爾,安虎,這兩個名詞已經代表一切了。
它們代表了什麼呢?
它們代表著這個古老的帝國中許許多多極其有用的好東西——歷史悠久的貴族往往擁有大量的土地,而土地就意味著豐沛的物產和財富;
世襲的高官職位帶來的是家族無處不在的寬廣人脈,換句話說就是“樹大根深”;而在危機發生時,這樣的根基比什麼都管用;
這樣的貴族一般都會同王室之間保持長期穩定的同盟關係;而這樣的關係所帶來的政治與物質收益簡直是不計其數……
可憐的傢伙!
他本來有機會享受美好的一切——廣泛的人脈,巨大的政治資源和資本,無盡的財寶與賞賜,帝國最好的土地,最安全的人身保衛……乃至能夠優先享用這片土地上最好的蔬菜水果、葡萄酒和最漂亮的女人!
僅僅過了兩天,他就被從雲端上狠狠打了下來。
他的狗屎運到頭了!
殷戍無聲地流著淚。他上一次碰到這樣的狗屎運,是買彩票中了50塊錢,而那50塊帶給他的快樂可持續了至少一個月呢。
老天對他實在是太殘酷了!
悲從中來的殷戍突然暴起,用力打砸著眼前的一切東西——床,櫃子,條凳,燈柱,案几……他肆無忌憚地將各種瓶瓶罐罐砸得稀巴爛,水果和啤酒倒得滿地都是!
他滿臉通紅、青筋爆出,像瘋子一般高聲叫罵著,起勁兒地折騰著,直到自己累得氣喘吁吁,像狗一樣跪趴在地上。
當他淚眼朦朧地抬起頭時,發現塔蒙正站在門口,一臉驚訝地看著他。
“殿下……”姑娘三兩步跑過來,幾乎都快嚇哭了,“您……您這是怎麼了?”
殷戍瞪著通紅的眼睛,一下子跳了起來,嗷地叫了一聲便猛撲過去。
他粗暴地將塔蒙推倒在地上,用力踹著她的腿部和胯部。
可憐的姑娘不哭也不叫,默默地、溫順地承受著這一切。
折騰了好一會兒,他突然冷靜下來。
他覺得自己實在是太沒出息、太沒用了。在外受了天大的委屈,卻只敢衝著家中最柔弱的女人發洩。
慫貨。軟蛋。戰五渣。
冤有頭債有主,出門右轉找老“安虎”啊!
高昂的怒氣彷彿潮水一般退得一乾二淨,他直起了身子,將塔蒙的身體也一把撈了起來。
姑娘雙目含淚滿臉通紅,柔軟的身體好似抽去骨頭一般軟軟地靠在他身上。
“您討厭我了,是嗎?”塔蒙低垂著頭,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殿下,我知道,您現在喜歡尼普特,您的……‘珍珍’……”
“啥?”
“‘珍珍’懷了您的孩子,她得到了您的心,”姑娘突然輕輕抽泣起來,“我沒那個本事,我的肚皮也沒那麼爭氣,所以永遠無法博得您的歡心。”
殷戍倏然之間氣得笑了起來。
這特麼都哪兒跟哪兒啊!
他輕輕放開了姑娘,開始背著手在廊柱間焦躁地走來走去。
他面色通紅,雙目發赤,神遊氣喘。
他要思考,要尋找自己的出路。
用他的話講,那就是必須解決關乎自己“前途與命運”的重大事項!
一子錯,滿盤皆輸。
也許到了“輸”的那一時刻,他連穿越回現代、保住小命的機會都沒有了!
必須面對現實,必須振作起來。殷戍強硬地告誡自己。
我絕不是慫包軟蛋!我絕不向命運低頭!他在內心深處惡狠狠地高叫著!
打了幾十個轉轉之後,殷戍忽然折過身,一下子把塔蒙抱了起來,飛快地走到床前,然後將她輕輕放到床上、坐好。
“你向我發誓,”他按著姑娘光滑的雙肩,認真地看著她,“用你的心發誓。”
“什麼?”姑娘吃驚地看著他。
塔蒙那長長的睫毛下一雙大眼睛水淋淋、霧濛濛的,真是美麗極了。
“你跟著我念,”殷戍慢慢說道,“我,塔蒙,在主人安虎給予我自由之前,無論是我的身體,還是我的靈魂都完全屬於他;我一直忠於他,愛他;他的每一個願望都是對我的命令,我將用我的生命來執行。”
塔蒙慢慢低下頭去。等她重新抬起臉頰時,眼中已全是淚水。
“您真的願意給我自由嗎?”她的身體在輕輕顫抖著,“殿下,您說話算數嗎?”
“親愛的塔蒙,當然算數,”殷戍感慨地撫摸著姑娘的臉蛋,“我早說過,我一定會給你自由的……但是……”
“怎麼了,殿下?”
“實話告訴你,我的塔蒙。我打算用10年的時間做一件大事,一件非常了不起的、驚天動地的大事……如果在這10年裡你願意跟著我,你一輩子都感激你!”
“是什麼大事?”
“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他微微笑了笑,“暫時保密。”
塔蒙點了點頭,在殷戍面前慢慢跪了下去,莊嚴地重複了一遍誓詞。
他也點了點頭,一下子將她拎了起來。
“現在,你把這裡收拾乾淨,”他小聲命令道,“然後,去請哈列姆大人……老師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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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晚了還請他來?”塔蒙有些懵了,“您……不是剛剛和他一起從您父親那裡回來嗎?”
殷戍嚴肅地看著姑娘。
“請告訴哈列姆老師,請他立即整理出我,我的家族在帝國全境,包括努比亞和亞洲的殖民地所擁有的全部土地、房屋、糧食、僕人、私兵,以及全部的金銀財寶、國王賞賜、各地貢品等等等等的清單……請告訴他,小安虎殿下現在迫切需要知道他到底擁有什麼。記住,我要的是全部!”
塔蒙突然快活起來。她興奮地答應了一聲,連忙跑出了大廳。
……
很快,整個宮殿都被“小安虎殿下”的奇思妙想攪得雞飛狗跳。
哈列姆指揮著他的幾個隨從,滿身大汗地從庫房中搬來了無數的紙草文件、陶泥板、石板和木板,幾乎堆滿了殷戍寢宮中全部的大案幾。
那些東西,正是記載著安虎家族數百年來全部財富積累的檔案和文書,價值連城。
哈列姆這個胖老頭能夠流利地讀寫“聖書體”和“僧侶體”象形文字,這可是一位了不起的人——要知道,一般只有底比斯阿蒙神廟中的高階僧侶才有這樣的本事。
哈列姆口乾舌燥地一項一項解說,殷戍用一隻蘆管筆蘸著“墨汁”——還真的是墨魚的汁——在幾張紙草上飛快地記錄著。
他用的當然只能是漢字。
哈列姆對他那一手龍飛鳳舞的奇怪文字表現出極度的好奇和驚訝。
依照埃及的傳統,殿下這樣的貴族壓根用不著識字,也用不著寫字,因為下人和隨從們早為他準備好了一切。
“這是我的靈魂在400年後學到的先進文字,”殷戍一本正經解釋道,“這是真神‘玉皇大帝’賞賜給人類的寶物……真的,哈列姆老師,使用這種文字,能夠更快地、更直接地抵達神的世界。”
哈列姆敬畏地點了點頭,表示出對400年後那位真神的尊重。
塔蒙率領著“愛愛”、“憐憐”和“詩詩”三位姑娘留在大廳中伺候,不時為精疲力竭的男人們遞上可口的水果、酸甜的啤酒和清涼的薄荷糖,幫忙清掃古老的檔案所帶來的嗆人灰屑,為燈柱續上燈油。
“珍珍”尼普特因為懷有身孕,所以蒙受了特別優待,得以在隔壁的廳中安然休息。
“殿下真是變了一個人,”在休息的當兒,哈列姆痛飲了滿滿一罐子啤酒,涎著臉讚美道,“……變得像女人一樣。”
“……女人?”殷戍疲憊地抬起了眼皮。
“不不,殿下,我不是那個意思,”哈列姆有些慌張地解釋道,“我是說,您現在真像我的媽媽……她是一個特別溫柔、善良的人。她對待奴僕,也像對待自己的親人一樣。”
殷戍停住了筆,饒有興趣地看著面前這位似乎有點兒喝高了的胖老頭。
“……我的意思是,她把下人們當人看……真的,殿下,您變了,您把我們這些人也當人看了。”
“我以前不把你們當人?”殷戍好奇地問,“那把你們當做什麼?”
“牛,羊,馬,驢子唄!”塔蒙突然接過了話茬,“我們生來就是這樣的東西嘛……”
殷戍心中一動,揮了揮手卻一句話也沒說。
“哈列姆老師,我們繼續,”沉思良久,他終於開腔了,“我們必須在天亮之前完成這一切。”
……
一夜無眠。
東方的天空微微發白,新的一天就要開始了。
殷戍再一次站在視窗前,望著窗外那座巨大的、安靜的、黑沉沉的城市陷入了沉思。
他正在大腦中將自己所擁有的、或者可以支配的一切仔仔細細過一遍。
那麼,1世紀的普通中國宅男,挨踢行業從業者,微控制器嵌入式系統開發者,程式猿,折扣價穿越者殷戍,或者說,古代埃及中王國時期第十八王朝的貴族成員,帝國古老的安虎家族長子,世襲維吉爾可能的繼承人,前“獵豹”州州長,塞內德?安虎?莫潤爾?孟圖霍特普殿下,到底擁有,或者可以支配哪些財富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