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名蓬特少年突然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不要哭！”這傢伙氣急敗壞地叫道，“不要哭孩子們！不要讓懦弱的眼淚辱沒了你們闊闊塔老爺的名聲！來呀，挺起胸膛，像個男人一樣迎接死亡吧！”
少年們紛紛止住了哭聲，挺直了身體，手中的匕首在月光下寒光四射！
“亞述人哪！”圖雅突然用阿卡德語衝著那些正在沉默地迫近的騎兵喊叫起來，“亞述人哪！快用弓箭射死我吧！……對，用火箭燒死我吧，讓我化作一團灰燼吧！我可不想死在你們的刀下！我的屍體不想被你們糟蹋，我的頭顱不想被你們拿去砌城牆！”
殷戍雖然聽不懂她在叫什麼，但從她那狂熱的表情和高亢的語調中，他完全猜出了她在呼喊什麼！
他覺得自己的身體正在熊熊燃燒！
“我們不是亞述人！”對面的人群中突然響起了女人尖利的聲音，“我們就是喀林德人！”
只見幾匹馬從長長的馬隊中走了出來，其中一個黑衣女子正騎在馬背上笑盈盈地看著他們。
那個女人，不是喀林德尊貴的王后，“人人愛戴”的蘇穆阿布大王的妻子，仁慈的女神，米坦尼的薩文娜公主，那又特麼的是誰？
一個霹靂好似在半空炸響，一團烈火好似從天而降，殷戍覺得自己的心在轉眼之間便被沖天而起的火焰吞噬了，燒化了，化作一團灰燼了！
他雙目含淚，握緊了匕首的雙手在微微發顫；他感覺喉頭發苦、鼻腔發粘，胸中卻被一團汙濁之氣堵得嚴嚴實實，堵得他完全喘不過氣來！
“薩文娜！”
終於，所有人都發出了一聲悲憤的怒吼！
“我們被出賣了！”圖雅驚慌失措地叫著，“這是一個陷阱，陷阱！”
“這裡都是喀林德的‘野馬’軍團，絕對都是貨真價實的喀林德人！”薩文娜遠遠地叫喊起來，“我們不是亞述人！我們也不會傷害你們的，安虎老爺，請放心吧！”
是喀林德的騎兵！是那個極度神秘的、傳說中的“野馬”軍團！
殷戍頓覺五雷轟頂。
他剛剛應該想到，蘇穆阿布大王耗費了重金向赫梯採購的鐵製武器，必定優先裝備他最心愛，也是最倚重的騎兵！
正是赫梯的鐵鎧甲才導致喀林德亞摩力騎兵看上去就像亞述人——他們的冶鐵技術也是來自於赫梯！
“薩文娜！”伊南娜突然發出了一聲尖叫，“你……姐姐！……你！你這是要做什麼？”
“和你沒有關係，親愛的伊南娜，”那女人勒著馬，不緊不慢地一步步靠近，“和你完全沒有關係……”
躍動的火光之中，薩文娜的面容越來越清晰了。殷戍已經清楚地看見，在“納瓦什”宮中的那只受驚的小鳥早已不翼而飛，而騎在馬背上的那個黑罩衣女人，全然變成了一位神情冷漠的高貴女王——即便她的面色依舊蒼白。
“站住！站住！”他暴跳如雷，“薩文娜，你瘋了！你帶著喀林德的騎兵把我們圍住，你是什麼意思？”
“安虎老爺，實在是對不住了，”那女人在馬背上謙卑地鞠了一躬，“……我和大王這樣做，也是沒有辦法啊。您知道嗎，亞述的薩爾貢王子已經在我們東方的‘馬馬什’要塞中了……是的安虎老爺，就是薩爾貢王子本人！”
這下子，所有人都徹底傻掉了！
“亞述的，”過了好一會兒，殷戍才發出了夢遊一般的呻吟聲，“薩爾貢王子？”
“……在喀林德東方的，”圖雅也虛弱地咕噥著，“‘馬馬什’要塞之中？和喀林德的‘獅’軍團在一起？”
“是的，安虎老爺，我們確實都欺騙了您，”薩文娜平靜地說道，“但我們不得不這樣做！因為您來的可太不是時候了……我實話告訴您，那位王子早在半個月之前就已經來到了喀林德。本來我們一切都談妥了……但是突然遇見了從天而降的您！王子一下子便提高了價碼——他需要一名埃及的貴族，是的，安虎老爺，您的運氣可真不好……我們有什麼辦法呢？我們毫無辦法，我們只能照做，我們別無選擇，安虎老爺！”
殷戍用力扶住了圖雅的肩膀，才支撐著自己不要倒下去。
他猛然之間感受到了數百公裡之外、兩河流域中游的那個龐大帝國的龐大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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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他費盡心機制定的“鸕鷀計劃”簡直就像兒戲一般；他那赤手空拳奪取喀林德、帶出一支異族武裝力量的設想，在具有壓倒性實力的對手面前，簡直就不值一提！
是的，對手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勝過他們這夥人絞盡腦汁的策劃一年……
“不，薩文娜！”伊南娜突然尖叫起來，“你在撒謊！那個薩爾貢王子怎麼可能會來到喀林德！那個人，剛剛蠱惑了我那個懦弱無能的丈夫……他正在伊辛，他正在享受他那浸透了獻血的勝利果實！”
“你太天真了伊南娜，你太天真了！”薩文娜的聲音猛然提高了八度，“你以為亞述只是看上了你那個小小的伊辛？不我的妹妹，這是一股可怕的狂潮！亞述要橫掃整個美索不達米亞，要橫掃全部的半島！……你的伊辛，我的喀林德，我們這些可憐的亞摩力城市，通通都只是這股狂潮中微不足道的小小浪花……相信我妹妹，這只是開始，你一定要相信我！……”
“不……不！”可憐的伊南娜伏在馬背上，已是泣不成聲，“不！……”
“原諒我伊南娜，原諒我吧……”薩文娜黯然道，“為了我美麗的喀林德，為了我親愛的大王，我不得不這麼做，請你原諒我……”
“不……”
“你過來，我的妹妹，”那女人抹了抹眼淚，突然招手道，“你過來，這件事情和你沒有任何關係……你過來吧，到我這邊來，我保護你。”
伊南娜一下子呆住了。
殷戍和他的同伴們也呆住了。
此時的北風愈加強勁，吹得火把上的火苗忽明忽暗，而人所能感受到的寒意也愈發明顯了。
喀林德的騎士們沉默地佇立在原地，簡直就像一堵鐵牆。而那位驕傲的黑衣女子也一言不發，靜靜地看著面前這群完全被打垮的可憐人。
風在土丘間穿行，不知何處傳來了一陣飄忽的哨音，聽上去令人毛骨悚然。
殷戍突然“嗷”的大叫一聲，猛然暴起，一下子就把伊南娜拽下了馬背，用力勒住了她的脖子！
“放我們走！”他掏出一把尖刀抵住了那女人的脖子，聲嘶力竭地叫道，“薩文娜，放我們走！否則我就殺死你妹妹，就現在！”
所有人都大吃一驚，而對面的騎兵隊中立即出現了不小的騷動！
薩文娜卻不為所動。
“沒用的，安虎老爺，沒用的！”她平靜地說，“你，我，她，都只是命運之輪上的石子，要麼就隨同它一起轉動，要麼就被它碾得粉碎……您就算殺死了我的妹妹又能如何呢？您就算從這裡成功逃跑了又能如何呢？……真的沒用的安虎老爺，在整個半島的西部，亞述人已經到處都是了……是的，亞述的薩爾貢王子勢在必得，你，我，都別無選擇。”
殷戍咬了咬牙齒，刀尖又向那女人柔軟的脖頸中抵緊了一些。
伊南娜頓時痛得叫了起來！
“來呀！放箭吧！”他氣喘吁吁地怒吼著，“那乾脆把我們都射死吧，就像射死我們的馬一樣！我怕什麼呢？大不了同歸於盡吧！我告訴你薩文娜，你，還有那個亞述人，什麼都得不到！是的，什麼都得不到！”
薩文娜一下子抬起了右手。
騎士們立即張弓搭箭，動作整齊劃一！
殷戍的人全都後背貼後背，緊緊靠在一起！
每個人都在喘著粗氣，每個人都大汗淋漓，每個人的身體都在劇烈地顫抖！
緊張的空氣即將攀上爆炸的頂點！
“來呀！”殷戍突然發出了一聲扭曲至極的尖叫聲，“動手吧！”
僵持了好一會兒，那女人忽然又放下了手！
騎士們也紛紛放下了手中的弓箭。
繃緊了神經的人們一下子傻眼了!
“我勸您放開我的妹妹，安虎老爺！”薩文娜突然大叫起來，“您放開她吧！亞述人向我保證，是的，薩爾貢王子親自向我保證，他絕不會傷害您的性命，絕不會！他只是想接觸一名埃及的貴族，他只是想和您談談！”
“我怎麼相信你，薩文娜？”殷戍氣得大喊大叫，“我怎麼相信你？你這個大騙子！你無恥地欺騙了我，欺騙了你的妹妹，欺騙了這裡的所有人！你把我們帶進了一個陷阱，你要把我們通通都害死！”
“亞述人真的不會傷害你們！”那女人叫道，“我剛才說了，他們已經向我保證了！是薩爾貢王子親自保證的！神靈可以作證，是的，如果我再欺騙您，埃及的神靈、亞摩利的神靈，都會把我扔進無情的霹靂之中！”
“……”
“而且，親愛的安虎老爺，”她補充道，“您有什麼資格和我談條件？請問您有什麼資格？您也是一名見多識廣的人了……您現在這個樣子，您還有別的出路嗎？”
殷戍愣了一愣，張緊的手臂在不知不覺間竟鬆弛了下來！
正在這時，伊南娜用盡全身力氣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
“啊！——”這傢伙發出了震天的慘叫聲！
他的人質突然向下一蹲，又猛地一下子將他撞了一個大跟頭，然後沒命地朝著自己姐姐的方向飛跑起來！
“我X你大爺！我X你媽的紫花大血X！！！”
殷戍暴跳如雷，一邊狂怒地吼叫著一邊要起身追趕，卻被圖雅和塔蒙二人死死拽住了！
“絕對不要動！”兩個女人大聲哭叫著，“老爺，絕對不要過去！”
他掙扎了幾下，不動了，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女人跑進了喀林德的騎兵隊伍之中！
他簡直要氣瘋了！
“臭biao子！啊，你們兩個女人都是50年沒有打掃過的、最骯髒的糞坑之中的最老的那兩隻臭蟲，還都是母的！”他跳著腳怒罵道，“無恥的母鱷魚！渾身長滿膿瘡的母眼鏡蛇！啊，是的，你們就是毒蛇，嘴裡全是腥臭的毒汁！被100頭沒毛的老驢子糟蹋了三天三夜的母狗！你們就是可憐的母狗！啊……你們不是亞摩力人，你們就是亞述的臭biao子，是的，亞述的臭biao子！你們只能在尼尼微沒日沒夜的賣yin，才能養活你們透過亂lun生下的雜種！……”
這傢伙越罵越來勁兒，嘴中的語言已經不是埃及的語言，而漸漸變成了現代中國的各種惡毒罵人話了！
“請跟我大聲念，一二三，亞述的臭biao子！”他突然向著自己的同伴熱烈地張開了懷抱，“一二三，跟我念！薩文娜和伊南娜就是亞述的臭biao子，亞述的臭biao子！狗日的亞述臭biao子！”
沒有一個人跟著他叫喊，所有人都在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對面的騎士們也都一動不動，彷彿一圈沉默的雕像一般。
薩文娜靜靜地觀看著殷戍氣急敗壞的怒罵，而渾身卻在劇烈地顫抖著。
“您罵完了嗎？”她喘著粗氣喊道，“您罵得解氣嗎，安虎老爺？”
殷戍卻不說話，而是扶著馬背用力地喘著氣，嘴角已經泛出了白沫。
“您剛才的無禮和粗野我毫不在意，真的，安虎老爺！您再想一想我說的話，您再想一想吧！”那女人熱切地懇求道，“我求您答應我，答應我吧！如果您不答應，如果亞述的薩爾貢王子不能見到您，那麼喀林德將會變成一片火海！真的，這絕非虛言！亞述人都幹過什麼事情，您一定清楚！……我求求您了！我就在這裡等您！”
是的，這傢伙當然清楚了！
亞述，或者稱之為“阿淑爾”，這個位於兩河流域中游地帶的巨大帝國，在無數的歷史文獻之中留下的，只有一個血淋淋的字眼——殘暴！
那是一個全民皆兵的國家，那是一個全部國家機器只為野蠻的對外征服服務的國家，那是一個國家—軍隊完全一體化的國家，那是一個全部經濟活動和工程建設只為提升戰爭實力之用的國家，那是一個在戰爭程序中毫不猶豫地貫徹“摧毀一切”原則的國家，那是一個冷血地進行了一次又一次徹底的屠城、連嬰兒都不放過的國家，那是一個熱衷於虐待俘虜，將俘虜的頭顱砌成城牆，也是最早堆成了“京觀”的國家，那是一個早於羅馬1000年便把人釘上了十字架的國家……那是“血腥的獅穴”（猶太人語），是暴君的巢穴，是惡魔的家鄉，是一切善良的人談虎色變的地獄，是人世間一切罪惡的淵藪！
而一位來自“血腥的獅穴”的主子，竟然指名道姓地想要獲得一名埃及的特使，一名埃及的貴族！
殷戍已經控制不住自己雙腿的顫慄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