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邵陽非常有先見之明地叫他不要亂想，可時間一長他還是憋不住，腦袋裡糾結來糾結去怎麼都不對。這件事很快一傳十十傳百，隊友和同學們知道了，紛紛打電話或者到宿舍來問他，他只好說還在考慮，暫時做不了決定。朋友們也是真關心他，沒有鬧騰沒有起鬨，反而都說一定要慎重，畢竟這是人生中太關鍵的一步。
朋友們的責任只能到這兒，慎重的結果無論如何，都只能靠他一個人承受。
以前的想法是如果有職業隊要他，他肯定毫不猶豫地就去了，但現在真的有了，顧慮也就隨之而來。辛苦熬到下午，趙流躍估摸著邵陽快到了，便提前到食堂叫飯——邵陽每天下班都又累又餓，自己幫不了他什麼，只好儘可能做些小事，讓他少餓一會兒。
邵陽風塵僕僕趕來，趙流躍覺得他眼神都不一樣了，哎，這就是談大事的氣氛麼？
“我渴得很，先喝點兒東西。”
邵陽的行為還算自然，要了啤酒跟趙流躍對著喝，喝了半瓶才又開口：“先說說你的想法。”
趙流躍點頭，“我……當然很喜歡踢足球，也願意去職業隊發展，我也覺得我有這個天賦和能力，但現在……大學才上了一年，這麼好的學校和專業，放棄了可惜，更何況一旦進職業隊，以後會發生什麼誰也不知道，哪怕我一切順利，最好最好就是進國家隊，踢些整天被人罵的比賽，就算有幸出國，可你看現在在國外聯賽踢的那幾個，也都很雞肋，幾乎沒有上場機會，何況中國職業足球並不是你有能力或者你努力就行。最有可能的結果，就是我也跟著淪陷，然後什麼也不是，甚至連餬口的能力也失去了。”
“你先不要這麼悲觀……”
“我不是悲觀，而是全面客觀地分析情況，事實如此，大家都是這麼想的。”
“我不否認你說的事實，但你現在渾身透著悲觀情緒，這不像以前的你。以前的你，不應該是先大笑三天再說嗎？”
“我有很高興啊，”趙流躍篤定地說，“我聽到訊息後的一個小時都特別高興，但是這件事真的太大了，選擇太重要了，所以我難免……對了還有，我爸爸媽媽肯定不會同意！”
邵陽笑了，“那當然，換了是我我也不同意。”
趙流躍低頭抿嘴，哎，機會來了，但這機會暗藏殺機啊。
“隊長那你呢？你要去嗎？”他小心翼翼地問，其實他早猜到了邵陽的答案。但凡有出路的人都不會像他這麼傻。眼前明明有一條光明大道，他卻偏要對那條黑黑斜斜又看不到盡頭的深巷心嚮往之，太傻了。
“我……”邵陽突然放下筷子，扭頭看著趙流躍，“對不起，這次我不能陪你了。”
趙流躍一愣，幹嘛要用這麼煽情的表達方式嘛！討厭死了，弄得他心裡一抽一抽的，難過得不得了，只好扭過頭不看邵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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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邵陽看他那樣子就知道他負情緒氾濫，正要勸一下，趙流躍卻突然頂著個大大的笑臉轉了過來。
“應該的隊長，你現在有這麼好的工作機會，絕對不能放棄！而且就算這家銀行不成，你也能再找個檔次差不多的，你就變成社會精英了，比踢球好太多了！我支援你！”
“趙流躍……”
趙流躍自言自語停不下來，“我就不一樣了，我這麼差勁，到時候估計也找不到工作，所以現在才會想別的出路啊，說實話如果我跟你一樣優秀踢球的事我也壓根兒就不考慮！”
“好吧，”邵陽點點頭，“你的想法我知道了。有些事我的確沒辦法為你代勞，最終做決定還是要靠你自己。這樣吧，我們都先表示出意願，跟球會談一談，看能談成什麼結果，你再考慮，然後請幾天假回趟家，跟叔叔阿姨好好商量一下，把你的理由準備充分。但如果……你也認為踢球是一條道走到黑完全沒出路，那麼我建議你立刻斬斷這個念頭，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旦你帶著這種想法進職業隊，絕對不會有好結果。”
趙流躍恍然大悟，信服地點頭，“你說得對，哎隊長……無論什麼時候你總是很冷靜，各種事情分析得頭頭是道，而我總是頭腦發熱。”
“這樣才能搭配到一起啊，”邵陽露出開玩笑的輕鬆表情，接著又很認真，“趙流躍，那就讓我用我的冷靜，來成全你的頭腦發熱吧。”
趙流躍心裡一滯，筷子差點兒掉了，啊啊啊怎麼回事！邵陽煽情的功力升級了！
“真的，”邵陽篤定地說，“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會毫無保留地支援。我之所以不選擇踢球，的確是因為像你說的，想擁有一份相對來說更穩定、更體面、行業體系和晉升渠道也更成熟的工作。可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麼需要這種工作？”
趙流躍一臉茫然地搖頭。
“工作對於男人來說，除了為自己，更多是為別人。男人的責任，就是要混出個樣子來，有足夠的能力支撐一個家庭，讓他的親人愛人無憂無慮地生活。也許你覺得隨便一個工作差不多過得去就可以了，但對一個男人來說，那算什麼？他能給別人什麼？”
趙流躍徹底愣住。
這些問題他從沒想過，邵陽的意思是……為了他嗎？那他是不是成為了邵陽的負累？
“可是……也許一個女孩子需要你這樣對她，可是我、我不能……”
“無論是誰，只要我覺得值得就值得。所以你只需要按照你的心意去選擇，然後盡最大的努力去做就可以了。你不需要有任何後顧之憂，那些都交給我。哪怕有一天你真的踢不下去、活不下去了，沒關係，還有我，我養你。”
“那我身為一個男人的責任怎麼兌現呢？我的父母又怎麼辦？我又有什麼資格讓你養我？”趙流躍呆呆地看著面前一桌好菜，“我不能這麼自私、這麼任性……”
“剛才不是說過麼，我們只是分析情況，你一定不能帶上任何負面情緒，這很不好。你怎麼就知道你不能履行男人的責任？你有手有腳，就算踢球不成，難道不能做其他的去孝順叔叔阿姨？難道你真要讓踢球這一條路把自己逼死？”
趙流躍面無表情靠在位子上，為什麼道理總在邵陽那兒，而他怎麼都想不通呢？談話已經到了一個他從未涉及的領域，他只能到處亂撞。
“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是這麼簡單。叔叔阿姨和我，我們都喜歡你，所以我們一定會支援你，不求回報地為你付出，你高興了，我們也就高興了。”邵陽嘆了口氣，“況且我也不想在很多年以後，你因為今天的決定而遺憾。‘為什麼當初我沒有往前邁一步，也許我去踢球真的能踢出名堂’，讓這種想法困擾你一生，才最可怕。”
邵陽不斷趙流躍夾菜，“說得差不多了，先吃飯，吃完再想。”
趙流躍被邵陽說一句動一句，捧著碗，有種想哭的衝動。
吃完飯兩人又去散步，球隊知道趙流躍今天要解決人生大事，特許他不用訓練，趙流躍心想也是，這件事不解決，別說訓練了，什麼都沒精神做。
然而散步還是默默無言，最終邵陽說：“就這樣吧，跟球會聯絡一下，我們約個時間過去談談，好不好？”
“隊長，”趙流躍站在樓口，每次兩人散步結束都站在這裡，唯獨這次的心情最特別，“再給我一個晚上吧，明天早上告訴你答案。”
“答案是給你自己的，而不是給我。當然，我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好吧，”趙流躍努力笑出來，“隊長晚安！”
邵陽照例看著趙流躍跑進樓裡消失不見才轉身，他沒回宿舍，而是在校園裡漫無目的地走。此時此刻他心情的復雜程度絲毫不亞於趙流躍。
甚至在趙流躍還沒跟他確立關係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規劃他們的未來，也打算好了他所要走的每一步。在他的規劃中，最近這幾年應該是最美好的時候。他開始工作，默默努力著，趙流躍還在上學，沒有任何壓力，當他工作不順或者累了的時候，有趙流躍在身邊笑一笑鬧一鬧，一切就都會好，而他也會有更充足的經濟實力去做一些儲備。
等到趙流躍臨近畢業，他就能幫助到他，而後等兩人在物質和感情上再穩定些，就考慮向家長們說明一切，至少讓這段關係得到親人的認可。
他的計劃堪稱完美，可惜計劃總趕不上變化快。
他深深明白趙流躍對足球的鍾愛甚至……超過了對他的依賴。就像趙流躍在分析時根本沒提到即將面臨的異地戀。
私心裡邵陽非常不願跟他分開，可是……他又有什麼資格阻擋他追尋夢想的腳步？何況當初一眼就吸引了他的，恰恰是趙流躍踢球時認真、忘我、執著的模樣。所以不得不忍著心痛告訴自己，既然打定主意要對他好，就不要限制他，而是支援他，毫無保留地支援。
他一直勸趙流躍不要悲觀，可自己卻忍不住悲觀，分隔兩地，誰知道會發生什麼？未來的渺茫一瞬間被無限放大，然而他還是義無反顧地勸他離開，也許這……就是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