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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敗象盡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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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軍士卒口中言語盡是威脅之意,他們雖然不想追隨陽虎,但還是按照魯國的習俗,對陽虎先禮後兵。

但陽虎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他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低頭的。

陽虎命令御者催動戰車,舉起長戈衝向前陣。

只見光芒一閃,長戈揮下,只見那名帶頭倒戈的士卒頭首分離,當即殞命。

鮮血從斷裂的脖頸處迸濺而出,映紅了陽虎的國字大臉。

陽虎目眥欲裂,面目猙獰。

他高舉長戈,仰天大吼大吼道:“順吾意者,則生!逆吾心者,則死!大丈夫,生不得五鼎之食,死必受五鼎之烹!上軍之士,敢不從我?!”

那些死忠於陽虎的朋黨見狀,原本低落的情緒再次受到鼓舞,他們同樣學著陽虎的行為,一連斬殺了數名打算逃亡的士卒,並隨之高呼。

“順吾意者,則生!逆吾心者,則死!”

陽虎聞言,拔劍指天,高唱《邶風·擊鼓》。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一同生死不分離,我們早已立誓言。讓我握住你的手,同生共死上戰場)

“於嗟闊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信兮!”

(只怕你我此分離,沒有緣分相會和。只怕你我此分離,無法堅定守信約)

黨羽們情緒激昂,起身高呼道:“今日之事,若能成就,願與陽子齊享富貴!若不能成就,願與陽子同棺共槨!”

陽虎大喝一聲道:“擊鼓,進軍!”

一時之間,公宮之外戰鼓擂動。

轉瞬之間,陽虎軍士氣大振。

那些原本心中動搖的上軍士卒,也有不少人被陽虎的狠厲所懾服,只得重新拿起武器朝著菟裘甲士攻去。

但有心志不堅的,自然也有心志堅定的。

那些打定主意背叛陽虎的上軍士卒逐漸聚攏在魯侯的車駕周圍,聽從宰予的調遣。

“我等願助大夫討賊!”

宰予望了眼當下亂局,也沒有時間多做考量了。

今日曲阜的戰局乃是城中的巷戰與遭遇戰,而非大野澤之戰那種一板一眼可以有條不紊安排計劃的陣地戰。

這種時候,什麼智謀算計都已經失去了作用,狹路相逢勇者勝,短兵相接,拼的就是勇氣與鬥志!

宰予望著如潮水般湧來的上軍之士,以及逐漸收緊的道路,知道今天不和陽虎是沒辦法善了了。

他看著眼下這情況,想要以戰車配合菟裘甲士在前開路,為步卒衝開一條血路。

可偏偏魯侯又坐在他的車上,如果他一個不慎,把國君給搭進去可怎麼辦?

宰予猶豫著要不要向魯侯回報,就在此時,魯侯不等他開口,就已經拾起鼓槌,走到了車上架設的戰鼓旁。

魯侯高聲道:“戰由宰氏,鼓則寡人。國家危難之際,請大夫從權!”

宰予聞言,信心一震,他高聲喝令道。

“力微任重久神疲,再竭衰庸定不支。*******,*******!為國死難,雖死之日,猶生之年,兩軍忠士,隨我敗賊!”

一語言畢,以大輅為首的五輛戰車並駕齊驅衝鋒在前,奔向遭到上軍圍困的申棖與夫子。

上軍義士緊隨其後,斬斷一切敢於接近之敵。

而那些起身反抗陽虎的曲阜國人,也如浪濤一般不斷拍擊著陽虎軍的外圍戰陣,試圖為魯侯開闢一條通往安全地帶的道路。

大輅、大旂配合著王者之弓繁弱,再加上立於大輅中央擂動戰鼓,不為流矢、戰火所動搖的魯侯。

上軍叛黨雖然圍繞在大輅周遭,但卻無一人敢於毀傷天子之車與天子之旗。

那些平日裡百發百中的善射之士,此時奉命向狙殺宰予,然而他們連發十數箭,卻無一發能夠命中,而且箭箭都偏得離譜。

他們不是不敢射殺宰予,而是生怕傷到與宰予同車的魯侯。

自古以來弒君之人都沒有什麼好下場,就連那些世卿家族也時常因此族滅,再加上魯侯又未曾做過什麼天怒人怨的事。

他們這些尋常國人哪裡敢於在大庭廣眾之下襲殺國君呢?

陽虎見情勢不妙,他望向城北、城西,只覺得如果繼續拖下去,等到孟氏的軍隊集結完畢,只會對他更不利,必須先控制住國君,然後才能全心全意的投入到與孟氏下軍的戰鬥中。

於是他乾脆自己提刀上陣。

他高聲喝問道:“子我,可敢與我一戰!”

陽虎擔心被孟氏偷襲,宰予又何嘗不擔心會被孟氏摘了果子?

如今陽虎叛黨的大部分壓力都聚集在公室、孔門以及支援季孫肥的季氏家臣身上。

孟氏除了在蒲圃外與陽虎短暫的有過一次接觸外,大部分力量都得到了儲存。

而且,孟氏因為宰予的關係,早就得知了陽虎可能謀叛的訊息。

所以他們也在召集地方采邑的軍隊前往曲阜支援,雖然這些人現在還沒到,但如果再拖上個半天一天的工夫,孟氏的大軍必定兵臨曲阜城下。

所以宰予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由他正面擊敗陽虎,對他來說,來到公宮控制住魯侯才是首要任務。

至於剿滅陽虎,還是應該交給三桓自己解決,他在旁邊打個副攻就行了。

但誰也沒想到,曲阜城內的局勢瞬息萬變,孟氏居然不等陽虎抵達蒲圃便在半路發難。

這直接導致了陽虎將主攻方向轉為公宮和叔孫氏,宰予也因此被圍在了這裡。

要不是曲阜城內的眾位大夫們或主動或被動的發兵攻擊陽虎,進而延阻了陽虎黨人的進軍速度,這時候圍在宰予身邊的恐怕就不是三個旅,而是六個旅了。

此時陽虎開口挑戰,宰予自然也樂得應他。

但不等宰予開口,卻只見一輛車橫衝而出,駕車的正是菟裘邑司徒孔鯉,而站在車上揮舞長戈應戰的,則是曲阜老夫子孔仲尼!

“致師之事,豈勞中軍主帥出馬?請允孔丘接敵!”

宰予見狀也被嚇了一跳,他怎麼也想不到,有一天夫子居然會向他請戰。

夫子戰意勃發,然而今天卻還有個比夫子更急於證明自己的人存在。

‘多欲者’申棖高呼道:“請主君允我接敵!”

宰予一看這情況,也沒必要分個先後了,你倆誰單獨上我都不放心,乾脆一起上吧。

他朗聲回道:“皆允!”

一語言畢,夫子與申棖立刻出車。

而宰予也催促著子貢速速前進。

他喊道:“看我擒下此賊,獻於國君階下!”

子貢毫不含糊,作為一起經歷過攻莒之戰的老戰友,他們的配合早已心有靈犀。

宰予話音未落,子貢便一抖韁繩,朝著陽虎的方向衝去。

陽虎看見了,也大喝一聲道:“放他進來!”

那些原本圍在陽虎身邊拱衛的上軍士卒本就不敢阻攔大輅,此時得了的命令,更是如釋重負,連忙避讓出了一條道路。

宰予沒想到陽虎居然會玩這一手,他這一路行車如此順利,明明申棖和夫子先出的車,然而他卻後發而先至。

明明是正義的三打一,怎麼突然就變成了單挑了呢?

眼看著陽虎愈來愈近,他一眼望去,甚至都能看見虎子眼角的黑痣。

陽虎望著宰予,只覺得今日的喜怒哀樂,千絲萬縷的情緒全都湧上心頭,他提起長戈,彷彿要將滿腹的悲傷與憤怒都注入其中,化為對宰予命運的審判。

“子我,緣何負我!”

宰予抬起長戈向上一橫,正好接下陽虎的全力一擊,只聽見鐺的一聲脆響,宰予手中的戈柄應聲向內彎折,那把看上去勢不可擋的銅戈離他的額頭只有不到一指的距離。

剎那間,宰予的腦子裡已經開始回放起了生平各種重要時刻的畫面。

一肚子的詩書排著隊從他的喉嚨逆流而上,積壓在他的嘴邊,彷彿這時候如果再不露面,以後就再沒有機會了。

兩輛戰車交錯而過,宰予死裡逃生躲過一劫。

陽虎高舉長戈狂妄大笑道:“子我,你難道不怕死嗎?是要生得富貴福澤,還是死入五父之衢,這麼簡單的問題,你就不會選嗎?”

宰予一把扔掉手中彎折的青銅戈,重又拔出腰間的佩劍。

他開口道:“要得富貴福澤,天主張,由不得我。要做賢人君子,我主張,由不得天!”

陽虎聞言終於再也壓不住心裡的邪火了。

“好!既然如此,那我對你也算是仁至義盡了!速來受死!”

此言一出,陽虎車駕再次衝著宰予殺來,但這一回,不待他近身,兩發弓矢便自東南兩側發來。

陽虎眼疾手快,舉盾抵擋。

只聽鐺鐺兩聲,箭矢落地,陽虎頓時松了口氣。

可還不等完全放心,宰予又彎弓搭箭朝他射來。

陽虎舉盾護於前胸,可誰知宰予這一箭竟然不是奔著他來的,而是射向了他的御者。

箭矢如利刃般劃破空氣,一箭貫過,為陽虎駕車的御者慘叫一聲,捂著左臉滾下了戰車。

失去了御者的控制,拉車的乘馬頓時脫韁,它們揚起前蹄四處奔襲,陽虎站在車上一個不慎,竟然同樣跌落。

宰予見狀,靈機一動,放聲大喊詐欺道。

“賊首陽虎已然授首!爾等亂黨,敢不降我!”

此言一出,上軍頓時陣腳大亂,有的人已經伏於地面開始請降,還有的則伺機逃亡,剩下一半陽虎親信雖然仍在苦戰,但卻因為分神於陽虎的生死,導致進攻連連受挫。

夫子俯瞰全場,知曉戰局已經變化,於是便一馬當先在前開路,打算趁亂突圍。

他高聲喝道:“予啊!快跟上我!”

夫子駕車前驅,宰予的車輛緊隨其後,而申棖則綴在最後負責清理追兵。

菟裘甲士、虎賁之士、曲阜國人分為三陣護衛左右,終於幫助他們擺脫了上軍的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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摔在地上的陽虎捂著隱隱作痛的後背,站起身來望著周遭亂象,今日第一次有了失敗的預感。

他來的時候,帶了三個旅,然而不過才經過公宮一戰,三旅就只剩下一半了。

士卒們死傷的其實並算特別多,之所以會出現兵員損失,主要是因為變節與逃亡。

剛剛趁著宰予突圍引發的混亂,有不少士卒偷偷離開了隊伍,還有的乾脆直接追隨宰予而去。

他轄管的本部人馬都這樣了,叔孫輒、叔孫志還有公鉏極他們那邊的情況只會更不樂觀。

我的手裡現在到底還剩多少人?

陽虎的心裡升起了這樣的疑惑。

一旁的黨羽發現陽虎從地上爬起,看上去似乎並無大礙,一個個喜極而泣。

他們聚攏在陽虎身邊請示道:“陽子,現在咱們怎麼辦?”

陽虎看了眼身後的公宮,又想了想方才宰予以寶器號召國人的舉動,於是開口喊道。

“你們帶一部分人先入公宮搜尋有無遺留的寶器,這麼短的時間,國君不可能把所有東西都裝車帶走。

國君之所以支援三桓,不過是受到賊子蠱惑。我們得到寶器後,便以此作為信物頒佈國命,號召曲阜國人跟隨我們。”

“遵命!”

陽虎看著下屬們帶人進入公宮,不禁抿了抿嘴唇。

其實剛才的話他沒有說完。

如果國人聽從他的調遣,他就以寶器命令他們。

如果國人不聽從,甚至於他戰敗了,也可以將這些重器獻於別國,在外謀個好前程,以便積蓄力量,等待時機東山再起。

公宮的戰鬥告一段落,而南門的死鬥仍在持續。

南宮適與巫馬施關閉曲阜南門,抵禦想要從南門進入曲阜的都邑戰車隊。

而子路則夥同漆雕開、宓不齊等人,協助榮氏、子家氏與駐守曲阜棘下的叔孫志激戰。

叔孫志從大戰伊始便想要一鼓作氣吃掉這群人。

但誰也沒想到,榮氏和子家氏就快崩潰時,子路率領一旅士卒拍馬趕到。

子路快不行時,宓不齊與漆雕開又帶著閭丘邑與夫重邑的徒卒從南門入城。

叔孫志的兵力優勢逐漸被抹平,甚至隱隱落於下風。

其實論起兵員素質,他的上軍絕對是要高過對面這群臨時拼湊起來的部隊的。

至於為什麼會落於下風,這只能怪對面軍中悍不畏死之士實在太多。

‘暴虎馮河’的子路打出了符合他粗狂長相的預期表現,領著麾下士卒一陣衝殺,哪怕陷入包圍,以一敵三還是能反殺。

‘謙謙君子’宓不齊別看長得俊美,上了戰場殺起敵來一點不含糊。

在他的指揮下,閭丘徒卒高舉盾牌,以線狀陣列,整齊劃一的結伴前進,不斷壓縮著叔孫志的活動空間。

而‘負能量儒生’孔忠則將這幾日加班工作的怨氣全都發洩了出來,轉瞬之間就射空了車上的三個箭袋。

但這幾個人還不是讓叔孫志最氣的。

他最氣的是,他啃不下來的這群人裡,居然還有個拿劍的瘸子——漆雕開。

漆雕開的大名在魯國雖然不如孔子那般響亮,但他的事蹟,曲阜國人還是多有耳聞的。

也不知道是畏懼漆雕開的武藝高強,還是敬仰他曾經的義舉,又或是二者兼有之,他麾下的士卒們,居然不敢近他半步。

他們只敢躲在盾牌之後,遠遠地朝他放箭。

眼下戰事不利,叔孫志焦躁的回望著四周的街道,急的連連跺腳。

“派去求援的人都已經有三波了,陽子的支援怎麼還不來?”

或許是老天聽到了他的心願,他剛剛說完此話,便聽見身後傳來一陣馬蹄狂奔與車輪轉動的聲音。

“叔孫志!”

叔孫志聽到有人叫他名字,忍不住回頭去看。

豈料這一回頭,看見的卻是數根朝他飛擲而來的青銅戈。

他還未抬手抵擋,那疾馳而過的戰車便已經駛過了他的身畔,長戈入肉,捅入他的腹心。

叔孫志捂著腹部想要掙扎,然而卻不能阻擋被人高挑過頭,拿去祭旗的命運。

申棖單臂高舉,任由叔孫志的血液順著長戈流入他的袖管。

申棖震聲大喊道:“賊將,叔孫志,被我申棖討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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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選自《宰予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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