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溪回頭,身後停了一輛轎車,車燈筆直地打在她們身上,逆著光,枕溪什麼都看不清楚。
車門開啟,打駕駛位下來一人,穿著暖和厚實的大衣,脖領處圍了一圈毛茸茸的皮草。
“饒叔叔。”枕溪叫了一聲。
“我就說看著有些像你,你怎麼在這?今天不大年三十嗎?”
“嗯。”枕溪只應了一聲,沒想多做解釋。
“這位是?”
對方的目光挪到了外婆身上。
“我外婆。”
對方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連饒力群都知道她家裡的那堆破事,這位只怕更清楚。
“大晚上的站在這幹嘛呢?”
“等車。”
“要去哪裡?”
“市區。”
“正好了,我們也要去,順路,一起走吧。”
枕溪思考著怎麼拒絕,她是真的不想再看見饒力群和他媽那張臉。
“天太冷了,又是過節,可能打不到車,你總不能讓你外婆跟著你挨凍吧。”
枕溪妥協了,拉著外婆上了車。
副駕駛坐著饒力群他媽,沒用正眼看她。後面坐著饒力群,只看了她一眼。
“丹丹,認識的人嗎?”外婆問。
“嗯,這是我同學。”難得的,枕溪用了開朗的語氣。
饒力群詭異地看了她一眼,也笑著喊了句“奶奶好。”
外婆立馬從包裡掏出一百塊塞給饒力群,說:“孩子,給你的壓歲錢,希望你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饒力群推辭著,不斷拿眼神瞟枕溪。枕溪點頭,讓他把錢收下。
饒力群他爸跟於蘭萍說了句什麼,於蘭萍也不情不願地打包裡掏出個紅包給枕溪,說:“也祝你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枕溪尷尬地笑著應謝,饒力群也把壓歲錢收了起來。外婆這才高興了,喜氣洋洋地跟饒力群打聽枕溪在學校的情況。
饒力群也禮貌地應著,就是一直不斷地拿眼神掃枕溪,這讓她十分不安。
她掏出手機給饒力群發了條簡訊,“熱情開朗一點,撿著好聽地說,其他那些亂七八糟的事當做不知道。拜託你!!!”
饒力群默默地看了簡訊,給她回了一條,“什麼時候買的手機?”
“撿得。”
枕溪背對著外婆衝他晃了晃手機,給他看四分五裂的手機螢幕。
“我憑什麼說你好啊?你這個沒有良心的壞東西。”
“報答你。”
“怎麼報答?”
枕溪咬著牙齒,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滑動,一字一字地敲下——
“隨便你。”
饒力群在黑暗的車廂裡笑出了一口白牙,把手機收了回去,開始一本正經又胡說八道地敷衍她外婆。
枕溪只能敷衍地笑,禮貌的笑,尷尬又不失客氣的笑,最後徹底笑不出來。
饒力群就是在XJB吹,把她吹得天花亂墜她自己都聽不進去,於蘭萍在前頭一直往回看,饒廠長也時不時地笑兩聲。這樣拙劣的謊言,也只有外婆才會相信。
到了市區,枕溪摻著外婆下車,老人家還一直抓著饒力群的手不捨得鬆開,嘴裡一直唸叨著讓他去鄉下玩。
枕溪不著痕跡地掰開兩人的手,跟他們一家人道謝,同時找話題轉移走外婆的注意力。
“枕溪。”饒力群在背後叫住她。
枕溪回頭,不言語,只靜默地看著他。
饒力群這才發現枕溪的頭髮剪了,短到後頸的頭髮好像特別細碎,風一吹就能洋洋灑灑地落在她臉上。他第一次覺得,枕溪這個人特別乾淨,從裡到外,特別特別的乾淨,甚至於,乾淨中,帶著點他從未見過的純真。
像小女孩兒一樣。
不對,她本來就是小女孩兒,
“枕溪。”
饒力群又喊了一聲,這種愚蠢又歡喜的感覺他從來沒有過,有點難堪,但又幸運地如此真切。枕溪很少,或者說從來沒有這樣子平和地看過他,很安靜也很溫柔。這讓他整個人都有些飄飄然,好像把對方的名字從自己嘴裡吐出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這本來也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怎麼了?”枕溪抑制住了自己想要皺起的眉頭,若是平時,她肯定頭也不回地離開,但此刻外婆還在。
“記住你說的話。”
枕溪點點頭,終於如她所想的那樣,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枕溪找了家溫暖又乾淨的旅館,和外婆在市區呆了幾天,逛了逛商場和花園,然後才送外婆回家。
臨走前,她給了外婆鄰居一個寡婦500塊錢,讓她平時多看顧一點外婆,定期帶她去量個血壓,每日叮囑她吃藥。她給人留了電話,叮囑對方每週四晚上給她打電話彙報外婆的情況。並且承諾,只要外婆健健康康的,她每個月都能給她500塊。
對方答應的很爽快,這筆錢,於天上掉下來的無異,而且不犯法很乾淨,沒人會拒絕。
距離新學期開學三天,枕溪回了家。
枕全和林慧的早點鋪已經到了最後的籌備階段,為此,老頭老太太提前賣了房子,把錢給他們租鋪子和做其他亂七八糟的準備。
這樣也好,手裡沒了閒錢,他們就不會說在這附近買房子,讓枕溪搬回來住。
老兩口搬進了林徵的房間,林徵只能天天睡沙發,最後受不了,距離開學還有半個月就提前回了學校。
枕琀倒是異常煩躁,她特別反對林慧和枕全開早點鋪的事,她打心裡覺得只是一件特別特別丟臉的事情,會讓她在同學之間抬不起頭,“賣早點的女兒”,她不喜歡別人這樣稱呼她。為此,她哭鬧了好幾天。最後,枕全和林慧只能把早點鋪開得遠遠的,早出晚歸,成天見不到人,連老頭老太太都整天擱那幫忙。
他們之前可能預想過開店的辛苦,可沒想過會辛苦到哪種程度?時隔半個月枕溪再見到枕全和林慧,兩人老了十歲不止。林慧原本白皙的臉上有了兩坨高原紅,保養得當的手因為整天泡在水裡變得又粗又腫還長了凍瘡。枕全也是,兩鬢生了白髮,脊背也一點點躬彎下去,指甲縫裡經常都有汙泥,靠近了人,能明顯聞到他身上洗滌劑的味道。
枕琀好像突然長大了,再不要他抱了,也不要他背了,原本小棉襖般的女兒突然就說出了男女授受不親的話來。
枕溪看著他們,覺得可憐又可笑,就這樣了,枕琀依然雷打不動的上著她每週的課外輔導班。
新學期開學一個月,枕琀她們學校迎來了校慶,她要做鋼琴演出,學校邀請家長去看。
枕全正和林慧商量是不是把早點鋪關門一天時,枕琀說:“姐姐來看吧,正好是週六,我也跟力群哥哥說一聲,到時候你們兩個一起來。”
“沒——”
“你姐姐去也好!”枕全把手放在圍裙上搓,帶著討好地說:“你姐姐學習好,力群也是個體面的孩子,去了肯定讓你在同學中間有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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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溪看著枕全那副窩囊樣,到了嘴邊的拒絕最終也沒說出來。
校慶那天她還是去了,和饒力群一起。
自大年三十過後,她和饒力群一直尷尬地相處著,饒力群好像全然忘了他兩在聖誕節的硝煙彌漫劍拔弩張水火不容,新學期一開始,待枕溪就跟從前一樣了。
其實也不一樣,從前他還有跟枕溪一言不合嗆起來正面剛的時候,現在完全就是一副團結友愛和諧共處的三好學生模樣,但凡枕溪有點躁動的跡象,他立馬就能偃旗息鼓快速避開,這讓枕溪好幾次想藉著發火再和他撕破臉也沒撕成。
而且因為上次他的幫忙,枕溪心裡多少有點膈應,這讓她怎麼跟饒力群相處也不合適。
就一般同學吧,他們倆可是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當仇人相處吧,她又跟人撕不下臉來。偏偏饒力群又是個招人煩的性子,不斷讓枕溪在生氣——熄火——生氣——熄火中流連徘徊。
倒頭來,枕溪也只能自己生自己的氣。
“一會兒要是別人問起,你說你是枕琀的姐姐,我怎麼說啊?”
“不會有人問的。”枕溪敷衍著:“要是問起,你就說你是來湊熱鬧的,或者直接說你是鄰居家的哥哥不就行了。”
“別家小孩兒的家長會不會以為我是你男朋友啊?”
枕溪正低著頭找座位,聞言就是一通煩躁,最近饒力群這種推推拉拉的試探真不少,起初枕溪還能打起精神應付,後來次數多了,她也就當饒力群在說夢話。
“不會有人那麼眼瞎的,你放心。”
枕琀的節目被排在了後面,這種兒童匯演,不是充滿愛心和熱情的學生家長,其他人還真打不起興趣。
“枕琀好像會得才藝挺多的?鋼琴,舞蹈,繪畫?我聽她說過。”
“嗯。學得多但不精,都是半桶水的程度。”
“你怎麼這麼說你妹妹?你又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才藝?”
“我學習好就行了,還要啥腳踏車啊?我要是再有點才藝,別人還活不活了?”
饒力群興許還想為枕琀打抱個不平,可等枕琀真的開始表演了,他反而不說話了。
枕琀一曲演奏完,饒力群問:“她鋼琴學了多久?”
“反正好幾年了。”枕溪看著他的臉色,笑,“我就跟你說她是半桶水的程度,你幹嘛一臉失望的樣子?”
“鋼琴彈得不好可以練嘛,但是格局小就……”
枕溪越發開心了,說:“你也覺得她的演奏非常小家子氣是不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