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晶亮的雪花又落下來了。
松枝做的火把噼噼啪啪的燃燒著，火光搖曳，樹影婆娑，光影之外盡是無邊無際黑暗。
夜，竟是如此的黑。
五個韃子許是因為緊張，拔出了刀，刀身在火光下透著清幽的寒光。
林間死寂一片。
什麼聲音也沒有，只有雪落下的聲音，以及腳踩在厚雪上發出的咯吱咯吱的聲音。
火把的光亮，只能照映他們的周圍，而這個光圈之外，是無盡的黑暗。
黑暗中蘊藏著巨大的危險，儘管知道，敵人可能只有一個，或者兩個，絕不會超過三個。
可也讓這些韃子兵，神色萬分的緊張，到處都是一樣的景緻，到處是黑黢黢的樹影，到處是紛紛而落的冰粒打在他們的刀劍上。
片刻之間，刀身上凝結了一層薄薄的冰花，越發顯得周圍，寒氣森森。
撲稜稜兩聲，嚇的這幾個韃子，連忙背靠背，四處揮舞刀劍，就在這時傳來了烏鴉的叫聲。
夏，夏……
滿洲人信薩滿，烏鴉在薩滿教義裡，是神鳥的化身，當下這幾個韃子兵一下跪在雪地裡，雙手合什，口中唸唸有詞，都磕起了頭。
就在這時，三把飛刀至。
立時就有三個大的韃子兵，倒在地上，而其餘兩人還沒反應過來，樹上掉下一個人來。
正是李窩頭。
他一刀插進了一個韃子兵的脖頸裡，另外一人急忙轉身拿刀去剁，卻沒想到，心口一涼，一把帶血的尖刀刺透了他。
片刻之間倒下去五個人，這時這邊的響動，驚動了其餘人，紛紛朝這邊趕來。
李窩頭看見一個死人身上挎著箭壺，揹著一張弩，忙從死屍身上卸下來。
就在這時，對面射來了好幾箭，噗的一聲，釘在了死屍身上，兩個人連忙掉頭就跑。
“你會射箭嗎？”
駱思恭緊張的問，而李窩頭，也顧不上回答，連忙把弩與箭壺扔給了對方，還掉出了幾支箭。
他剛接過來，對方三騎，飛馬而至，馬蹄高高揚起，帶起的雪屑飛揚，馬上那人一刀狠狠就要砍在李窩頭的身上。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那家夥脖子上中了駱思恭射來的一箭，撲通一聲，摔落馬下。
其餘兩騎連忙回頭，調轉馬頭，一人在馬上揮舞大刀，刷的一下，把駱思恭身後碗口粗細的小樹，齊根削斷。
李窩頭，也不知道哪來的膽量，瘋狂的撲過去，一刀扎在馬脖子上，戰馬悲鳴一聲，撲通倒在地上，血濺四射。
駱思恭用手中的弓弩，打飛了那人的頭盔，兩個人扭打在了一起，在雪中翻滾。
而李窩頭的狀況也好不到哪裡去，他被一個韃子當胸一腳踹倒，剛要起身，就被對方狠狠踏住。
這傢伙，比先前自己剛殺的那個人還要高大健壯，手上揮舞的居然是重錘，一錘朝他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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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急忙一側身，那重錘，幾乎擦著他的頭皮，撲通一聲，卡打在鬆軟的雪裡，帶著這傢伙不免向前踉蹌一步，他那壯健的身體，幾乎倒在李窩頭的身上。
說來也巧，那錘帶起了一片雪，其中就有剛才遺失的一支凋翎箭。
李窩頭抓箭在手，拼死刺進了那人的心窩，可是這傢伙，身上披著厚厚的一層牛皮甲，那箭只插進半截就斷了。
可這也嚇的這傢伙夠嗆，連忙雙手去拔那斷箭，骨朵錘就遺落在了李窩頭身邊。
他豈能浪費這個機會，雙手揮錘，把那家夥，帶辮子胖大的頭顱，擊得粉碎。
等李窩頭轉過身時，就見駱思恭被一個韃子，死死地按在身下，雙手用弩弓臂抵在他脖頸間，這傢伙的力氣非常大，駱思恭幾乎絕望的蹬踏著雙腿，腳下已經刨挖出一個大坑，動作已經快要變慢了。
砰，那家夥的頭也被李窩頭打碎了，鮮血噴濺了他一臉，讓他十分的狼狽。
他從來沒有這樣狼狽過，心中萬分的惱火，霍然起身，奪過李窩頭手中的骨朵，狠狠的朝那人又補了幾下。
隨著戰馬的嘶叫，那馬跑出了林子，頓時就讓剩餘的人大吃一驚，那五個人一下子將其中一個首領團團圍住，一個個神情緊張。
而旁邊的幾個明軍俘虜，被這眼前的情形，驚呆了。
火光下，那是敵酋的首領，身披金紅色狐裘，身上的甲衣反射出金燦燦的光影，像是黃金打造鱗甲片。
他反倒是大手一揮，看上去氣勢十足，嘴角扯起了一個狐媚的笑容，用純正的漢語，語氣有些懶散的說道：“我們滿洲人，最佩服勇士，站出來，我保證不殺你們，只想和你們說幾句話！”
回應他的，只有陣陣松濤。
“貝勒爺，要不咱們燒林子吧！”身旁的一個巴敕牙兵，單膝跪下向他請示道。
“混蛋，這片林子這麼大，真點著了，火勢隨風轉，連咱們也出不去了，去，把那幾個傢伙押過來！”
“喳！”
五個明軍俘虜，一下子被巴敕牙親兵帶到了他面前，用刀逼著跪倒在地。
就聽他冷笑一聲，向林子深處大喊道：“我就是皇太極是也，我說話算話，只與你們見一面，見一面就把他們都放了，絕不為難你們，更不會加害，敢露面嗎？”
皇太極這句話，當然被駱思恭和李窩頭都聽見了，眼見對面有五個弟兄，被他們挾制，此時，兩個人陷入了為難之中。
“大人，我娘說了，韃子沒有信義可言，你可千萬別上當！”
“又是你娘說了，你娘說的未必對！”
……
林子外，回答皇太極的，依然是陣陣的松濤聲。
這傢伙輕蔑的看了林子深處一眼，神情之中充滿了鄙視，便輕輕的抬起了手，他手下的巴敕牙兵，就個個舉起了刀，作勢要砍。
就在這時，林子裡傳來一聲大喊：“慢！”
皇太極趕緊起手，眼眸中現出了驚異和欣賞的神色。
“不錯嘛，我父親說你們明國人出爾反爾，膽小如鼠，而今我觀來，也盡非如此！”
松林深處，一前一後，一高一矮，走出來兩個人，前面是一瘸一拐的駱思恭，後面，後面竟然是一個小孩。
皇太極身邊的巴敕牙兵，曾的一下，紛紛抬起了弓弩，對準了他們，惹得他大怒，斥責道：“都放下，還不嫌丟人，讓人家一口氣，殺了你們八個人！”
巴敕牙兵都是建奴勳貴中選出的精壯武士，可以說整個滿八旗中，最精銳的士兵，本就十分的高傲，這一次，讓他們吃了這麼大的虧，一個個臉上自然是下不來。
這幾個武士心不甘情不願的放下了弓弩。
皇太極抬眼觀望駱思恭，呵呵笑道：“你，我是認識的，祖上都在錦衣衛當中任職，很受那胖子信任，你叫駱思恭，對嗎？”
駱思恭沒想到對方竟然一口就叫出了他的名字，臉上現出了驚異之色。
也許對方看出了他的吃驚，得意洋洋的笑道：“我們的細作遍天下，就是在紫禁城裡，你們那個肥胖皇帝的身邊也有我們的人，你們出兵薩爾滸，打一開始我們就知道！”
“這……”
駱思恭臉上吃驚萬分，他也知道皇太極，一向狡詐多疑，一時間也無法判斷他說的這話是真是假。
而皇太極的目光越過他，看向了他身後的李窩頭，顯然他對李更感興趣。
“沒想到你們大明真的是沒人了，連嘴上沒毛的孩子也派來了！”
皇太極的話音剛落，他身邊的那些巴敕牙兵，哈哈大笑，狂妄的笑聲，迴盪在松林上空。
可李窩頭緊接著的一句話，瞬間就讓他們止住了笑聲，收斂了笑容。
皇太極聽到一個稚嫩的聲音對他大聲喊道：“我殺了你們三個人，再笑，我不在乎多殺幾個……”
“就憑你，我不相信！”
皇太極一臉的質疑，可是駱思恭卻很認真的點點頭道：“他的確殺了你們三個人，千真萬確！”
也直到這時，他們臉上的神色，變得慎重了起來，皇太極一臉讚賞的點點頭道：“不錯，自古英雄出少年，小子，願意投靠我嗎，我會讓你當我的親兵隊長！”
“我娘說了，漢賊不兩立！”
李窩頭這句話，一下子讓皇太極臉上笑容不在，神情冷了下來，瞬間冰寒一片，眸中瀰漫起一層殺意。
這讓駱思恭十分的後悔不已，後悔這個傢伙，無緣無故又惹怒了皇太極，又拿他老孃的話來說事兒。
不過很快，皇太極的臉上又現出了輕蔑的笑容，“你娘還說什麼來著？”
“我娘說了，驅除韃虜，匹夫有責！”
氣氛越來越死寂，唯有陣陣冷風吹過。
“我娘還說了，滿靼子都自稱奴才，奴才的，頭上梳根辮子，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我娘還說了，什麼銅錢鼠尾，呸，衣冠禽獸……”
……
“祖宗，我的小祖宗，你就閉嘴吧，別再你娘說了，你娘說了……”
那五個明軍俘虜，一齊向下磕頭，不斷的向他哀告，駱思恭的臉上也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皇太極聽到這裡卻不怒反笑，“小子，有志氣，有骨氣，我算佩服你，不過你放心，我不會殺了你，我說話算數，但願有一天，你我能夠交個朋友！”
“呸，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
滿臉稚氣，瘦弱的李窩頭，氣勢洶洶的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