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山下找到了韋一笑。他不知從哪裡弄來的銀錢, 手頭十分寬裕, 竟造了一間不小的院子,養了幾十名弟子。
小的七八歲,大一點的十五六歲, 男孩女孩都有,瞧著眉清目秀, 竟都是好孩子。個個穿得整潔,手裡拿著一把木劍, 在兩兩對招。
韋一笑穿著一身半舊衣裳, 微微挽了袖口,露出半截結實的小臂,異常高挑的身形, 立在眾弟子中間, 極為認真地教導著。
我站在牆頭,靜靜地看著他, 心裡生出幾分恍惚。
將近一年未見, 可竟然似半生未見了一般。
“師父,牆頭站了個女子,一直在瞧您。”有個孩子打量了我幾眼,就仰頭對他說了。
韋一笑這才轉過頭,真正看我。
他仍是那副白皙邪魅的容顏, 哪怕穿著一身素色的半舊衣裳,也不能讓他顯得純良。他狹長的眼線微挑,朝我瞥過來, 淡淡一眼,卻讓我心中咯噔了一下。
面對他,我總有幾分心虛。
我看了他一眼,沒說話,轉身躍下牆頭。
不多會兒,他跟出來了。
“掌門。”他在身後叫我。
我心裡有點不好受,轉過身,看著他道:“我和張無忌成親了。”
他抿了抿唇,點了下頭:“我已聽說。”
明教教眾極廣,張無忌成親的訊息,像病毒一樣傳遍了江湖。
他這樣的人物,自然也聽說了。
“對不起。”我低下頭。
他沒有回應我。
過了一會兒,我抬起頭,卻見他側對著我,俊臉看向遠方。
眉宇微凝,卻並不顯得悵然,反而有幾分冷凝:“我本領不如人,未能討得你歡心,不是你的錯。”
他若怪我還罷了,偏他這樣說,倒叫我心裡的愧意更添兩分。
在峨眉上的五年,他實是待我不錯的。
我常常練武過度,筋骨痠痛,都是他為我揉開的。
他還常常帶些山下的小玩意來哄我,叫我開心。
他雖然偶爾佔我便宜,比如捏我屁股,但並沒有真的對我怎麼樣。
他那時武功高出我許多,卻從來沒有仗著這個硬來。
我正愧疚著,忽覺眼前一暗。抬起頭,卻發現他不知何時走到我跟前來了。
“我真後悔!”他垂眼看著我,忽然臉上浮現出我熟悉的神情,他咬著牙,抬手在我腦袋上揉了一把,“我後悔我怎麼沒在峨眉山上辦了你?一下山,你就如泥鰍入水,滑不留手。還有張無忌,他心黑手狠,我竟一點機會也沒有。”
他似是氣急了,揉我頭髮的力道極大,我覺得他要把我的腦袋揉掉了。
我心裡虛,站著沒有動,由著他發洩。
他撥弄了我一會兒,就洩了氣,嘆息一聲:“你跟了他,我也不算輸得太冤。”
我張了張口,不知道說什麼好,又把頭低下去了。
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在家長面前喪失了底氣。
他便問我:“我瞧見他與你一起來了,怎麼沒跟你過來嗎?”
他所在的位置,就在峨眉山下,我與張無忌回來時,都被他看到了。
我心裡便想,那時我和張無忌沒有胡鬧吧?這樣一想,心裡便咯噔一下,臉上發臊。
張無忌是個渾然不忌的,他才不管周圍有沒有人,除了不會當著張三丰和謝遜的面幹那事,其他時候他都不怎麼在意的。
一路行來,他握著我的手,時而逗弄似的捏我的臉,時而掐朵花簪我頭上,時而索個吻,時而又非要背我。
我就像他的玩具一樣,他變著法子的玩鬧。
想來這些都被韋一笑看在眼裡了。我心底暗歎一聲,知道什麼都藏不住了,便抬起頭來:“他本是想來的,被我拒絕了。他和我打了一架,他的武功遠勝於我。”
韋一笑聽罷,便冷冷笑起來:“他這是拿我的性命來要挾呢?”
說罷,他挑了挑眉,低頭掐住我的下巴:“我韋一笑也是響噹噹的漢子,我本事不如人,願賭服輸,卻不受他要挾。”
他低下頭來,就要吻我。
久違的氣息撲面而來,我有點恍惚,身體先一步拒絕了他。
我按住他的肩頭,不讓他靠近:“今世你我無緣,我亦覺遺憾。若有來世,願再續前緣。”
他被我拒絕,臉色登時沉下來。盯著我的眼神,也漸漸冷了下來。
“來世?我不要來世。”他放開了我,目光看向遠處,“無緣便是無緣。今生求不來的,來世我也不要。”
他身形修長,體格勻稱,哪怕不再穿那件玄色披風,此時僅僅著一件半舊素色長衫,單是這樣簡單站著,渾身散發出冷傲之氣,令人心馳神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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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頭掠過淡淡的嘆息,便對他笑道:“也罷,既然你看得開,我也不多說了。”說完,我衝他拱手一禮,“多謝你前些年對我的照料。”
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亂世當頭,餬口都難,更無心糾纏。
他看得開,我自然高興。
兩相揭過,便只餘下當年他在峨眉上照料我的情分。
“你吩咐我蒐羅些機靈的孩子,那裡頭便是了。”韋一笑轉過身來,目中再無雜念,只餘清明澄澈,“有些是父母被元兵砍殺的孤兒,有些是父母養不活送來的。有些根骨的被我收下教導武功,資質愚鈍些的被我送去種地。一共兩百五十六名,你可要親見?”
“不必。”我搖搖頭,“辛苦你了。”
方才院子裡的孩子,我已是挨個看了一遍,都是根骨不錯的。
“還要繼續蒐羅嗎?”他見我不問,便點點頭,也不是很在意。
總歸他把關過了,我信得過他。而他並不覺得怎樣,這些年我們相處下來,很清楚對方的性格人品。我這樣回答,他覺得理所應當。
我點點頭:“遇見好孩子,便留下吧。”
峨眉是有自己的產業的。山林和田地,都有許多。安置再多幾倍的人,也沒有什麼困難。
“不要和丐幫起衝突。”我又對他道,“丐幫目前算我們的友軍。”我把跟陳友諒的交易,對他講了。
“眼下明教教主,是小昭姑娘。她心思聰敏,又得了帶兵神書,只怕要做出一番偉業來。”我看著韋一笑,說出我的打算,“我們不妨跟明教一起,做點大事。”
韋一笑聽罷,竟然有點驚奇:“我亦有此意。但我未料到,你也有此意。”
“怎麼?你以為我只會做個一派掌門?”我佯怒。
他便哈哈大笑起來:“其實,你有此打算,也不是很意外。當年,你還是個小弟子時,練功最為努力。便是要討你師父歡心,遠不必那般賣力。想來你心中早有打算,只我不知罷了。”
我們就著林間的風,無所不談。
頭頂湧過變幻的雲朵,一直到夕陽落下,天邊綻出絢爛雲霞,才止了話頭。
臨分開前,我忍不住又仰起頭,看了他一眼。
雲霞的光彩下,他邪魅英俊的容顏,更添幾分光彩。
我這樣看著,便捨不得移開目光。
一旦我轉身,此後再無此機會。我便是峨眉派掌門,他便是門下一弟子。從前種種糾纏,皆化為雲煙。
他見我不捨,輕輕笑了,伸手撫了撫我的臉頰:“其實,我肖想你,也算不要臉。我大你許多年歲,足以做你的父親,還綽綽有餘。若你願意,便認我做義父,也無不可。你沒有娘家人,我便做你的娘家人。”
我心中一半是感動,一半是好笑。他要做我義父,不說別的,張無忌只怕要氣炸了。
叫情敵為義父?他會發瘋的。
“那我便上去了。”我沒接他的話,後退半步,看著他道。
他微微頷首。
我最後看了他一眼,便上山去了。
張無忌在半路等我。
他蹲在路旁,正在採路邊的野花。
他手裡已經攢了一束,白的、藍的、紫的,很是漂亮。
“你來了。”他聽見我的腳步聲,轉頭朝我看來,兩隻眼睛亮晶晶的,站起身道,“我打算給芷若編個花環。”
“你會編啊?”我提著裙子走過去,低頭看他手裡的花,又新鮮又水靈,還帶著點點芬芳,令人心情都美麗起來。
他眉眼帶笑,神采飛揚:“會。”
夕陽墜入雲中,光線漸漸淡了下來。
我和張無忌不急不緩地踱著步子,往山上走。
他一邊走,一邊挑選著野花,按著顏色搭配,捋成一束一束。我挽著他的手臂,好奇地看著他。
他當真會,很快編了一隻,扣在我的腦袋上。
“芷若真漂亮。”他兩眼晶亮,帶著熱忱,捧著我的臉讚歎道,“像林間的仙子。”
我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了暗淡下來的天空,看到了隱約閃爍的繁星,看到了濃密的樹影,也看到了穿著一身青衣,頭戴花環的女子。當真是很漂亮。
我踮起腳尖,捏住他柔軟的耳朵,在他唇上親了一口:“謝謝你。”
我和張無忌一直生活在一起,白頭偕老。
我們活到了七十多歲,在開國侯的府邸中,盍然而逝。
小昭帶領明教眾人推翻了元朝,建立了明朝,做了女王。
明教眾人如楊逍、周顛、常遇春、徐達等人,都封王拜將。
範遙在一次戰役中,失了蹤跡,大家都以為他死了。但其實他帶著趙敏,遠走疆外。
峨眉派為護國大教,教主賜開國侯,門下弟子也多出良將,遍佈朝野。
武當屢立奇功,但多不受封,超然世外。
另外諸多門派,以少林、崑崙、崆峒為首,傷亡較多,只剩下一些年輕弟子,老一輩的幾乎損傷殆盡。得女王賜封地,休養生息。
(卷一,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