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沉重的心情, 延續到了現實裡。一想到夢中的荒唐, 我就感到恐慌,想要逃。
我怕夢境成真。
我不想要那樣。
可我有一種預感,如果我不走, 夢境一定會成真。
腳邊的小草,隨著晨風微微晃動, 草葉上的露珠也輕輕滾動。就像我和她,我是一顆露珠, 她是一株小草。我只有她, 她卻不是只有我。
等到太陽昇起來的時候,她醒了。
她起床了,腳步輕快地跑過來, 抱住了我的腰。
如果沒有做那個夢, 該有多好。
我和她快樂地行走江湖,她的身邊只有我一個, 而我認為她愛我。
可惜, 那並不是真的。
我指著遠遠近近的山峰、靜流的深水,對她說:“這世界很大。邀月,你看,那山很高,那水很長……”
她伏在我背上, 安靜地聽我說完,然後咯咯地笑:“燕南天,你會唸詩啊?真棒!”
她的聲音充滿了快樂。這讓我很難受, 喘不上氣來。
定了定神,我又說:“我要在日頭曬化之前,做一些有意義的事。”
她很頑皮地從我的胳膊下面鑽過來,從下往上看著我,好奇地問我:“是什麼事啊?”
她天真頑皮的樣子,看得我心中猛地揪緊了。
她有了新歡之後,尚且捨不得我走,何況現在,她身邊只有我一個人?
現在跟她分手,對她太殘忍了。
可她身邊早晚會有其他人的。我若不走,以後就走不了了。
夢中,我就是狠不下心,才一生荒唐。
“邀月,我們分開吧。”我掰開她的手。
她一臉茫然,非常不解地看著我:“你在說什麼?”
她不相信我要跟她分手。
一開始她以為我在跟她開玩笑。
後來她以為自己在做夢,一會兒揉自己的眼睛,一會兒咬自己的手指,想要從夢裡醒過來。
後來發現不是夢,她就怔住了。
她沒有就這樣放棄。她纏著我,追著我,想弄明白我為什麼跟她分手。
我給不出理由。我總不能說,我做了一個夢,我不想像夢裡那樣荒唐,我想過不一樣的生活?
她不接受這件事。她變了,整個人變得陰鷙,充滿戾氣。她還殺了很多人,江湖上都叫她女魔頭。
很多人叫我殺了她,懲奸除惡。我沒有理會。我怎麼能殺她呢?
我刻意躲避她的訊息,走得遠遠的,甚至遠離中原,走到了塞外。
那裡沒有多少人談論她,我可以縱情快意,過自由的生活。
每殺一個壞人,每救一個無辜者,我都很高興。
我抱著我的劍,站在空寂無人的曠野上,坐在喧囂的酒樓裡,躲在寒風凜冽的破廟裡,不論月缺還是月圓,心裡想的都是她。
沒有我的約束,她身邊應該有很多男人了吧?那麼多人陪著她,她會快樂吧?
我想念她,擔心她,卻不能去找她。
直到接到訊息,她抓了我的義弟江楓,還要殺了他。
她是為了引我見她,我知道。
我離開塞外,趕往中原。
路上,我聽到許多關於我的壞話,都說我薄情寡義,是個渣男。
我忍不住笑了,這一定是她的手段。她小心眼記恨我,故意搞臭我。
我不以為意,好名聲對我來講,沒有那麼重要,而且我也明白了,並不是我的名聲越好,宵小之輩就越怕我。
隨她高興。
我來到了移花宮,見到了她。
她長大了一點,跟從前不大一樣了。她的眼睛裡不見了單純的快樂,神情冷漠,帶著一點囂張,冷豔逼人。是我的離開,帶給她這樣的變化?
我猶豫了,可又很快堅定了下來。我不能後退,我不能像夢中那樣。她現在不開心,只是暫時的,她以後一定會開心的,會有很多人出現在她身邊,陪伴著她。
她看著我的眼神冷冰冰的:“當初你那樣傷害我,這口氣我一直沒出,很不得勁。你讓我把這口氣出了,什麼都好說。”
是我對不起她。
跟她分手,全是我一個人的錯。
我願意讓她出氣。
可她出氣的方式,真是……邪惡!
她讓我下跪,自己臭自己。這就算了,偏偏她還叫來移花宮的弟子們,一起圍觀。
她能不能給我留點臉?
可她不。甚至,我這麼難堪,也只讓她出了一半的氣。
她真是太邪惡了!
我試著給她扣帽子,想要她收斂一點,可她那麼聰明,一下子就駁回了我。
她鄙視地看著我,說道:“你還沒有來得及瞭解全部的我,就跟我分手了。”
她揚著下巴的樣子,又神氣,又驕傲。
我的難堪,我的煩躁,在這一刻全都消弭無蹤。
我怎麼會不知道全部的她呢?她明明是那麼簡單的一個人。
她只是想要我寵著她,無條件寵著她,什麼都不想的寵著她。
我直直跪下去,發自內心地說道:“我對不起你,邀月!我不應該拋棄你,這都是我的錯!我是個人渣、敗類、禽獸,請你忘記我吧!放下仇恨,好好過日子,我不值得你怨恨!”
我做不到那樣寵著她。
可我也希望,沒有我寵著她,她也過得快樂。
而不是現在這樣。
我的下跪認錯,只讓她出了一半的氣。
她還要我陪她一晚上。
我料到了沒法輕易離開,可是聽到她的條件,還是提起了心。
我不想再碰她。
不是不喜歡她,而是……我害怕再碰到她,就會放不下。我會沉溺於她的糾纏,後半生過得像夢中那樣荒唐。
我試著激怒她,讓她討厭我,可她並沒有表現得多喜歡我的樣子,她只是想要得到我,她想看我彎腰、折膝。
我心下澀然,覺得自己自作多情。
我答應了她。
知道她喜歡潔淨,我認真洗了澡,特意刮了鬍子。
她折磨了我很久,變著花樣折騰我。只要她高興,我怎麼都行。
我以為她把我折磨得沒有力氣,就會放過我。但她一如既往的耐心、狡猾、巧言善辯,把我哄上了床。
我把思念都變成了汗水,跟她糾纏了一晚上。
第二天醒來時,我看到她握著一把匕首,對著我。那一瞬間,我以為她要把我的頭割下來。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割下來當球踢,她做得出來。
但她說,她只是想在我身上刻字。
她在我胸膛上刻了幾個字,“邀月的男人”。其中,“邀”字總是刻錯,弄得我身上血糊糊的。
很痛,我忍不了,就誇她說很好看,讓她接著之前的刻。
等她刻完後,胸膛上火辣辣的痛,讓我慶幸不已。
幸好她來了這麼一招,不然我可能要很久才從溫柔鄉裡跳出來。
這還沒完,她又要江楓和月奴還錢才肯放人。
“好,我們還錢。”我說。
還能怎麼樣呢?如果不答應,她準叫江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每次賺了錢,就來還她。
她對我漫不經心,低頭塗指甲也不看我。我有些失落,又有些輕鬆,她能放下我就最好了。
從此以後,我只送銀子,卻不再親自來。
直到我被騙進惡人谷,成為廢人。
那一刻,我眼前浮現的是第一次見她時,她天真明媚地站在不遠處看熱鬧。看夠了,就來救我。
我努力看向不遠處,卻沒有看見她的身影。
我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時,已經過了好多年。她又長大了一些,神情冷漠,更甚以往。
她身邊有杜殺,可她並不喜歡杜殺。她跟我在一起時,不許我離開她周圍。但她對杜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我心裡很難過。不知道是因為她終於跟別人在一起,還是因為她變得如此冷漠。
她現在不快樂。
我見過她快樂的樣子,她快樂的時候,眼睛是亮晶晶的,眼波清澈,頑皮又狡黠。
現在的她擁有很多東西,可是卻不快樂。
是因為我嗎?可……我有那麼重要嗎?
她死了。
她去慕容山莊為慕容莊主祝壽,然後被小魚兒抱回來了一具毫無知覺的軀體。
她的臉上很平靜,平靜得陌生。看慣了她任性驕縱的樣子,我很不適應她如此平靜的樣子。
我很難過,一個人時,流了很久的眼淚。
沒過多久,我得知她並沒有死,她只是不再是邀月,而是江玉燕。
她跟劉喜攪合在一起了。小魚兒和無缺都知道這件事,只有我不知道。
她根本沒打算告訴我,哪怕跟我打過照面。
她大概真的放下我了,因為……她遇到了劉喜。
她喜歡劉喜,喜歡程度僅次於我。
我沒有去打擾她。
直到她被捧上龍椅,成為女帝,官宦世家及江湖勢力受到了影響,抹黑她的名聲,還要殺她。
我表面上答應了,實際上卻是去給她通風報信。
她不想看見我,也不想要我的保護。
她還要燒死我。
她不信我是來保護她的,她以為我是為了俠義和正義。
那是當年分手的時候,我給出的理由。
我沒有解釋。我不想讓她知道,我還愛著她。
她很生氣,真的要燒死我。
她手一鬆,油燈就翻倒在地,火焰升騰起來。
多年前,她漫不經心地活剝人皮的樣子,又出現在我面前。
如果我死了,能帶給她快樂,我認了。
可她現在很危險,我想要把武功傳給她,沒想到,她很生氣地拒絕了我。
她打消了殺我的主意。
不久,那些人殺進了宮中。得知訊息,我忍著燒傷的痛,下了床。
我被廢去了武功,連普通人都不如,為了保護玉璽不被搶走,我被砍了一刀。
那一刀很重,我幾乎站立不穩,但是想到外面的戰鬥,還是忍住了。
她不能把他們殺光,我不僅是憐惜那些人的性命,也是憐惜她的皇位。
她不懂,身份地位越高,要顧慮的就越多。
她現在很討厭我,看到我倒在地上,很隨意地踢了我一腳,譏笑我說:“訛人啊?”
我努力睜開眼睛,想要再看她一眼。我用盡了力氣,才把眼皮睜開一半。
視線有些模糊,可能是快要死了吧,我看不清她的臉,只能看到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
與此同時,我腦中她年輕時的樣子,越來越清晰。
那個滿臉天真、快樂的少女,她的心腸邪惡又冷硬,是個十足的大惡魔。
我這一生都極力逃避,又沒有片刻忘卻過的人,就是她。
我努力伸出手,去抓她的衣角,吃力地道:“我不後悔。”
我不後悔跟她分開。如果跟她在一起,我只是小草葉子上的一顆露珠,最多是比別的露珠大一點。她喜歡我,或者最喜歡我,都沒有什麼分別。她就像孩子喜愛著玩具那樣喜歡著我。
但是分開後,我就成了她心上的一道疤,她這一生都無法忘記我。我始終橫亙在她的心頭,就像我沒辦法忘記她一樣,她也沒辦法忘記我。
她會一直記著我。一直,到死都會記著我。記著我,燕南天。
她問我:“你說什麼?”
我以為我的聲音太小,她沒有聽清,於是積攢著力氣,又說了一遍:“邀月,我不後悔跟你分開。”
她說了什麼,我沒聽清,只感覺她把我翻了過去,檢視我的傷勢。
我想起分手那天。
她抱著我的腰,身軀嬌軟,聲音清脆,眼睛裡浮著快樂。
而我指著遠遠近近的山峰、靜流的深水,對她說:“這世界很大。邀月,你看,那山很高,那水很長,我既攀不到山的頂峰,也追溯不到水的盡頭。你看,便是這原野,也是一望無際,看不到邊界。等到春天來了,會有莊稼和野草長出來。到時候,我就是那草尖上的一顆露珠……”
被太陽一曬,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記得曾經對她說:“我要在日頭曬化之前,做一些有意義的事。”
可我這一生,最有意義的事,就是認識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