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的, 我長大了。
小魚兒跟大姑姑越來越親近, 我和小姑姑卻越來越疏遠。
並不是小姑姑不愛我了，而是我發覺小姑姑看我的眼神慢慢變了。
我和小魚兒一生下來就被小姑姑撫養，小姑姑更喜歡我, 我以為這是因為我更帥、更乖、更討喜。直到後來，我漸漸長大, 臉龐輪廓越來越像江楓，小姑姑看我的眼神開始變得復雜。
一開始, 我並不明白那是什麼, 只覺得她似乎透過我在看別人。直到她摸著我的臉，眼神迷離，喚道：“玉郎。”我才明白, 小姑姑把我當成了當年的玉郎江楓。
她從小就疼愛我, 未必不是因為我是江楓的兒子，並且比小魚兒更像江楓。
我心裡不太舒服。
我沒有告訴別人這件事, 只是不怎麼親近小姑姑了。
小姑姑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也不再叫我到跟前，開始常常閉關。
我特意照了鏡子，觀察自己的五官，並且叫了移花宮的老人到跟前，問她們：“我和江楓年輕時長得很像嗎？”
“一模一樣。”宮人回答道。
鏡子裡的男人抿住了唇, 瞳仁黑沉沉的，透不進一絲光亮。
我怎麼能跟江楓一樣呢？
他愚蠢，腦筋拎不清, 自私卻不承認，除了一副好皮囊，就什麼也沒有了。
我怎麼能跟這樣的人長得一樣呢？
小姑姑又為什麼對這樣的人念念不忘呢？難道真的是因為一副好皮囊？
不管怎麼樣，我失去了小姑姑。
而小魚兒沒有失去大姑姑。
我一下子輸給了他。
我心中十分難堪，哪怕別人不知道我失去了小姑姑，仍然視我為移花宮的兩位少主之一，尊敬我、崇拜我、敬畏我，可我自己知道，我除了這些，什麼都沒有。
我是個可憐蟲。
幸好別人不知道我是個可憐蟲，我用溫文爾雅包裹住自己，對外都是一副翩翩公子的形象，獲得數不清的讚譽。
只有小魚兒知道，我心中的陰暗和狠辣。
小姑姑早年被大姑姑貶為了普通弟子，移花宮的大小事務都壓在大姑姑的肩上，我和小魚兒長大後，開始幫大姑姑分擔。
我們兩個行走江湖，從一開始的青澀稚嫩，到後來的老道圓滑。他是壞男人，我是好男人，樹立了鮮明的形象。
等到我們十六歲，大姑姑把所有事務都交給我們兩個，自己什麼也不操心，只跟屠姑姑聊一聊保養，跟李大嘴聊一聊下個月吃什麼，完全撒開了手。
她非常信任我們。不像其他的門派，掌門人都把權力緊緊握在自己的手裡，別說對待弟子了，就是親生兒子都不會放手太多。
“她還真不怕我們兩個造反？”有一次，我跟小魚兒開玩笑。
小魚兒笑著說道：“造什麼反？大姑姑不是早就說了嗎，移花宮遲早是我們兩個的。”
是的，我記起來了，在我們兩個還很小的時候，大姑姑就說過，移花宮屬於我們兩個中的一個人。並且，她還補充了一句，如果我們兩個同樣優秀，就由我們兩個共同執掌移花宮。
“你說，大姑姑為什麼挑中我們兩個做繼承人？”我有點不理解，就問小魚兒，“明明我們的爹和娘，曾經背叛過她，不是嗎？”
江楓很招她的嫌，花月奴也沒好到哪裡去，我和小魚兒是他們的孩子，她不討厭我們就算了，居然還將我們培養成繼承人？
“很奇怪嗎？”小魚兒挑起眉頭，摸了摸下巴，“我們長得這麼帥，交給我們繼承，沒毛病啊？”
我仔細一想，居然覺得有道理。
大姑姑很迷戀別人的容顏。
長得好看的男人，比如燕伯伯，比如杜殺師父，都跟她有過一腿。
而長得好看的女人，比如芍藥，比如海棠，都被她一手提拔起來，在移花宮任要職。
像屠姑姑，因為長得好看，地位甚至比杜殺師父都要高。
所以，我和小魚兒長得這麼帥，就是她挑我們做繼承人的原因吧？
換了別人，為了宮主之位，早就同室操戈了。但我和小魚兒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從小一起長大，這份深厚的感情，讓我們兩個打不起來。
不過，我們雖然不會為了宮主之位喊打喊殺，卻會為了一些小事大打出手。
比如討大姑姑的歡心。
當我開始討大姑姑的歡心時，戳到了小魚兒的痛腳，完全不顧自己是兄長，毫不客氣地跟我打了一架：“你有小姑姑了，為什麼還來跟我搶大姑姑！”
“大姑姑不是你的。”我一邊跟他過招，一邊說道。
他非常生氣，總是充滿陽光和快活的眼睛，變成了冷酷的警告：“我說過，小姑姑是你的，大姑姑是我的！”
“是，你是說過。”我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十六年過去了，該換一換了。小姑姑給你，大姑姑給我。”
他更生氣了，跟我打了個兩敗俱傷。
後來，我們躺在地上，呼呼直喘。
“你跟小姑姑怎麼了？”他問我。
他察覺到了我跟小姑姑疏遠的事。
我們是同胞兄弟，有什麼事，他瞞不過我，我也瞞不過他。
“沒怎麼。”我說道。
我不會把這種難堪的事情說給他聽，哪怕他是我的哥哥。
他見我否認，就沒有追問。
過了一會兒，他說道：“大姑姑是我的。”
言外之意，叫我不要跟他搶。
“你記不記得，小的時候，大姑姑和小姑姑有一次吵架？”我扭頭看著他，“那次，大姑姑讓我們自己挑姓氏，一個姓江，一個姓花。小姑姑不願意，認為大姑姑在故意挑事。大姑姑說，這並不是僅僅一個姓氏的問題。”
因為這世上，總有一些東西，是獨一無二的。
只有一個人能得到它。
“我記得。”小魚兒說，“那次我把‘花’姓讓給了你。”
我反駁道：“明明是我讓的你！你自己不服氣，認為不能比我小氣，非要給我！”
“總之你是佔了便宜的那個人！”小魚兒說。
我輕哼一聲，說道：“大姑姑不是你一個人的。”
大姑姑是獨一無二的。
大姑姑說過，誰擁有那件獨一無二的寶貝，各憑本事。
才說完，小魚兒扔過來一隻拳頭，砸在了我的臉上。
“我只讓你這一拳。”我說道。
以後，我不會再讓他。
小魚兒爬了起來，朝我壓過來。
我們兩個又打了一架。
後來又打過無數次。
“瞧瞧你的樣子，灰不溜秋，像個乞丐，大姑姑怎麼可能給你好臉色？”又一次從大姑姑那裡回來，我看著被罵了的小魚兒，微笑著道。
小魚兒瞥我一眼，似笑非笑：“你自己穿得像個白天鵝，也沒見大姑姑給你好臉色？”
“總之大姑姑不會罵我。”我揮開摺扇，搖在身前。
他大聲嘲笑道：“是嗎？你以為不罵你是好事嗎？你不知道‘打是親罵是愛’嗎？大姑姑喜歡我才罵我！大姑姑待你和顏悅色，是因為她不喜歡你！”
然後我們兩個又打了一架。
小魚兒對大姑姑有一點不同，說不出哪裡不同，但總歸是跟小時候不太一樣。
那種感覺讓我很難受。
就好像我發現小姑姑把我叫作“玉郎”的時候。
但又是不一樣的，因為小姑姑把我當成了當年的江楓，小魚兒卻一直把大姑姑當大姑姑。
不，不僅僅是把大姑姑當大姑姑。
他會吃大姑姑的豆腐，會把手臂搭在大姑姑的肩膀上，像調戲小姑娘一樣調戲大姑姑。
一開始，我只以為他在開玩笑，故意討罵。直到他調戲大姑姑的次數越來越多，調戲完了總是說：“大姑姑真是天生麗質，跟那些庸脂俗粉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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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外面調戲小姑娘的時候，每次摸了小姑娘的手，回來總是要擦手，擦完連手帕都要丟掉。
可他調戲完大姑姑，可以一整天不洗手。
如果大姑姑不是大姑姑，不是我們的長輩，不是從小看著我們長大的人，我甚至以為他喜歡她，男人對女人的喜歡。
就在琢磨小魚兒對大姑姑的心思中，我對大姑姑也有了一點說不出的感覺。
大姑姑很漂亮，她是江湖第一美人，哪怕不再年輕，依然風華絕代。
我想，我明白了小魚兒的那點朦朧的心思沒人比大姑姑漂亮，沒人比大姑姑有趣。
當大姑姑告訴我們，我們兩個中的一個，要娶慕容九為妻時，我心中一顫，生出了清楚的牴觸。
我從來沒牴觸過她安排給我的事，為了討她歡心，她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這是第一次，我不想服從她的安排。
小魚兒更不樂意，但他裝模作樣的，答應得乾脆又利落：“好啊！”
鄙視他。
但是鄙視過後，我也低下頭，表示服從：“是，大姑姑。”
終於，小魚兒輸給了我一次。因為他跟屠姑姑去辦事，我跟大姑姑去慕容山莊。
只有我自己，陪著大姑姑。
十幾天的路程，我和大姑姑單獨相處，只有我們兩個人，朝夕相對。
小魚兒嫉妒得都不行了，面對他扭曲的臉龐，我露出了一個勝利的微笑。
路上，我細心伺候大姑姑，一路打尖住宿，吃的用的，全是我來張羅。
我知道大姑姑愛吃雞腿，也知道她懶散，就把雞腿切成小塊，放在碟子裡，堆在她面前。
大姑姑被我伺候得很高興，我也很高興。我心想，等見了小魚兒，我一定要告訴他。
然後我們遇見了兩個姑娘，一個叫張菁，一個叫鐵心蘭。
張菁在追鐵心蘭，說鐵心蘭拿了她的東西。
兩個姑娘都很年輕貌美，我本來不想管閒事，但她們擋著我們的路了，我就想叫她們到一邊打去。
但大姑姑卻說：“好漂亮的女孩！”
我腳步一頓，扭頭問她：“大姑姑，你說哪個女孩子可愛？”
她盯著張菁，眼睛都在發光。
我想了想，上前調解，並且言語之中更加偏袒鐵心蘭。
我知道這樣做，會讓大姑姑不高興。但我不能冒險，如果大姑姑一時衝動，見我幫張菁，就叫我娶她，可怎麼辦？為了讓漂亮女孩子嫁進移花宮，她是不會考慮我的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