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比倫尼亞的要塞中央，正在宮殿中忙碌著的吉爾伽美什已經好幾個日夜沒有閤眼了。
“把北壁的人調動起來！那裡可是戰線之一，糧草絕對不能少！”
“都到了這個時候竟然還想著撈油水？！派遣士兵把那個愚蠢的傢伙帶到前線去乾重活！讓他好好感受一下活著的滋味！”
“看來埃列伸市的物資搬運有誤，魔獸們在街道上築巢了吧？從東門兵營排線二十人負責取出，指揮交給提姆，那是他老家，對當地會比較熟。”
即便夜已深了，但是屬於吉爾伽美什的神塔依然燈火通明，祭祀和士兵往來不絕，往往這一個剛出門，下一個便馬上到來了。
希爾格納剛剛結束巡視被魔獸收□□的大地，回到了這座要塞後，發現吉爾伽美什還在工作。
他降落在這座屬於吉爾伽美什的神塔，來往的士兵和祭祀看到了這位基什王者的身影，但是他們並沒有阻攔他，反而在匆匆地朝希爾格納行了一禮後，便繼續忙碌著。
“別讓本王重複！戰線報告越快越好！更新不能懈怠！”
希爾格納在進入吉爾伽美什辦公的房間時，被照得猶如白晝的火光閃得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沒有和吉爾伽美什打招呼，而是自顧自地坐在了另一旁，從那些文書堆中拿起了一封就看了起來，並且順手在那上面寫下了批覆。
“你來做什麼，這裡有本王就夠了——基什那邊還不夠你操心的嗎！”吉爾伽美什在揮退了一名報告的士兵後，睨了希爾格納一眼。
希爾格納批覆報告的動作很快，他畢竟也是另一名王者，而且也曾經是烏魯克長大的住民，自然知道該如何處理。
更何況除了糧草調動和傷亡人員救助外，竟然連娼館的投訴都送到了吉爾伽美什這裡來，希爾格納在心中為烏魯克人民的樂觀嘆了口氣，雖說這是對吉爾伽美什依賴信任的表現，不過竟然連這樣的公文都會呈送到他的案頭，真是……
但很快，希爾格納便從這些公文裡發現了，現在烏魯克還存活著的人數，已經十不足一了。
在聽到吉爾伽美什的質問後，他想了想，鎮定地回答道：“來看看你的情況，我聽西杜麗說了，你已經四天沒有閤眼休息過了，聲音也的確有些沙啞了吧。”
“王的聲音即便是沙啞了也是絕對動聽的！”吉爾伽美什揚起下巴傲慢道，那驕傲的模樣的確是希爾格納記憶中的金髮王者。
“你還沒回答本王的問題！在這個爭分奪秒的戰線裡，你來到這裡到底是為何？”吉爾伽美什的目光銳利起來，“難道說三女神同盟那裡又有什麼新的動靜了嗎？還是基什有了危機？”
“基什那裡有亞伽在，雖然出了點麻煩，但是已經解決了。三女神的真身尚未探明，戰線已經堅持了半年，但是轉機或許就在那些迦勒底來的人身上——”
希爾格納逐一回答著吉爾伽美什的疑問，在最後，他靠近了吉爾伽美什，把這位賢明之王罩在了自己的影子之下。
“現在該我問你了——吉爾，你上一次休息，是什麼時候？”
吉爾伽美什難得地啞了聲，如果他現在這樣沉默的模樣被迦勒底的人看到了，恐怕會大跌眼鏡，並且意識到梅林講述的那個故事沒有錯。
現在的吉爾伽美什臉上是如同熬夜被家人抓到現行心虛的模樣。
烏魯克的王是肆意而傲慢的，而成為了賢王的現在，吉爾伽美什是民眾的希望和依靠，所有的戰線都依靠著他的指揮而飛速運轉著。
所以吉爾伽美什不能休息，也無法休息。
“——我和你不一樣，希爾。我的人民已有大半都死在了魔獸的口中，十二座城市有九座落入了敵手，在這個人手不足、糧草不夠的現在，要想把戰線運轉好，只有本王能夠做到了，這是本王的責任。”
三女神同盟是針對烏魯克而來，吉爾伽美什的領土首當其衝受到了打擊，能夠保持現有的力量，已經是吉爾伽美什神通廣大了。
希爾格納嘆了口氣。
在曾經他希冀成為暴君的吉爾伽美什能夠變回賢明的王者，但是現在這種燃燒自己生命力般的努力讓他也心疼起來。
如果希爾格納還是烏魯克黃金之王的義兄，是烏魯克王城的執政官，那麼他會毫不猶豫地插手政事，讓吉爾伽美什好好地去休息夠了，再回來工作。
但是現在的希爾格納是基什的王，即便他願意插手，以吉爾伽美什的驕傲和自尊而言，他也絕對不會願意的。
希爾格納的目光掃過了吉爾伽美什看似精神奕奕，但已經充滿了細小血絲的眼睛，在沉默了會後，還是強硬地奪走了吉爾伽美什手中的印章。
“你先去休息，在你休息的期間，我來暫時代你處理事務。”
開什麼玩笑！
就在吉爾伽美什皺眉準備反駁時，還沒出口的話語都被希爾格納堵了回來：“我已經將王位讓給了亞伽，此刻的我不再是基什的王。但是我曾經做了數年之久的執政官，我的本事你是清楚的。你小睡期間的事務我都能處理好。”
頓了頓，希爾格納接著說道：“你的精神已經快要達到極限了，吉爾。雖然我知道你不可能會出差錯，但現在這個情況一絲的走神都會帶來巨大的損失，你也不希望出現這種狀況吧？我向你保證，一旦出現了只有你能解決的事件，我會叫醒你的。”
希爾格納輕嘆聲鑽入了吉爾伽美什的耳朵：“我只是希望你能夠稍微休息一下而已——就當作是我的請求，好嗎？”
這是對王的大不敬，這是對王的不信任。
而對他說出這番話的竟然是敵國的王者，更是吉爾伽美什的恥辱！
吉爾伽美什很想反駁希爾格納的這番話，但是他發現自己無法說出來。
在希爾格納回到基什、恩奇都死後，他已經很久沒有被這麼關心過了。
吉爾伽美什還小的時候，他對這個忽然冒出來的義兄充滿了好奇，那的確是一段十分快樂的日子。
他和希爾格納分享自己所見所聞所想，他們曾經在王宮的每一個角落玩累了依偎著入睡，他們曾經比親生的兄弟還要親密，而吉爾伽美什曾經喜愛希爾格納到向他許諾自己擁有的財寶也有他的一份。
在王宮之中，唯有希爾格納是能夠理解吉爾伽美什的夥伴。
但是當他知道了某些事實之後，吉爾伽美什便疏遠了希爾格納。
他只覺得這世間的情感真是可笑，一切都是在眾神的股掌之間被玩弄著。
希爾格納之所以會被從山野之地帶回烏魯克，並且成為他父親烏伽爾王的義子，是因為他的母親寧孫女神在夢境裡預言到了，這個‘伴隨光輝之人’將會成為他的利刃和堅盾，為他赴死。
而吉爾伽美什曾經得到的那些愛和關懷，也只是因為寧孫女神在見到希爾格納時對他下達的暗示命令。
多麼嘲諷。
吉爾伽美什在繼承王位後荒淫無道，肆意玩樂，因為他知道自己作為‘天之楔’，即便真的將烏魯克毀了，眾神也絕不會對他降下天罰。
這是對天上諸神的一種報復。
他的人生和希爾格納的人生，絕對不是諸神可以肆意揉捏的玩物！
但是希爾格納不知道，他只是對吉爾伽美什忽然的墮落感到了不解，並且想方設法地讓他回到正道。
——而結果便是他帶回了恩奇都。
當希爾格納將恩奇都帶回烏魯克，吉爾伽美什在與恩奇都的戰鬥之中明白了自己一葉障目的錯誤。
就在一切塵埃落地，自己想要和希爾格納重歸於好時，他以為會一直陪伴在身邊的人卻要離他而去。
基什的王駕崩了，而祭祀預言占卜出來的下一任王者，卻是被烏魯克之人愛戴著的執政官希爾格納。
可笑嗎？
可笑。
敵國的命定之王竟然會是己國勤勤懇懇、頗有聲望的執政官。
吉爾伽美什沒有立場讓希爾格納留下來。
如果他依然是那個肆意妄為的暴君、荒淫無道的昏君，他大可順從自己的真實想法，命令希爾格納留在自己的身邊，哪裡也不準去。
但吉爾伽美什還是讓希爾格納回到了基什。
那是希爾格納該繼承的王位，是他本該得到的東西。
吉爾伽美什掃了一眼堆在桌上的文書，稍稍計算了一下，如果是小憩四個小時的話，送上來的不是非得自己批覆的緊要文書，而他的確也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一來是因為他有巴比倫寶庫，裡面的魔藥足以讓他長時間保持著清醒的理智，二來則是烏魯克能夠在戰線佈局上做決定的，也只剩下吉爾伽美什本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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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曾經的執政官還在他身邊的話，吉爾伽美什姑且不會這麼壓榨自己，但他可不會再去懷念無法追回的事物。
“本王知道了，放在左間的文書你不準動，先把右側和中間的文書批覆掉吧。”
即便是被人幫忙，吉爾伽美什的口吻也如同恩賜一樣高傲。
希爾格納輕輕頷首，他起身坐在了吉爾伽美什的那張寬敞王座上，按照他所說的順序開始批覆起檔案。
而吉爾伽美什則活動了一下因為長久保持一個姿勢而僵硬的身體，竟然聽到了骨頭關節發出了“喀吱”“喀吱”的清脆聲響，右手的肌肉都有些痠痛了，直到現在動起來才發現這一點。
估計是批覆山堆檔案帶來的後遺症。
如果不是希爾格納製作出了莎紙，吉爾伽美什恐怕現在手臂會勞損得更厲害了。
畢竟在紙上寫字和泥板上刻字要花費的力氣可是無法比擬的，努力刻泥板的那會功夫，莎紙上已經寫滿了東西。
思及此，他瞄了一眼希爾格納的側顏，恍惚回到了曾經烏魯克的王宮，在那些長老們進行授課時，自己好像也是會如同現在這樣走神地盯著希爾格納。
不過那個年幼的吉爾伽美什可不會隱藏自己熱烈的目光，誰都知道他喜歡美人，而希爾格納是烏魯克皆知的俊美。
吉爾伽美什閉上了隱約有些滾燙的眼睛，往旁邊一躺，直接枕在了希爾格納的膝蓋上。
“？”他聽到了希爾格納發出了短促的疑惑之聲，吉爾伽美什惡聲惡氣地閉著眼睛說道：“本王就在這裡休息，要是出現了只有本王可以解決的問題，隨時可以馬上起來解決！”
希爾格納輕輕地笑了一下，他的左手騰了出來，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吉爾伽美什額前的金髮，那隻手溫暖而乾燥，一如賢王幼時記憶中的讓他安心：“睡吧吉爾，我在你身邊，噩夢會被我趕跑的。”
本王又不會做噩夢了，別用這種哄小孩的口吻對本王說話！
覆蓋在使用過度眼睛上的手掌實在太溫暖，吉爾伽美什那些未能出口的訓斥被湧上來的疲憊睡意所籠罩，陷入了徹底的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