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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邴原泣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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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烈問燕北,他對治理遼東這塊土地有什麼想法?

這不是雞同鴨講,燕北能有什麼長遠的想法,走一步看一步唄。不過既然連沮授都稱讚佩服的賢者,而且還是德高望重的長者發問,燕北自然只能硬著頭皮答道:“其實燕某沒什麼想法,遼東是個好地方,只是如今現狀長者您想必也知曉……百廢待興、黔首窮苦,燕某力所能及的也只能是約束士卒不讓他們干擾到百姓的生活,至於您問的治政,沮君才是太守。”

王烈帶著笑意深吸口氣,似乎早想到了燕北會這麼說。誰不知道燕北才是如今幽州公認的遼東霸主,太守沮授都是他的屬下,卻沒想到燕北居然真的會這麼顧全沮授的面子,他點頭應道:“將軍能約束士卒就已經很好了,不過老夫淺見,將軍所想做的並非只是約束士卒這一件事呀,您在汶縣建水寨招撫青州流民、開鹽場置鹽官,甚至還重開了安平鄉的礦山,又指派軍隊橫行郡中……可您並沒有設立鹽鐵稅官,該不會是,沒打算給州府繳稅吧?”

這些話王烈已經憋了一路,在他看來燕北能重新歸附漢地不像是假意投誠,因此他儘量用這些可能觸及燕北虎鬚的柔和方式提醒他不要被州府猜忌,否則將來留給他的道路並不寬廣。

“哈哈!讓長者說中了。”讓王烈與邴原都沒想到的是,燕北居然大大方方地承認了,點頭說道:“實不相瞞,燕某開鹽井、鑿礦山,所為的都不過是個錢字罷了。這些賦稅自然不會交給州府,鹽鐵所受之利都會用來養兵與郡府自用。”

邴原想要說話,張了張口卻並未說出,只是頗有幾分不快地看著燕北,似乎想要他做出解釋;而王烈則直白得多,溫聲問道:“將軍為何如此打算,您的兵威在幽州首屈一指,若一味強兵黷武不修德行,豈不短視?老夫願聞其詳。”

“王君,這是……”

沮授想要為燕北辯解,卻被燕北抬手壓下,隨後拱手說道:“長者相問,在下自不會隱瞞。這並非短視而是必須如此!您也說了,燕某有些甲士,人食馬嚼一日便有數百石耗費,燕某若無錢糧,又怎能約束士卒不去爭搶百姓的財貨。”

對燕北來說,能約束住手下諸多將領、上萬軍卒便已經是難得之舉了。這也多虧了他的家底薄,十幾個黃巾餘黨與近千的黑山賊匪,除了他們軍中佔大多數的還是冀州各地的郡國兵,再了就是二張之亂時從烏桓人手裡換回來的漢兒奴隸……正因為這些人佔了大多數才能讓他只需要管好這些人不餓肚子,便不會去騷擾百姓。

燕將軍不常殺人,但早年間參與過邯鄲圍城的軍卒都記得破城之日,燕北動刀殺了個欺辱百姓的有功之卒。

邴原這一次沒有再沉默,微微拱手後說道:“閣下既重歸漢家,郡兵也應酌情減少,您若散去兵馬怎麼還會有這錢糧之苦?”

燕北回以苦笑,敵人仇人那麼多,散去了兵馬拿什麼來嚇人?當然這話他不能說給邴原聽,只得找藉口說道:“昔年陳勝有鄉人曾雲,苟富貴勿相忘……士卒拱衛燕某歸漢,又怎能在如今將士卒散去寒了人心?何況在燕某手下他們為兵,尚能供養吃喝。若沒了燕某,道路不通難以回到冀州,到頭來只怕就為匪為賊,將來若真這樣,那又是誰的罪過呢?”

說著,燕北突然明白這倆人說話的意思,探手繼續說道:“恐二位長者有所不知,遼東郡雖屬州府,但州府近來資財短缺,對遼東的官吏俸祿與兵馬錢糧也是有力不逮……燕某也只能費盡心機為劉公分憂,只得仰仗郡中鹽鐵之利,這也是郡中未設稅官的原因,鹽鐵都由郡中取用買賣。”

這麼一說,王烈與邴原就明白過來了。遠來州府不給郡裡撥錢運糧,那遼東郡的錢糧缺口著實不小呀!別的不說,粗略算算不說養兵,單單如今遼東郡的官吏俸祿一年便要四萬石糧草上下,就算半錢半谷也要兩萬石糧食與五百萬錢。

若再算上養兵,真正統治遼東一郡的燕北不但無法享受到一郡尊長的生活,每年還要往裡貼上五六萬石糧草與上千萬錢。

邴原一時也無奈何地探手卻無話可說,“這,這……”

真正令王烈邴原感到意外的並不是燕北身上背負著巨大的錢糧缺口,而是燕北背負著如此大的錢糧缺口卻做出的都是長遠打算,從未干擾遼東尋常百姓的生活。

他們到遼東已經有段日子,眼看著郡府傳命各地縣府丈量土地,後來又將兵馬分散駐防各地,每隔幾日便有運送農具的車馬來往各地,顯然是要開荒墾地,接著又是鑿礦山、擴鹽池動搖鹽鐵這等國之利器。甚至往小了看,各地縣尊督促百姓種地養桑,也是有些成效。

儘管有些時候這個鼓勵百姓的方式還有些武斷。

就孫輕、陳佐那幾個廝殺漢做縣令,主家燕北的口令與太守沮授的官印一壓,他們自然是要硬著頭皮執行下去的。可誰又能指望這幾個只識弓馬長刀的渾人能幹出什麼好事?就差調兵盯著農戶耕自己家的地了。

聽說在汶縣甚至出現過孫輕手下兵馬因為有百姓生性懶惰不願耕地而打傷百姓的……黔首何辜啊,人家不耕種自己家的土地礙著誰了?

但燕北在遼東這些日子,錢糧困難到這般地步。他沒有巧立名目苛捐雜稅、無論歸附前的叛軍還是歸附後的漢軍都從未指使軍卒縱兵搶奪百姓。甚至他麾下兵馬無論在哪裡都沒曾出現過這樣的事情。

王烈本來看到渾身髒兮兮的燕北心中還尚且有些輕視,此時再看向他的目光卻有些複雜,他問道:“閣下擁兵萬眾,身負錢糧之苦卻不曾禍害百姓,如此作為,卻擔當得起人們口中的遼東燕將軍了!卻不知您曾就學於何人門下?”

這話一出,邴原也感到好奇。他們都沒聽說過燕北是何人的弟子,人們都說遼東的燕將軍從前就是個奴籍出身的遼東崽子,可一個奴僕出身的崽子不修學問就能治得好一郡之土,就能統得好萬眾之兵了?

別說奴僕,就算尋常黔首出身,腦子裡又有多少見識?

大漢朝這麼多人,為什麼要依靠上察下舉來選拔官吏?一方面能被朝廷觀察出的人才必然有很大的名聲與才學,他們能夠以道德操行來約束百姓;另一方面,若受了地方舉薦,自然在郡縣中擁有很大的話語權,這樣便能使他們在上任後更好地控制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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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不相瞞,在下被中山甄氏兄長教授過《急就篇》,識字後又讀了班定遠的《漢書》、先漢時儒者劉子駿的《七略》,還有《孫武子》十二篇及些許兵書。”燕北想著自己先前讀過的書,又補了一句,“目下正在讀先漢淮南王的《淮南鴻烈》,不過晦澀難懂又太鴻博,怕是需很長時間才能讀完。”

王烈點著頭,單憑燕北說他讀書的經歷,便能瞧出一個馬奴之子為了得到通往上位者的學識付出了多大努力。燕北讀的書包容永珍,但卻沒有在兵、政、史、儒當中任何一道精細鑽研,而是涉獵太廣而太雜……很明顯,這些書都是他憑機緣得到的,難以進行如今士人階層常見的學習。

聽燕北說完,王烈攏著鬍鬚笑道:“閣下學道之艱,不亞於根矩泣學啊。”

邴原在一旁也暗自點頭,見到燕北後他對這個人有不少的好感。燕北不似尋常粗鄙武夫,雖身攪風雲卻不忘向學,更能體恤百姓,確實不枉人們稱他為將軍。

見到燕北對‘根矩泣學’的面露不解,王烈說道:“根矩少時家貧,又喪失雙親。他家隔壁有鄉學,經過學堂旁便總會哭泣。鄉中先生問他說:小孩子悲傷什麼?他便答道:孤兒易傷,貧易感懷。那些學習的人,必定都是父兄都有的人,一是羨慕他們沒有成為孤兒,二來羨慕他們能夠學習,心裡悲傷,因此流淚。正因他這麼說,後來鄉中先生便收下他為弟子,後來又多方遊學才有如今的學識啊。”

燕北聞言對邴原拱手抱拳,心中亦有身受之感。他們一樣是孤兒,只不過他早年間有兄長帶著,說來竟還是要比邴原幸福些。

見相互之間瞭解地差不多,更因感受到這二位對他並無惡感,燕北這才有些謹慎地說道:“二位賢才既至遼東,能否由有某代百姓請您二位擔任學官掾與郡掾祭酒……郡中的郡學、縣學、鄉學正在休整,燕某也希望能有更多百姓能得到學習的機會,因此請二位務必不要推辭!”

學官掾與郡掾祭酒都是郡中主管教育的官職,一個主管教育一個為郡學的主官。

說完官職,燕北不等二人回答便接著先對二人又對邴原說道:“如果您二位願意留下來教化百姓,燕某願意每年從私財中拿出百萬錢來供像您幼時一般家貧的童子讀書,供養他們的衣食住行與學成後的遊學。”

郡中有更多童子得到受教育的機會便會有更多的人才,除此之外便是燕北的私心……他也希望更多像他小時候一樣想讀書卻沒有資財的孩子能夠不用自己這般暴戾的手段就能改變貧窮的命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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