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懼風暴,守望寒冬。】
這是一句跨越了千年時光的古老箴言,它傳遞著格溫德林先輩們的信念與榮譽,被記錄在《王室編年史》開篇的扉頁上作為引言。
戴安娜記得自己在六歲那年看到了這句話。
她抬頭仰望小禮拜堂穹頂的彩色壁畫,彷彿看到了年幼的自己坐在藏書塔地板上,如痴如醉地閱讀經卷神話和歷史典籍,與那些曾經的英雄和先祖列王們徜徉在泛著昏黃色的老舊時光中。
時間過得真快。
公主不由得有些感慨。
她半跪在禮拜堂神像前的絲絨墊子上,質地柔軟的長髮沿著髮帶在腦後挽做古典優雅的成人髮式,短袖貼身禮裝的領口中露出少女修長的脖頸與鎖骨,純白色披肩垂在纖細的腰際,蓬鬆的寶藍色長裙拖在猩紅毛皮地毯上,形成一種強烈的反差色調。
“殿下。”
馬爾奇大主教站在神像前,他手捧教典與秘銀鑄造的聖鈴,聆聽禮拜堂外傳來的鐘聲。“時候到了。”
“我知道。”
戴安娜十指扣在胸前,她靜靜地凝望著面前的暮光女神像,只覺得石像的雙眼中透出某種慈祥的目光,令自己緊張的內心也平靜了下來。
“我能聽到來自血液深處的呼喚。”少女垂下眼簾,夢囈般輕聲低語,月光從窗外撒落,為她的髮梢和肌膚鍍上一層銀輝,“我在夢境中聽到過很多次,那是來自先祖的呼喚他們正在血源廳中等待,等待一位格溫德林的覺醒與新生。”
她身後的走道上擺滿燭燈,披掛甲冑的蘭斯洛特和珀西瓦爾站在走道盡頭,兩名圓桌騎士各自手執武器兩把青金長劍與一把巨大的黑鐵色戰錘,他們靜默地站在那裡,身姿筆挺,甲冑在月光的照射下好似兩座灰白色大理石雕像。
有兩位騎士坐鎮,這場覺醒儀式就應該不會再出什麼岔子。
雖然這樣安慰自己,但馬爾奇心底總有種隱隱的不安。他知道公主殿下這些日子以來一直被古怪的夢境所糾纏。
雖然密會會長亞德里恩說過,這是血脈濃郁純淨的體現,但這些來自祖先的記憶已經影響到了戴安娜殿下的精神狀態,她的睡眠質量大不如前,時常會在自己講授以太與魔能的課上精神恍惚。
在這種狀態下進行覺醒儀式,公主殿下真的沒問題嗎?
“您準備好了麼,殿下?”
他再次低聲詢問。
“我很好,馬爾奇大主教。”
少女勉力對他露出一個微笑,蒼白的面容上帶著掩蓋不住的疲憊神情,令人不由心生憐惜。
馬爾奇大主教對此深表懷疑。
但時間已到,他只能硬著頭皮舉起聖鈴,開始舉行舉行儀式。
“仁慈的暮光女神,”阿爾奇清清嗓子,朗聲誦讀教典上的禱文,“掌管白晝與黑夜交替的間隙之主,守護弱者與良善之人的正義主宰艾婭瑟芬妮,您的信徒在此呼喚您的聖名。”
“以守護之名,請賜予這位尊貴者寧靜的庇護。”他搖動秘銀聖鈴,清脆的鈴音合著祈禱聲迴響在禮拜堂內,四周忽然陷入了一種奇妙的寧靜之中,就連燭火都靜止了,彷彿有一層無形的薄紗籠罩住此地,將所有來自樓下宴客大廳的雜音與響動隔絕在外。
“以間隙之主的聖名,請指引這位尊貴者回應先祖的呼喚,洞悉現世與虛無的血源間隙,覺醒偉大的古老血脈”
一陣輕風吹過走道,地毯左右的燭火接連熄滅,戴安娜閉上眼。她聽到身後傳來某種宏大的聲響,那聲音聽上去像是有千萬人在吟唱一首古老的歌謠,又像是海面上掠過呼嘯的狂風。
如同指引迷失的遊子歸鄉,那聲音伴著如影隨形的黑暗掠過她頭頂,一股奇妙的戰慄感傳遍戴安娜全身。她看到了,她的靈魂在一瞬間脫離軀殼,進入一片介於真實與虛幻的世界,將頭頂延伸向遠處的銀色絲帶盡收眼底。
血色的地毯在公主腳下浮現,令她不會墜入四周無垠的黑暗虛空,那絲帶則於空中躍動,還能聽到其中傳來指引的呼喚聲。
“絲帶的盡頭就是終點麼”
腦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現出這個念頭,戴安娜邁出一步,腳下的血色地毯也隨之延展,每當她邁步,血色地毯都會為她提供落腳點。於是戴安娜漸漸加快了腳步,循著銀色絲帶走向虛空。
走向血脈的起源。
小禮拜堂內,馬爾奇和兩位圓桌騎士站在一起,寧靜的黑暗籠罩了四周,也將他們的聲音隔絕在這座禮拜堂中。
“我還是頭一次見到格溫德林家族成員的覺醒過程。”
蘭斯洛特環抱雙臂,“這可真是不得了的景象啊。”
“血脈寶庫家族果然名不虛傳。”
她身旁的珀西瓦爾沒有出聲,只是默默點頭。
戴安娜跪在神像前,雙目緊閉,眼縫裡透出明亮的藍光。黑暗中,她裸露在空氣中的肌膚上浮現出繁瑣細密的蒼藍色光紋,那些紋路令人不由自主地聯想到古樹表皮的紋理,以及暴風中雪花的形狀。
最驚人的還是少女胸口所呈現的情形,一顆鮮紅的心臟投影浮現而出,它的光芒是如此熾烈,好似一團燃燒的火球。每當這顆心臟輕輕跳動,都會發出沉悶有力的響聲,如同天空雲層後劃過的驚雷!
還沒完全覺醒就有這種聲勢,那等完全覺醒後又該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場景?
馬爾奇用袖子擦擦額頭的汗珠,在心中暗暗想道。
但不管結果怎樣,他們現在只能靜靜地等在這裡,等待最後的結果。
等待總是漫長的。
對於宴會大廳中的客人們來說更是如此。
群島雖然對於超凡者們採取限制政策,但王室自身就是最強大的超凡家族,大家都知道這一點,也知道每一名王室成員都會在成人禮上覺醒超凡血脈。
所以即便客人們都想早些見到神秘的戴安娜公主,卻只能耐心地等待下去。
雖然舞池中的音樂仍在繼續,侍者們還在不斷地往來於餐桌與後廚之間,但人們更多的都將心思放在了別處,時不時地會有人將目光投向那扇緊閉的大門,等待今晚的主角戴安娜公主現身。
五位大公也不例外。
弗朗西斯坐在大廳角落裡,萊納去了盥洗室,她百無聊賴間開始觀察起幾位尊貴的王國大公來。
希爾大公雖然年紀最小,卻很能沉得住氣,她正周旋於幾位來自阿斯加德與星耀的外國使節之間,語氣神態輕鬆自如,看樣子是在商談生意,偶爾才會抬頭看幾眼二樓禮拜堂的大門。
利維坦大公則被一群熱情的貴族少女所包圍,他今年剛二十出頭,擔任王國海軍上將,年紀輕輕就繼承了家族爵位,再加上至今未有婚約,自然是貴族少女們心中的完美情人。
但作家小姐注意到,大公本人似乎並不擅長應付這種情況,在一群嘰嘰喳喳歡鬧的女孩中間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比起年輕的海軍上將,海拉爾大公和考鉑大公身旁就顯得清淨許多,他們坐在一塊相談甚歡,看樣子是老相識,只是這兩人抬頭的次數是最多的。
不過弗朗西斯也能理解,海拉爾家族的皇家研究院和皇家醫學院專案都是經由公主殿下的幕僚團提出,考鉑大公則是與前代女皇以及親王私交甚密,這兩位都是絕對擁護戴安娜登基的擁王黨,自然更加關心公主的情況。
至於阿道爾大公
人呢?
弗朗西斯皺起眉頭,她突然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失去了攝政王格里高利的行蹤。但沒一會兒工夫,她就在一根大廳角落的立柱旁找到了那個中年光頭的身影。
攝政王看上去似乎對公主的覺醒漠不關心,他端著酒杯站在一面落地窗前,半個身子隱沒在黑暗裡,臉上的神情令人看不真切。
作家小姐還想再看,一道青色的身影突然擋住她的目光,令弗朗西斯失去了攝政王的身影。
等注意到對方的面容後,作家小姐眼裡突然亮了一下。
那是一位和弗朗西斯年紀相仿的女性,她留著乾脆利落的銀色短髮,有一對在群島格外罕見的青色瞳孔,臉上帶著溫柔的笑,渾身散發出一種平易近人的氣場。
但最引人注目的還是她坐著的輪椅,這件輪椅採用蒸汽機械製作而成,底部兩側各安裝有四個滾輪,行進間能看到精巧的齒輪和螺母在輪椅兩側運轉,沒有半點蒸汽機械的噪音。
當兩人的目光短暫交匯時,銀髮女士對弗朗西斯微微點頭致意,後者對她還以一禮,看著銀髮女士操縱輪椅緩緩離開。
另一邊,在立柱後的陰影中,格里高利端起酒杯。
“你確定都已經準備好了,使徒閣下?”
他對著自己的手腕低聲說道。
“當然。”
攝政王袖口裡探出一隻機械鴿子,它歪著腦袋,語氣中帶著強烈的自信。
“從半個月前開始,我就一直在戴安娜的意識裡佈下精神暗示,等她血脈完全覺醒時,這道精神暗示就會完全爆發,讓她在一段時間內失去理智陷入瘋狂。”
“那我就放心了。”
格里高利望著窗外紛紛揚揚的大雪,面無表情地飲盡杯中酒,“等過了今晚,戴安娜公主的成人儀式”
“必將載入史冊。”
古老的歌謠由遠及近,填滿四周的黑暗。
格溫睜開眼,隨即便看到燃燒的天空,以及面前那條鋪著白布的長桌,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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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個自己。
“呦。”
與格溫相貌一般無二的少年在餐桌上,他渾身被血色的鎖鏈捆綁得動彈不得,就這麼坐在一個足以容得下他屁股的餐盤中,好像一道即將被人享用的美食。
“好久不見啊,老兄。”
紅眼格溫對他招招手,身上的鎖鏈也隨之擺動,格溫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腕上也有一道血色鎖鏈延伸而出,匯入對方身上的鎖鏈中。
“你是誰?”
他雙手按在餐桌上,同時警惕地打量著四周,這才注意到那些空著的座椅上各自放著一件物品,這些物品也都被血色鎖鏈捆綁住。
“只是一個多月沒見,你就把我忘了?”
紅眼格溫對他做了個鬼臉,“仔細想想,我們之前還在阿卡納見過的。”
“你是憤怒古神?”
格溫瞪大了眼睛,“你為什麼會在這兒?”
他剛說完這句話,就聽到右邊傳來一個聲音,“你為什麼會在這兒?!”
同樣的問題,不同的提問者。
格溫轉頭,緊接著就楞了一下,他使勁揉揉眼,想確定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和格溫比起來,坐在長桌末端右側的戴安娜神情就要複雜得多了,她臉上接連露出了疑惑、反感、震驚的神情,以及現在的難以置信。
“事實上,我也想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兒,公主殿下。”
格溫撓撓頭,“這裡難道不是我的夢境麼?”
“你不知道?”
戴安娜神色複雜地看了他好一會,最終深吸口氣,“是啊,你不知道否則你也不會這麼叫我”
“請原諒,我有點糊塗了。”
格溫被她的態度弄得有些摸不著頭腦。
“老頭,你也別光看著,出來跟他們解釋解釋啊。”
坐在餐桌上的憤怒古神對身後的黑暗出聲喊道,“這不是你挑的繼承人麼?”
他話音剛落,熾烈的火焰便在長桌兩側升騰而起,將格溫與戴安娜面前的黑暗驅逐殆盡。
他們看到了兩個人。
一個就是沉睡在古樹地穴中的半精靈,她還穿著那身沉重的毛皮盔甲,正坐在餐桌右手邊第一個位子上。她看上去和在地穴中有些不同,一雙藍色的眸子璀璨如明星,不再像之前那般渾濁。
半精靈對格溫和戴安娜微笑著點點頭,卻令少年回憶起之前慘痛的經歷,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
還有一人坐在長桌盡頭的主位,他是個體形瘦小的矮人,鬍鬚旺盛,身著銀色重甲,渾身燃燒著永不熄滅的熾烈火焰,右手旁立著一柄遠超自己身高的血色長柄大斧。
“歡迎來到血源殿堂,孩子們。”
矮人嗓門極大,他剛一開口,就像是平底打了個響雷,震得格溫與戴安娜頭皮發麻。
“這個惡魔。”
矮人指著餐桌上的憤怒古神,“他就是個愚蠢的倒黴蛋,腦子裡啥都沒有,還非要學那些深淵中的魔鬼玩什麼陰謀詭計,想要顛覆世界,最終卻把自己給搭了進來。”
“簡單來說。”
矮人咧開嘴,牙齒中露出幾顆鮮紅的火星,“憤怒古神其實早就降臨到了現世。那是在兩百多年前的事情,這惡魔當時選擇了一名格溫德林家族的後裔來作為載體,企圖把群島汙染為深淵入侵的前哨站,卻被另一名格溫德林詛咒,被永遠的束縛在了這裡,被束縛在我們的血脈之中。”
“等等”
格溫從矮人話裡捕捉到了一些難以置信的訊息,“你說這地方叫血源殿堂?屬於格溫德林家族的血源殿堂?”
“沒錯。”
矮人對他露出疑惑的神情,“這是我們家族血源的精粹所在,處於現世和虛空之間,只有格溫德林的靈魂才能進入此地,有什麼問題麼?”
“也就是說我”
格溫呼吸都急促了許多,整個世界都在眼前旋轉,他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是一名格溫德林?”
“對。”
矮人對他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那雙跳動著火苗的瞳孔注視著長桌末端的少年和少女,“你是格溫德林,她也是格溫德林,你們兄妹倆,是世上最後的兩個格溫德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