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海面下浮起一層陰影，從遠處快速接近長船，拉起一道帶著白沫的長線。
這只是一個開始。
幾乎就在格溫出聲示警的同時，四周的海面下不斷浮現出遊蕩的陰影，它們聚集在一起向長船靠攏，在水面上炸起數十道水花，冒出許多蒼白的手掌來。
雲夢一腳踏上船頭的木雕，站在上面環視四周，發現長船左右，以及前方被濃霧所籠罩的海面上，數不盡的白色手掌伸向空中，在抓取著什麼。
遠遠望去，就像一片蠕動的白色密林。
“這這都是什麼鬼東西？！”
格溫站在船體中央，瞳孔因為驚嚇而變成了紅褐色，在一瞬間扭曲成細小的菱形，隨即就恢復了正常。
“水鬼。”
橘貓不知何時睜開了雙眼，跳上船舷，看著面前那些揮舞著向它抓來的泡的發脹的蒼白手掌，又靈巧地跳到格溫頭頂，語氣凝重的說道。
“多到數不清的水鬼這片海域一定淹死過很多人，才會產生數量如此驚人的水鬼。”
“他們很有可能就是數百年前那些從北地逃向群島的諾曼人，難以想象那場半獸人對諾曼民族的驅逐之戰到底有多麼慘烈，才會催生出這種規模的屍鬼聚集地。”
雲夢收起地圖，從船頭跳了下來，“那個矮人確實在地圖上提到了這些水鬼但上面說這些水鬼一般都沉眠在海底，不會輕易出現，只會在仲夏夜出現”
她突然頓了一下，抬頭望向兩輪交匯的圓月，低聲罵了一句。
“該死也許是因為蒼藍之月即將來臨，現世中的魔能加大了波動，才刺激到這些水鬼，讓他們能夠甦醒。”
“那麼問題來了。”
橘貓抖了抖嘴邊的鬍子，“就憑這一條小木船，我們能擋住這麼多水鬼麼？”
“等等，這些手臂並沒有攻擊我們的意思。”
格溫突然開口，他站在長船一側，小心地觀察著那些伸向空中的手臂，“也許我們可以不用理會他們，就這樣直接划過去？”
“沒有攻擊意圖？”
雲夢將手臂伸出船首，海面上密集的手臂猛然騷動起來，糾纏在一起結成扭曲的形狀，抓向少女的手臂，要將她從船上拖下來。
但當雲夢將手臂收回時，那些蒼白的手臂就像是失去了攻擊目標，在長船四周徘徊了一陣後，很快就平復下來。
“會對活物產生攻擊傾向，卻沒有來攻擊我們。”
雲夢若有所思，指尖劃過光滑的船體，“原因就在於這艘諾曼長船麼”
“也許這些諾曼人變成的水鬼認為船上的人是他們同胞，所以才沒有發起攻擊。”
格溫看著那些浮動的蒼白手掌，才驚覺這些手掌有大有小，顯然不止成年人，還有不少孩童也在死難者之列。
察覺到這個事實後，他的心情不由變得沉重許多。
“既然這樣就別管他們，繼續划船。”
雲夢讓格溫和曲拿起船槳，自己則回到船頭指揮方向，一行人繼續乘船向濃霧深處進發。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個小時，也許是半天。總之，當格溫再次搖動船槳後，他發現四周再也看不見那些手掌的蹤跡，盤亙在海面上的濃霧也消散了許多，一座高聳的陡峭崖壁出現在前方。
峭壁很高，當長船來到峭壁下時，格溫抬頭向上，也只能隱約看到崖壁上亮著隱隱綽綽的火光，似乎有人看守的樣子。
“繼續向前。”
雲夢壓低了聲音，極其篤定地說道，“這裡有一股很微弱的魔能波動，隱藏入口就在前面，石塊只是偽裝罷了。”
於是他們接著向前划船，眼看著長船就這麼輕易地“穿過”了懸崖下灰色的巖塊，露出隱藏在這道幻術背後的一條水道來。
水道十分低矮，當長船划進去時，格溫幾人不得不彎下腰，以免撞上頭頂的巖塊。
幽暗的隧道內十分安靜，只有船槳破開水面的聲音，還有水滴落下的“啪嗒”聲。
長船在寂靜中前行，直到撞在一塊凸起的平臺上後，發出“砰”的一聲悶響，在水面上傳出老遠。
“把船綁在這裡吧，我們回去時還得靠它呢。”
雲夢第一個踏上平臺，她從平臺上撿起一根粗長的麻繩，將長船固定在平臺一旁。
在她忙碌的空當，橘貓和格溫等人也在探索平臺四周，等雲夢將繩子在柱子上打了兩個緊實的結後，他們也找到了一條隧道，看樣子是通往地面上的出口。
不過唯一令人詬病的就是這條隧道十分狹窄，而且很低矮，若是矮人通行還好，對於身材高大的諾曼人格溫來說就顯得很不友好。
從阿卡納來到沃頓的這些日子裡，他的身高又有增加，隱隱間已經和雲夢不相上下，雖然還有一天才是他的十七歲生日，個頭卻已經快要超過大部分成年的諾曼人。所以他不得不蜷曲起身子，以一種極其憋屈的姿態在隧道中前行。
經過一段對格溫來說又漫長又痛苦的前行後，他終於來到了隧道盡頭，抬手推開頭頂的活動木板，迫不及待地從隧道中爬了上去。
這是一間風格古舊的木製長屋，隧道出口所在的房間裡放著一張大床、堆放著雜亂書籍的桌子，以及半掩著的木箱，看樣子像是一間臥室。
臥室外的客廳角落裡，一口黑色的大鍋放在長桌上，鍋裡還殘留著一些黑色的不明物質。
看樣子除了接待客人外，這裡還兼具了廚房的功能。
“這裡是什麼地方？”
格溫捻了點鍋裡的黑色物質，放在鼻子下聞了聞，臉上露出複雜的神情，“我們到北地了麼？”
“是的，我們現在正在冷巷行省的東海岸，這裡是一座廢棄的伐木人小屋，四周都是茂盛的松樹林。”
雲夢走出臥室，抬手推開長屋的木門，“當然，前提是地圖上沒有寫錯”
她剛推開房門，一陣刺骨的寒風猛地灌進屋子裡，掀起橘貓身上的絨毛，讓它看上去瞬間變大了許多。
“看樣子那個矮人是對的，呸呸”
雲夢從屋外退了回來，臉上糊著一層素白的雪花，她有些狼狽地將雪花抹下去後，對格溫挑了挑眉。
“要看看麼，北地的景色？很多群島的諾曼人終其一生也沒見過這片祖輩生活的土地。”
“當然要看。”
格溫毫不猶豫地說道，早已掩飾不住自己對北地風光的好奇，走出了長屋。
屋外是一片茂密的松樹林，如同雪中伸出的根根筆直的利劍，它們繁茂的枝葉將頭頂遮蓋的密不透風，只有當寒風呼嘯著穿過林間時，才會捲動樹木的枝丫落下幾片積雪，露出一角灰暗的天空，以及那些晦暗的星辰。
他就像一個初生的嬰兒那樣，懷著純粹的敬畏與好奇，踩著厚厚的積雪來到樹林邊緣，當看清眼前的景象時，心中突然生出一種莫名的悸動和震撼來。
從所站的雪坡上向遠處眺望，格溫能看到一片不斷蔓延遠處的白色荒原，以及一條橫亙在荒原上的大河。
大河從西方的群山間奔湧而來，挾裹著在河面上沉浮的碎冰穿過荒原，衝進東北方的入海口，最終將浮冰送入大海。
在大河流經的荒原一角上坐落著零散的聚落，像是一座村莊，遠遠望去，能看到村莊裡微弱的燈火，以及房屋煙囪裡升起的縷縷青煙。
格溫專注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切，他從未見過這樣的連綿不斷又蒼翠巍峨的群山，也從沒有見過這樣遼闊蒼涼的荒原。如今當他看到這些景色時，心緒不由自主地激盪起來，忽然有些明白了那些君王的夙願。
不論是誰，都不會甘心將先祖生活過的，如此遼闊的土地拱手讓人。
“真希望能親眼看到群島收復北地的那一天”
少年輕聲感慨道，但一想到北地現在還被異族佔領，忽得就有些惆悵起來，失去了再看下去的興致，他深深看了眼那座遠處的村落，轉身走回長屋。
當格溫回到木屋時，他驚訝地看到那口黑鍋被放在了火爐上，大鍋前的雲夢正在將積雪煮化成熱水，橘貓和面具人“曲”正在往爐子裡添柴。
“你們在幹嗎？！”
格溫有些費解，“我們現在已經進入了北地，難道不是應該立刻展開行動，去調查天基之門和密庫的訊息麼？”
“慌什麼。”
雲夢看到鍋裡的積雪全部融化後，拿出勺子又攪拌了幾下，“現在是凌晨，我們已經趕了一個晚上的路，現在最重要的是養好精神，調整好狀態後再以飽滿的精神狀態去執行任務。”
“所以現在的首要任務，就是吃飯。”
水即將燒開，開始浮起氣泡，升騰出一層白色的霧氣。看到這幅景象，雲夢抓起一旁桌上的紅色肉腸丟進鍋裡，不出片刻功夫，整個屋子裡就瀰漫起一股子異香。
“這是什麼？”
格溫站在一旁咽了口口水，“我們出發時帶的食物裡應該沒有紅腸”
“這是那個矮人儲藏在這裡的食物，都是些便於儲存的醃製食物。”
雲夢又抓起幾塊乾癟的淡黃色塊狀物扔進鍋裡，低頭嗅嗅鍋裡的味道，有些得意“他口味不錯，這裡儲藏有成串的馬肉香腸、風乾蘑菇、還有萵苣、馬鈴薯和豬肉火腿，這些美味現在都便宜給我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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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沒有什麼能比得上在寒冷的冬天吃熱乎乎的燉菜更令人幸福了。”
橘貓蹲在一旁說道，隔空將切成片的火腿和馬鈴薯送進鍋裡，神情裡透出期待，“我也已經很久沒試過丫頭你的手藝了。”
“很快就能嘗到了。”
雲夢輕笑道，從口袋裡掏出幾個小瓶，在鍋裡撒起調料來。等鍋裡傳出的香氣越發馥郁時，她將大鍋端到長桌上，與格溫幾人圍坐在一起，拿出幾根洗過的叉子遞給他們。
“沒有多餘的碗，咱們就這麼湊合著吃吧。”
“那我就不客氣了。”
橘貓率先接過叉子，從鍋裡插了塊蘑菇送進嘴裡，肉呼呼的貓爪用起餐具來毫無困難。
面具人“曲”還是用那種詭異的方式吞下了一塊軟趴趴的萵苣，兩腮微微鼓起，兩條弧線彎曲起來，似乎非常滿意這種美味的口感。
“直接就著鍋吃麼”
遲疑片刻後，格溫也試著叉起一塊燉的發白的火腿肉片，吹了幾下後送進嘴裡。
細細咀嚼間，他只覺得口中的肉片裡滋出一股鮮香，獨特的醃製風味令人口齒生津，其中附帶的溫度更是讓身體裡升起一股暖流，使他不由自主地愉悅起來。
“真香！”
十來分鐘後。
長屋客廳裡，三人一貓圍在清理乾淨的長桌邊，一起盯著桌上鋪開的地圖。
在解決了溫飽問題後，他們終於開始討論下一步的計劃。
“北地已經被星界異族統治了兩百多年，密會在這裡的影響十分有限，只能投下一些潛伏的觀察者，所以對北地現如今的局勢我也不太瞭解。”
雲夢指尖劃過地圖，在西大陸版圖的北方畫了個圓圈，“但這個矮人的地圖卻寫得很詳細，我們現在所處的地方就是王國曾經的轄區冷巷行省，被狼靈族所統治，而北方的遠山行省被霧妖精們佔領，戰錘行省更是成了半獸人們的大本營。”
格溫向雲夢所畫的地方看去，發現三個行省都被塗上了醒目的紅色，一旁還分別畫著狼頭、猙獰的侏儒以及半人半獸的怪物圖案，附近寫有“危險地區”的警告。
但在三處行省中間還有一塊灰色地帶，上面寫著一行小字。
“中央獵區？”
格溫將那行字念了出來。
他不由皺起眉頭，心底浮現出些許不祥的預感，轉頭看向雲夢。
“這是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
雲夢的神情也凝重了起來，“這是反抗異族的諾曼人和其他勢力混雜的中立地帶，北地最富饒的紅松行省，現在它也是異族們保留的一塊狩獵場。”
“根據觀察者傳來的訊息，那些異族們會將各自行省的‘罪人’和反抗者驅逐進獵區，並在每年的十月中旬發起狩獵，三族年輕的超凡者們會參與到狩獵中，並以獵殺反抗異族統治之人為樂。”
雲夢轉頭望向窗外，眼中倒映出漸漸明亮的天光。
“因為每年十月，兩輪月亮交匯形成蒼藍之月的同時會引發黑森林的魔獸潮，所以這場狩獵又被稱作”
“黑潮狩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