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人潮走出列車，一股凜冽的寒意撲面而來。
此時夜色正濃，兩輪圓月懸掛在夜空中，它們之間的距離比幾天前越發接近，在部分重疊的地方出現了微弱的蒼藍色。
“偏偏是這個時候”
雲夢看著兩輪月亮交匯處的蒼藍色澤，不由皺起眉頭，低聲說道。
“什麼？”
格溫聽到她的聲音，有些疑惑。
“不，沒事。”
雲夢將頭頂的帽子壓低幾分，搓了搓手，“在出發之前，我們最好找個地方解決晚餐。否則等到了北地，就沒什麼好好吃飯的機會了。”
“贊成。”
橘貓眨眨眼睛，語氣裡帶著期待，“這次行動能報銷公費，我們可以試試本地最好的餐廳。”
“不過這裡有出名的美食麼？”
他們走出站臺，順著階梯來到一座平臺上，得以看清整座城市的全貌。
這裡是索拉卡島的西海岸，坐落著王國境內最大的兩座礦業城市之一海崖城。
城市中的大部分建築都由青黑色的海底岩石打造，整體看上去猶如一塊苔蘚，倔強地附著在陡峭的崖壁上，接受狂風與海浪的衝擊。
城市中高塔林立，屋頂和塔樓附近堆砌有環繞交錯的階梯廊道，盤旋在城市周圍的古城牆之上。
格溫眯起眼睛，瞳孔中掠過一絲微光，他看到在城市東方也就是列車駛來的荒原方向，就在那些山嶺腳下，坐落著大大小小的礦洞，附近停有許多列車。
那些礦洞它們像是一個美女雪白肌膚上凹凸不平的黑色痘坑，大大破壞了雪原的寧靜與美感。不時有列車噴出濃郁的黑煙，滿載著礦石和金屬原料前往來時的方向，將工業原料透過東港送走。
按照原先的做法，貨船會將這些原料送到阿卡納，但在那座工業之城幾乎淪為廢墟之後，天曉得這些原料的歸宿會是哪裡。
誰會關心這個呢，讓那些工廠主和礦商去頭疼這個問題吧。
格溫挪開視線，饒有興致地將注意力放在了街道兩旁的商店和行人上。
作為一座臨海的礦業城市，海崖城的街道上瀰漫著一股子硝煙與炭火的味道，行人們都穿著臃腫的粗布大衣，臉上灰濛濛的像是落了一層灰。
四周的商店大多也是以魚店和雜貨鋪為主，偶爾才能看到幾家藥店和服裝店。直到格溫他們走進城市更深處，才看到了幾家酒館和肉鋪，甚至還有裁衣店和糕點屋，以及散落在小巷中的不起眼的那些妓院。
“那是什麼？”
格溫注意到，在大部分房屋和商店門前都懸掛有一座小小的骨雕那像是一頭巨大的怪獸，從外表看來像是一頭白色的狼，只不過它生有獨角，口中還銜著一柄長劍。
“冬狼霍蒂芬妮。”
雲夢順著格溫的視線看到雕像後，不緊不慢地說道，“在諾曼人的神話中，它是一位北地王者的化身、凜冬女神的僕人之一，同時還是嚴冬到來的先兆。”
“凜冬女神是北地的諸多舊神之一，索拉卡島常年嚴寒，大部分民眾都是凜冬女神的信徒，所以自然會在住所懸掛冬狼雕像，來乞求女神庇護他們順利度過寒冬。”
“原來如此”
格溫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難怪一路走來，我都沒有看到任何有關教團的標誌。”
“教團傳入群島還是在賢王登基時。”
橘貓縮在面具人懷裡插嘴道，“教團信仰影響最大的還是阿卡納和沃頓，像雲巖和索拉卡兩座島嶼因為接近西陸，而且大部分都是戰爭後從北地遷徙而來的難民後裔，所以保留了比較完整的舊神信仰。”
“這裡的人們大多信仰那些北地舊神，諸如潘神、凜冬女神等。除此之外，幾乎沒有什麼人會去信仰教團的暮光女神。”
有關神明的話題沒有再繼續進行下去，一股誘人的香氣令他們停了下來。
香味來自不遠處的一家餐廳，門前的火爐上放著口大鍋，鍋裡正烹炸著肉塊，主人不時拿勺子攪動幾下，使肉塊被熱油充分加熱，在表皮泛起一層亮眼的金黃來。
在一旁的桌子上還擺有麵包、洋蔥片、萵苣和幾瓶醬汁。
當格溫幾人走近時，大鍋前已經站了一名顧客，他看上去像是剛從礦洞裡出來，腰上還別著一柄鴉嘴鋤，正眼巴巴地盯著鍋裡的肉塊。
眼看肉塊越發金黃，餐廳主人將洋蔥片和撕碎的萵苣放在一片麵包上，緊接著將炸好的肉塊撈出來，用另一塊麵包將肉塊壓在萵苣和洋蔥片上，把它遞給了那名顧客。
看上去似乎很好吃。
格溫心裡想著，剛想上前問問價格，卻有人比他搶先了一步。
“鍋裡炸的是什麼肉？”
雲夢快步來到大鍋前，神情嚴肅地問道，“這東西一個要多少錢？”
“鍋裡炸的有鹿肉和去了刺的魚肉。”
餐廳主人看到少女清麗的面容後，先是愣了幾秒，隨即殷勤地介紹道，“這是斯派克，本地的一種小吃，一個只要六銅幣，您要試試麼？”
“我要四個，等等”
雲夢很快又改口道，“給我五個，其中兩份請多加些肉，我會另外付錢的。”
“好的請在這裡等一會。”
餐廳主人熟練地給肉塊蘸上一層麵糊，將它們丟進鍋裡，隨後又拿出五塊麵包，依次擺好配料和醬汁，等鍋裡的肉塊變成金黃色後，再夾在麵包中間。
等五份斯派克都做好後，雲夢付了錢，給格溫一份，面具人兩份，自己則面不改色地拿了最厚實的兩份，每一份裡面足足夾了三塊肉排！
“吃吧，這就是我們今天的晚餐了。”
沒有理會格溫異樣的眼神，雲夢咬了一大口斯派克，鼓著腮幫子嚼起來，等幾人走過一道拐角後才含糊不清地說道，“萊納鐵山給我的地圖上標記了北地與海崖城之間的航線，以及一處秘密的登陸點，還有他在海崖城藏匿船隻的地方，吃完之後我們就出發。”
“這麼急？”
橘貓有些意外，“我還以為會在旅店休息一晚。”
“時間緊迫。”
雲夢嚥下嘴裡的食物，“還有四五天就是雙月交匯的時候，等蒼藍之月出現在夜空中，黑森林裡的魔潮就會席捲北地，這會給行動帶來極大的不便。”
“更何況這裡還有警戒海面的哨塔，為了不引起駐紮軍隊的注意，我們只能趁著今晚行動，趁早抵達北地。”
“儘量要做的隱秘些麼”
橘貓似乎想到了什麼，沒有再反對。
“畢竟涉及到天基之門這種最高級別的東西啊。”
“唔。”
雲夢點點頭，不再說話，埋頭對付起手裡的兩份美食。
他們就這樣站在一處背風的巷口吃飯，一時間，四周只有風聲和微弱的咀嚼聲。
格溫在一旁吃著斯派克，鬆軟的麵包帶著股甜味，肉排的酥脆和蔬菜配料的清爽感糅合在一起，令他胃口大開，很快就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將目光落在面具人身上。
名為“曲”的面具人從一開始就一言不發，表達意見也僅僅只是透過簡單的手勢，或者點頭搖頭，格溫幾乎都要懷疑他是個啞巴了。
不過真正令他好奇的是那張木質面具。
那張面具上只有兩條塗鴉板的紅色弧線被用來充當眼睛，除此之外沒有露出嘴巴和鼻孔，遮擋的密不透風，這就令人很好奇了，面具人會如何吃東西呢？
這可真是令人在意
就在此時，格溫注意到阿曲拿起了斯派克，當他將其放在嘴邊時，臉上的木質面具突然蠕動起來，就像是一團擁有生命的活物，冒出蠕動的嫩芽來，將斯派克整個給吞了下去！
這駭人的一幕令格溫險些叫出聲來，他立即揉揉眼睛，等再抬起頭時，卻發現“曲”的面具又恢復了正常，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難道是自己看錯了？
他有些不安，剛想挪開視線，就看到那張古舊斑駁的面具轉向了自己，兩條紅色的弧線漸漸彎曲，彷彿有兩道無形的目光穿透了面具，陰暗冰冷，正落在自己身上。
少年忽然生出一個令自己戰慄的念頭他在笑？
“好了，都已經吃完的話跟我來，我們去那矮人藏船的地方。”
雲夢的聲音突然響起，面具人“曲”轉頭看向她，幾乎就在同時，察覺到那種讓人不安的視線消失後，格溫也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氣。
這個面具人不對勁，以後還是離他遠些好。
打定主意後，格溫就悄悄站到了雲夢身旁，讓她擋在自己和面具人之間，免得再看到那張詭異的面具。
也不知是專注於手上的地圖還是怎麼地，雲夢沒有注意到格溫對面具人的戒備，她帶著幾人來到城市最西部的角落，停在一座貼近城牆的住宅前。
這棟住宅看上去已經被荒廢了很久，大鐵門的欄杆上佈滿鏽跡，四周的院牆也坍塌大半，露出一個巨大的缺口。院落裡翻倒著幾座殘破的塑像和石椅，雜草與藤蔓肆意瘋長，幾乎都要從院落里長到街上。
“就是這裡了。”
雲夢又看了看地圖，再三確認後，率先翻牆跳了進去，其他幾人也緊隨其後。
院子裡的雜草足有半人高，他們跟著雲夢繞到後院，直到發現一口破敗的古井。
“唔”
雲夢來到古井前向下看去，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如果那個矮人的地圖上沒有寫錯，那麼從這口井下去，就能到他藏船的秘密出口了。”
“誰想來試試？”
“我來吧。”
格溫按住古井的邊緣，翻了進去，當他半個身子落進井裡時，腳尖在井壁上碰到了什麼東西。
他試探著又向下移動了一點，終於明白自己踩到的是什麼東西。
“井壁上有梯子，我先下去看看。”
他對雲夢說道，緊接著順著梯子向下深入黑暗之中。
梯子很長，約莫在爬了五六分鍾後，格溫聽到腳下傳來一陣怪異的聲響就像是有人在低低地哀嘆，令人聯想到患了哮喘的病人所發出的喘息聲。
他繼續向下，空氣裡多出一股熟悉的溼冷和鹹腥，那是海風的氣息。
四周的井壁也漸漸變成青黑色的岩層，空間不斷擴大，直到他踩上堅實的地面，才發現自己站在一處開闊的洞穴裡，四周堆放著木箱和麻袋，裡面裝滿了烈酒和風乾的海豹肉，牆上還掛著許多獸皮。
水道四周的石壁上有許多被海水侵蝕形成的空洞，海風從中吹過，就形成了之前他所聽到的悠長的嘆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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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這裡就是那個矮人藏船的秘密碼頭了。”
雲夢從梯子上跳了下來，如同一片羽毛般輕巧地落在格溫身後，指尖升起一團白色光球，橘貓和面具人緊隨其後。
“一個能夠秘密登陸北地的地下碼頭，王國的那些大人一定會對這裡感興趣。”
當看清四周的情景後，橘貓嘖嘖感嘆道。
在這座秘密碼頭前的水道上，停泊著一艘樣式古怪的木船，它看上去足有十多米長，三四米寬，船頭與船尾高高翹起，船身上銘刻有繁瑣的圖騰花紋，中心的空間足夠容納十多個身強體壯的大漢。
“諾曼長船？”
雲夢看清長船的全貌後，湊近船首的熊頭木雕，觀察起上面的銘文來。
“那個矮人是從哪兒弄來這麼一件古董的”
“好了，考古學家，我們該出發了。”
橘貓從面具人懷裡跳上長船，“路上你有的是時間來研究這艘船。”
“好吧，我們確實得立刻行動起來”
雲夢也跳上長船，伸手將格溫給拉了上來，“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了。”
夜色濃重，漆黑的海面上倒映著月光，給四周朦朧的霧氣覆蓋上一層蒼藍的色彩。
格溫奮力划動船槳，面具人在他一旁做著同樣的事，橘貓則安靜地蹲在他們身後，發出悠長的呼吸聲用這只老貓的話來說，他是在吸納遊離在四周的氣，這是每日必不可少的功課，能夠增強自身的體魄和力量，以後也會成為格溫的必修課。
至於雲夢，她手持地圖站在長船最前方，時不時指揮前進的方向，免得船隻觸礁沉沒。
他們選擇出發的時機很恰當，正是晚上十點，海面上升騰著一股濃郁的霧氣，隨著海風變幻出各種形狀，即便是海崖城哨塔上的探照燈也難以穿透這詭異的霧氣。
這也讓他們免除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更不會被守衛當做偷渡者，用蒸汽弩箭射個對穿。
一時間，幾人就這樣沉默著，只有風聲和船槳破開水面的聲音。
“我們還要多久才能到北地？”
“大概要將近一天。”
雲夢回答了格溫的疑問，“北地和群島之間的這片海域佈滿暗礁，還有這種濃霧，我們必須按照地圖上的航線小心地前進，以免遇到不必要的危險。”
“要劃一天的船啊”
格溫長出口氣，他看著雲夢的側臉，心裡突然生出一些莫名的情緒，“密會的任務一向都是這麼辛苦嗎？”
“大部分都不輕鬆向左偏些。”
雲夢看著手上的地圖，撩起被海風吹亂的頭髮，“事實上，我們無法自己選擇去執行什麼任務，上面的大人物讓我們做什麼，我們就去做。划船的動作不用那麼大，格溫，你這樣會讓船的方向發生偏差。”
“我只是有些好奇。”
格溫放輕了划槳的動作，試圖找些話題來活躍下沉悶的氣氛，“你原先都參加過什麼任務？”
“很多，從我加入密會到現在已經過了很多年了。”
出乎格溫的意料，雲夢像是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神情突然變得沉重起來。
“處理超凡事務，清剿異種，追殺叛徒，回收深淵奇物，都是第七特別行動機關的日常任務，這也是我們為什麼會被其他部門的人叫做清道夫。我現在還記得，在淹城的一次回收行動中，情報和實際情況有些偏差，我們遇到了一頭覺醒了真名的觸手海怪，它的那些吸盤嘔”
“不用說了！別這樣勉強自己！”
看到少女蒼白的臉色，格溫生出一種負罪感，“很抱歉讓你想起那些糟糕的事情”
“我沒事，只是有些噁心。”
雲夢深吸口氣，突然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等你能夠自己獨當一面時，早晚也會遇到這種事，大部分情況下我們要面對的敵人都是些醜到讓人崩潰的深淵怪物，提醒你一句，到時儘量別吃太多東西，免得看到它們後又把飯給吐出來。”
“真是個不錯的建議。”
格溫笑得有些乾澀，竭力不去想雲夢所說的那種糟糕的未來，將目光望向遠處的海面。
“那是什麼！”
他突然驚叫出聲，“海面下有東西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