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瑾瑜有了一架鋼琴之後，早上起來也多了新鮮感。
他本人對學習樂器抱著幾分新奇，坐在嶄新的琴凳上晃著一雙小短腿，有點躍躍欲試。
這琴太貴了，他以前可是只在櫥窗裡瞧見過啊——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過，小孩眨了眨眼，但很快心思又被眼前的黑白鍵吸引了，伸出小手在琴鍵上輕輕按了一點聲音出來，發出“哆”的一聲脆響。
陳素玲端著早點過來，裝作不經意地瞧了一眼兒子。
那邊坐著的小朋友只按了一小下，就從琴凳下慢慢爬下來，好像能摸摸就心滿意足了。
陳素玲有些奇怪，但是看著小家夥扶著牆壁慢慢自己走著去了客廳沙發那，熟練地爬上沙發，然後趴在那掀開一點窗簾瞧外面的時候，忍不住又搖搖頭笑了。
唐泓俊一邊繫著袖釦一邊走出來，瞧見她問道：“小瑜剛才彈琴了？”
陳素玲道：“就彈了一下。”
唐泓俊不解：“昨天不是還挺喜歡嗎，今天就彈了一下？”他抬頭瞧了客廳那，有些想不通，按理說他家小孩拿著鋼琴當玩具也應該熱衷兩天才是。
陳素玲見他要過去，攔住了道：“別，讓他自己玩一會。”
唐泓俊更奇怪了：“小瑜在玩什麼？”
“還能是什麼呀，看樓裡的小孩們揹著書包去上學唄！”
唐泓俊一臉的愧疚，走過去陪著兒子看了一會，他上班的時間在九點，倒是比其他人時間充裕許多，可以任性地多陪伴兒子一會。
現在是早上七點半，筒子樓裡最熱鬧的一段時間。
早起來上班的人們陸續出門，不少年輕女人都燙著最新流行的波浪頭，也有披著捲髮的，穿戴整齊了拽著自己家的孩子送去小學；一些初高中生剛下早自習，騎著車子呼拉拉回來一批，腳踏車往樓道裡一放，埋頭就往樓上的家裡衝，樓梯間都是“咚咚”的腳步聲，有冒失的，少不得捱上幾句罵……
熱熱鬧鬧的，又特別平凡。
唐瑾瑜看得認真，唐泓俊也陪著一起躲在窗簾後面看，只是他的視線大部分時間都在偷偷看自己家兒子。
小孩自從那次發燒之後，再醒過來身體就好了許多，瞧著也機靈了不少，雖然現在口齒不太利落，但是已經比之前好了太多太多了。而且白白淨淨的，五官集合了他和妻子的優點長得，精緻漂亮，一雙大眼睛黑葡萄似的，睫毛長得像是女孩兒，就算笨一點瞧著也可愛極了。
唐泓俊看得心滿意足，跟天底下所有的傻爸爸一樣，覺得再沒有比自家小孩更好的孩子了。
窗戶外面，一身初中校服的夏野走過去，還是戴著那副口罩，單肩揹著書包。
唐瑾瑜眼睛立刻睜大了些，扶著沙發背略微抬頭，看著那道身影一閃而過，這才心滿意足地把窗簾拉上，回頭看向自己爸爸，用手拍了拍小肚子，“爸爸~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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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泓俊被他逗笑了，把小孩抱起來放在自己肩膀上帶去了餐桌那邊，“小瑜餓了啊，咱們去吃飯！”
陳素玲給他們父子倆盛好粥，笑著問：“小瑜今天又看到你夏野哥哥了？”
唐瑾瑜點點頭，他的小手正被唐泓俊拿溫熱的毛巾擦拭，擦好了之後就用自己那把粉藍色的勺子認真吃起飯來。
唐泓俊道：“小瑜每天都看夏野？”
“可不是，看完其他小朋友上學之後，就等著夏野了，每回看完了才吃早飯呢。”陳素玲給兒子夾了一塊蒸熟的胡蘿蔔，柔聲道：“寶寶吃這個，可甜可軟了。”
唐泓俊的注意力立刻又被兒子吸引了。
他覺得能看小朋友吃一天飯，怎麼就這麼可愛啊！吃起粥來的小嘴巴像是一隻小金魚，腮邊都是肉嘟嘟的，吃胡蘿蔔的時候兩隻小手抓著，一點點啃也可愛極了！
他一邊看兒子吃飯，一邊覺得自己也食慾大振，跟著多吃了半碗粥。
吃過早飯唐泓俊去設計院上班，陳素玲則換了一身毛呢連衣裙，套了件厚風衣，抱著兒子去了公司。
她三年多前辭職下海創業，現在開了一家服裝公司，生意做得紅火。
這段時間兒子生病，她一直親自照顧，公司都沒怎麼顧得上，只在電話裡跟秘書聯絡，現在唐瑾瑜好了，她也能安心帶著他來上班。
公司位置在市區位置，距離他們家住的地方二十多分鍾的車程，陳素玲到了之後就把兒子放在辦公室裡，讓秘書端來小點心照看著，自己踩著一雙高跟鞋風風火火去忙了。她這段時間沒來，公司積壓了許多事情，也是忙碌的很。
唐瑾瑜坐在老媽辦公室的沙發上，好奇地打量這裡。
辦公室裡鋪了紅木地板，軟皮沙發擺了兩組，他現在坐著的是略小的一組，沙發半新，圍城品字形擺著，他就坐在中間，下面還鋪了軟地毯。不太像是一個會客的辦公室，倒像是為了特意照顧小朋友而設定的地方，旁邊還放了兩件毛絨玩具。
秘書端了一小碟水果和餅乾過來，放在他手邊，瞧著動作也是熟練，像是做過無數次了。不過在看到唐瑾瑜自己拿起一塊餅乾吃的時候，她還是驚訝地小聲叫了一聲，繼而又欣喜道：“小瑜會自己吃飯啦？”
沙發上的小朋友點點頭。
秘書笑得更高興了，一疊聲地誇他，看他自己吃完了一整塊，還開口要水喝的時候，忍不住用手背擦了下眼角連聲道：“哎，哎，我這就去給你倒水，素玲姐總算熬出頭啦。”
唐瑾瑜說話還不利索，接過水杯的時候就衝秘書姐姐笑，露出整潔的小白牙，把秘書一顆心都給甜化了。
陳素玲過了一陣回到辦公室，身後還跟著一個扎小辮子的男人，瞧著二十來歲人長得不錯，小白臉似的俊俏模樣，現在正跟在陳素玲後面一口一個“姐”地喊她，聲音裡都帶了哀求。
“姐，我親姐啊，我求求你了，能不能先做這個專案？男裝肯定是現在最稀缺的，姐你都不用出去看，就站在這窗戶邊上瞧一眼，外頭這都穿得什麼呀，全都一個樣兒，就我設計那皮夾克……姐，我跟您保證，絕對的爆款！您放開了讓我做這一回，我發誓，今年冬天的爆款裡我承包五套！”
陳素玲頭也不回道：“五套？別鬧了，咱們今年一年才爆了三件，幾十萬的單子壓著都在催這些衣服呢，你現在撂挑子非要搞男裝？不成，門都沒有，先把眼皮子底下的事兒幹完再說吧。”
“那冬裝……”
“冬裝還有羽絨服，那批鴨絨我可都跟老趙談好了，你別亂來聽到沒有？”
“怎麼叫亂來呢，我這不也是想提高一下，給咱們公司打打知名度啥的。”
“先做女裝。”
“那以後呢？”
“以後二線做童裝。”
“啊？那我們男人就沒點發言權了？”
陳素玲把一沓圖紙塞他手裡，挑高了眉頭道：“沒有，你去瞧瞧滿大街都是誰買衣服？先管好大市場吧！”
小白臉站在那沒吭聲，也不伸手去接。
陳素玲把圖紙又往他那邊塞了塞，生生給氣樂了：“丁彥召！”
小丁同志站那，一副不敢反抗又憋著不應聲的模樣。
“怎麼，還跟我犯倔哪，拿著吧，今年先忙完，好好過個年，等開春了再讓你試試。”
丁彥召這才高興起來，抱著那摞圖紙眉開眼笑，半點都沒有剛才的模樣，熱情極了：“那咱們就說好了啊，姐，您得借我幾個人。”他說著，眼神就往小沙發那邊的秘書瞧，都沒敢真對視上，自己先紅了臉。
唐瑾瑜一直豎著耳朵聽呢，愣了一下，緊跟著天降八卦，瞬間也跟著抬頭去看秘書姐姐。
秘書面上瞧不出什麼表情，但是耳朵紅了點。
唐瑾瑜八卦小雷達都開啟了，跟看電視劇似的，搓手期待！
陳素玲道：“這事以後再說，先忙正經業務。”
丁彥召得了老闆這麼一句話，心就放肚子裡踏實一半了，喜滋滋地拿著圖紙出去幹活了。
辦公室裡清淨了，陳素玲坐在沙發上抱著兒子，也終於能喘口氣。
一旁的秘書道：“素玲姐，我上午按你說的找了幾家鋼琴老師，那邊大部分都是送去老師身邊學琴的，一對一的很少，能來家裡教的也少，只找到這麼三位。”她拿出記錄的紙張遞過來，指著上面道，“一個原本是小學的音樂老師，可能琴藝沒那麼好，但是耐心足夠，這個是專門培訓機構的，價格貴了點，但是彈得好，還有這個……”
她一一指給陳素玲，但是說完之後，陳素玲又微微擰起眉頭，沉默下來。
秘書道：“要不我再找找？”
陳素玲抱著小孩輕輕拍了他後背幾下哄他，嘆了口氣，“先讓這個音樂老師來試試看吧，
秘書答應了一聲，想了想又低聲勸她：“姐，不是所有人都那麼壞，小瑜肯定不會再遇到那種人了……”
陳素玲勉強笑了下：“但願吧。”
唐瑾瑜聽得糊里糊塗，不過顯然她們對話裡的主角是自己，好像以前自己還受過傷害？他小腦袋暈乎乎的，使勁去想，也沒有半點印象。
這個疑問讓唐瑾瑜心生好奇，他趁著有鏡子的時候也認真看過，從臉上到小胳膊小腿，沒有半點傷痕，可真是太奇怪了。
唐瑾瑜的鋼琴老師姓馬，她是一個剛畢業沒多久的大學生，在市中心小學教鋼琴課，每週可以有三天過來給他上課，對於初學者，尤其是唐瑾瑜這種情況來說，時間足夠了。
因為之前小孩的情況就跟馬老師說過了，她也答應先來看看學生再說，第一次登門拜訪的時間選在了週六的晚上。
陳素玲不放心，先和馬老師談了一會，見這姑娘熱情大方，性格也好，這才放心讓她去教孩子。
只是學琴的時間不太湊巧，是學生們剛好下晚自習的時間，筒子樓也不怎麼隔音，外面有跑動的腳步聲，還有踢球的聲音，這些也就算了，讀初中的那些學生們的腳踏車鈴鐺也響個不斷——
唐瑾瑜有些坐不住了，想要和往常一樣去窗邊看看。
馬老師再溫柔體貼，也不耐煩學生不斷扭著身體要走，把他按了一下，低聲道：“來，看老師手裡的譜子，這個對應的是什麼？咱們剛剛才說過的，還記得嗎？”
唐瑾瑜手指微微發抖，一點都不想坐在琴凳上，他內心難得焦灼起來，像是有什麼聲音在心裡一直催促他，讓他離開這裡，去窗邊看那個人。放學了，他揹著書包要回來了，今天週六晚自習之後可以休息一天，所以他手上還會多一份試卷……
唐瑾瑜幾次要走，都被按在那，身體完全使不上力氣一下熱氣就湧到眼眶裡，含了兩汪淚水。
馬老師強行按著小孩坐下，還沒等再教什麼，陳素玲臉色就變了，立刻起身過去把馬老師拽開。
馬老師愣了一下，摸著自己手腕道：“怎麼了？”
陳素玲把琴凳上的小孩抱起來，大概是感覺到了媽媽的溫暖，小孩抱著她的脖子哆哆嗦嗦哭起來，他說不清楚話，但就是覺得心裡委屈，想要發洩一下。
陳素玲不住哄著，也跟著紅了眼圈：“沒事了，寶寶沒事了，咱們不學了。”
唐泓俊也站起身走過來，心疼地拿紙巾給兒子擦眼淚，“對，不學了，小瑜隨便按著玩兒好不好，本來就是爺爺給你買的玩具，不哭了啊。”
馬老師在一旁臉色不太好看，她忍了忍，還是道：“您說只想讓孩子學點基礎，這我能理解，原本也沒多苛刻，只是讓他坐在那一會呀……”
陳素玲還沒開口，一旁的唐泓俊先搖頭堅決道：“抱歉馬老師，今天的學費您收著不用退了，這琴我們不學了。”
馬老師張嘴想再勸，可看他們一家都是一樣的態度，多留也沒有什麼意義，拎著包走了。等走出筒子樓還覺得這家人實在有些不靠譜，她見過無數寵孩子的家長，真沒見過溺愛成這樣的！
唐瑾瑜哭了一陣，也就不哭了，他心裡有點不好意思，但是唐泓俊抱著他去窗邊看的時候，他還是看了一會。
他運氣好，等到了夏野他們放學，遠遠瞧見他揹著書包走回家，手裡果然跟他想的一樣多拿了一份卷子。
因為哭過，所以累得也快，洗漱之後小孩很快就睡著了。
臥室裡開了一盞小檯燈，橘黃色的燈光下唐泓俊正在安撫妻子，只是他自己也眉頭微攏，時不時地輕嘆一口氣。
“也不怪你，真的，我今天瞧見馬老師按著小瑜坐下的時候，心裡也跟著難受。”唐泓俊道，“算了，素玲，孩子現在能走，還能自己吃飯，咱們別強求什麼了，讓他高高興興的玩兒吧。我們努力工作，多賺點錢，給小瑜買上兩三套房子，讓他一輩子吃喝不愁……”
陳素玲眼睛還是紅的，咬唇道：“那他以後呢？”
唐泓俊張了張嘴，嘆了口氣。
“我沒打算讓兒子成才，他能有現在，我就知足了，我就是怕。”陳素玲落了淚，輕聲道，“怕以後咱們老了，沒人再這麼照顧小瑜，也怕現在讓他接觸外人，哪裡疼了都不知道喊一聲……泓俊，我今天瞧見他哭，我心裡就好疼啊。”
唐泓俊伸手攬著妻子，感覺到肩膀上睡衣溼了一小片，他心裡也酸澀地不是滋味。
幾年前孩子還小，他們只是察覺到他和普通小孩比反應要慢上不少，但是依舊覺得用足了耐心就能讓小孩慢慢學會一切，直到發現兒子雙腿行走緩慢，站立都困難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他們帶著孩子求醫問診，一次次灰心之後，日子還是要繼續。
夫妻兩個那時都在單位上班，不能每天照顧小孩，就請了一位保姆回來，但是卻不知道背地裡保姆因為一些小事一次次打孩子，就因為他不會說話，無法表達，幾次之後，保姆見主人家沒有發現，膽子也大了。直到有一天，保姆因為小孩一直亂動不肯聽話，還弄撒了飯菜，把他抱起來放在了燒熱的小爐子上……
老式燒蜂窩煤的小爐子不大，熱度卻足夠。
這一次保姆沒有掩藏過去，陳素玲報了警，又和丈夫一起在醫院裡守了兒子兩天兩夜。
也是從那天之後，陳素玲辭職下海，自己硬抗著辦了一家公司，再苦再累，只要能扭頭看到小孩好好地在離她不遠的沙發上睡著，她心裡就踏實了。
她的孩子就在她身邊，沒有餓著，身上也沒有疼。
知道這些，讓她再吃一倍的苦她都願意。
……
唐泓俊想了一陣，忽然道：“要不，找夏老師吧？”
陳素玲道：“隔壁夏野家？”
唐泓俊點頭：“對，夏老師以前不是也帶過學生嗎，上次還看到有帶著小提琴來找他的，要是他不教鋼琴，咱們再買把小提琴就是了。”他說著，越想越對，“反正咱們本來就只是讓小瑜慢慢接觸外邊，正好他也挺喜歡夏野的，就請夏老師過來，等熟悉了，還能帶著去隔壁走一下，一點點開啟外面的大門，讓小瑜慢慢熟悉。”
陳素玲擰著眉頭想了一會，緩聲道：“每天最多半小時，我得跟著。”
“是，我也去，到時候讓夏老師陪著小瑜說說話就行了。”
陳素玲眉頭鬆開了些，點頭道：“也行，你回頭問問人家，熟人更好些，這樣小瑜不會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