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完會，陳燦剛回到一車間，就看到不少帶著疑惑的目光，他只是笑笑，沒做過多解釋。
他只是一個車間副主任，自己現在算是真正被卸磨殺驢了。
他背著手，在車間逛悠兩圈，剛和一個臉熟的工人聊上兩句，便看到門口走進來一個二十三四的年輕人，對方穿著幹部服，應該就是這車間主任了。
陳燦看來對方一眼，這傢伙這麼年輕，就是車間主任了，看來也關係不淺。
來人沉著臉，朝車間裡喊道。
“大家停下手上的活，集合來開會！”
陳燦一言不發走上前，站在他身後。
他都準備辭職了，所以也不打算多管閒事，能摸魚就摸魚吧。
對方用眼神，狠狠瞥了一眼陳燦，那眼中的意思很明顯，他才是這車間老大。
這小癟犢子的眼神，到讓陳燦很不爽，他也沒啥心思聽著小癟犢子講話了，轉身回自己之前的技術科辦公室了。
此時那辦公室裡，已經空了，之前的技術人員已經全部重新調整了，大多又分配到各車間了。
陳燦回來，找到自己的大茶缸，慢悠悠接了一杯開水，從抽屜摸出小半袋茶葉，分一點下去，把剩下的茶葉，連同自己吃飯的飯盆和鋼筆之類的，全裝在一個布袋子裡。
一車間也有一個辦公室，平時就車間主任和副主任的位置，陳燦這是打算換位置了。
抱著大茶缸，提著袋子，陳燦一副悠閒自得的老幹部模樣，慢悠悠回到一車間。
見那小癟犢子還在口沫橫飛，陳燦懶得理會，回到辦公室，把布袋子放在自己座位上。
隨即抱著茶缸子，依靠在辦公室大門邊上，慢悠悠喝著茶水，聽著那小癟犢子訓話。
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了，那小癟犢子口氣很嚴肅，官話一套一套的，不知所云。
陳燦打了一個哈欠，又抿了一口去茶水，轉身回自己座位看報紙去了。
其實這小癟犢子說那麼多廢話，沒有一點營養價值。
無線二廠現在七百多員工，除了退休員工，在職員工近六百人，如果這六百人，全部用於生產超級天線，怕是有五百人得休息。
可總廠的意思，是準備把行動式收音機的產能全部轉移走，那剩下的五百多人，該幹嘛？
陳燦也不知道那些領導咋想的，反正這些他管不著。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自己還是安心喝茶看報吧！
陳燦已經能想象到了，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自己的小日子，都將這樣度過了。
結果也如陳燦猜測那樣，接下來一個星期，每天車間開工率不足四小時，加班更別想了。
平時星期天根本沒假放，現在竟然也放假了。
那小癟犢子威風了一個星期，便焉了。
之前，是工人不知道他的底細，還以為對方那麼大口氣，能給工人帶來多大好處。
但是恰恰相反，這癟犢子屁事沒有，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開會，還都是一些官話大話，結果屁事沒有。
一個星期不到，就有工人指著他鼻子破口大罵了。
他還想推搡工人，結果被幾個老孃們，直接騎在他身上，扇了好幾個大逼鬥，被扒光了褲子，追著滿車間跑，這事瞬間傳遍整個二分廠。
陳燦也沒想到，自己還未出手，這貨就被工友給整焉了。
這事過後，這貨也老實了，不再逼逼賴賴，每天正常上班下班。
其實也正常，這個年代的工人，可不管你是啥幹部，你不為給工人帶來利益，人家根本不鳥你！
陳燦後來才知道，這貨的確有點關係，之前是無線三廠的，也是一個副科級，趁著這次合併的東風，憑藉關係，級別成功提了半級，現在成了科極車間主任了。
陳燦原本打算，就這樣苟幾個月，等鄭娟生了，自己就辭職。
但是計劃趕不上變化，三月初的一天，陳燦正準備下班回家，剛走出工廠大門，便碰到一個讓他意想不到的人。
這人正是無線二廠前任廠長黃江。
黃江站在廠門口，身邊還跟著一個秘書，見到陳燦，黃江笑盈盈上前，喊了一聲周科長。
陳燦回頭一看，見是黃江，也是懵逼加震驚了。
他實在沒想到，還會遇到這位。
話說這位，不是去遼沉上任去了嗎？
不過陳燦連忙反應過來，笑著開口道。
“黃廠長，您這是去廠裡？”
黃江搖了搖頭開口道。
“不是，我專門來找你的！”
陳燦這下更懵了。
黃江笑著說道。
“走，這也到飯點了，我們找個地方坐坐，飯桌上說！”
陳燦還能怎麼辦，只能點了點頭。
不過他看上黃江，還是忍不住說道。
“黃廠長，不進去廠裡看看？”
黃江無奈搖了搖頭苦笑道。
“不去了，我現在也不是廠長了！”
陳燦這才想起來，對方現在的身份好像是黃書記？
他連忙笑著改口道。
“黃書記這是專程來找我的？”
黃江聽到這話，臉上的苦澀頓時消散，豪氣開口道。
“是呀，這次我從遼沉趕來，專門為你這個特殊人才而來！”
陳燦連忙笑著擺了擺手說道。
“不敢當，不敢當！”
兩人相視哈哈大笑！
話說黃江突然來訪，陳燦也是沒想到的。
或許連黃江自己，在一個多月前離開無線二廠的時候，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還會回來特意找陳燦。
這事還得從一個多月前說起。
當時黃江剛到遼沉下面的寧江市上任，從省會城市吉春，到隔壁省一個偏遠的縣級市上任，黃江心裡可謂是五味雜陳。
他當然知道，能擔任一個縣級市的一把手，這對他來說，絕對是一個機會，如果抓住這個機會，他很有可能上前邁出一大步。
但是剛上任，他就發現，自己想當然了，寧江是一個半工業，半農業的城市，全縣去年生產總值不過兩千萬左右。
要知道，無線二廠三個月時間，銷售額就達到一千多萬，利潤更是突破五百萬。
而一個縣級市，竟然還不如一個無線二廠的生產總值。
寧江的工業能力，比想象中還要差，基本都是五十年代的蘇聯機械設備，情況比想象中還要糟！
這種情況下，他要在任期內幹一番大事業，簡直是知心妄想！
黃江是有野心的人，不然也不會願意去一個貧窮的縣級市，但是讓他想一個辦法解決目前的現狀，黃江一時半會還真想不到。
但是過年的時候，他突然接到吉春市的朋友電話，說上面已經就無限二廠，給出了合併方桉，過完年後，就立即實施合併。
就這個合併方桉，黃江一打聽，大吃一驚！
在這個合併方桉中，黃江曾經最器重的陳燦，竟然只分配到一個分廠當車間副主任。
得知這個訊息的黃江，內心既是對這次合併的憤怒，又是內心有些小竊喜，可謂是冰火兩重天！
憤怒自然是，自己好不容易搞起來的無線二廠，經過這一次合併，又將淪為配角。
他更憤怒上面某些人，有眼無珠，竟然把真正的人才埋沒！
那內心一點點小竊喜，自然也來源如此。
他還一直想著如何打破寧江的僵局，沒想到遠方就有一個驚喜在等他。
對於陳燦，黃江內心是百分百支援的，別人不清楚內幕，他作為前任無線二廠的廠長，最清楚那位年輕人的能力。
之前他的確安排了兩位副組長協助陳燦，當時也的確有一點點其他的想法，但是隨著行動式收音機的爆賣，他徹底無條件信任那個年輕人了。
他信任陳燦，不止他的技術，“金鵬牌”行動式收音機，之所以能在短短三個月內火爆整個東北三省，除了價格便宜外，真正的王牌，是陳燦培訓出去的那些銷售人員。
在他離開無線二廠的時候，無線二廠的銷售人員已經突破了兩百人，這些人遍布整個東北三省。
這其中，有五十人是陳燦親自挑選培訓的，黃江曾經做過統計，陳燦培訓的銷售人員，銷量遠遠超過其他人。
這些統計數據，黃江並沒有報告上去，那樣不利於團結。
而上面只看到三個月銷量突破五十萬臺，可不清楚這裡面的銷量佔比問題。
黃江那時候，才覺得，陳燦是個真正的人才。
他走之前，的確也猜測過陳燦可能會遇到冷落，所以才給對方建議，去南方看看。
但是他也沒想到，陳燦會被冷落到這種地步，從無線二廠的技術科長到一個分廠的車間副主任，這簡直是卸磨殺驢。
當得知陳燦的遭遇後，黃江再也坐不住了。
他相信，只要自己把陳燦拉到寧江市，自己一定有信心，把寧江的工業能力搞起來，就算集全市之力，也要打造一個屬於寧江的無線廠。
黃江為了實現這個計劃，在大年初二，便開始去市裡跑動，隨即又去省裡，找他以前的戰友，同學要支援。
這個年代，一個縣級市搞一個新專案，可不是簡單一句話的事，必須得想辦法從上面要到支援。
黃江這些天的努力，並沒有白費，連續跑了大半個月，終於算是塵埃落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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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計劃，也得到了市裡和省裡的大力支持，一個新的無線廠即將在寧江建立。
上面還特事特辦，要求各單位極力配合寧江，並且還批了五十萬資金。
之所以能這麼順利，原因很簡單，黃江曾經在職的那個無線二廠，如今太火了。
如今行動式收音機正是市場的風口，合併後，之前它唯一的產量不足，也隨之解決。
合併後的無線總廠，如果全力開工生產行動式收音機，那每月可以生產數十萬臺收音機。
但是顯然，行動式收音機的銷量，即將到頂。
全國那麼多家收音機生產廠家，又不是傻子，誰還不會跟風？
這也就是無線廠趁著空隙，撿了一個大便宜而已。
但是這個大便宜實在太大了，每月超過二十萬臺的銷量，超二百萬的利潤，這上下游，帶動多人就業？帶動多少經濟？
這麼亮眼的成績，上面圈子裡，早已經傳遍了，這如何不讓人羨慕嫉妒恨。
遼沉同屬東北三省，眼見別的省收音機在本省市場大殺四方，本省的無線行業，早已經恨得牙癢癢了。
遼沉也有無線廠，自然也開始研究和彷造“金鵬牌”行動式收音機，估摸著要不了多久，也要上市銷售了。
這個時候，黃江突然跳出來，表示自己可以創造第二個“無線二廠”，這樣的口號一喊出來，就得到許多領導支援！
畢竟，誰都知道，無線二廠之所以能再戰雄風，黃江功不可沒！
如此人物，自然有人支援！
黃江把寧江的事剛確定，便迫不及待地跑來找陳燦了。
他生怕陳燦聽從自己的建議，已經去了南方，那到時，自己就麻瓜了！
結果好在，他來得很及時，正主堵到了。
黃江在國營飯店，親自給陳燦倒上酒，陸陸續續把自己來的目的，還有自己這一個多月的經歷一一訴說出來。
陳燦聽完黃江的訴說，也是目瞪口呆。
這個年代的幹部，都這麼勐嗎？
陳燦也不知道該答應，還是該拒絕！
其實跑到三百多公裡外的寧江，他還真有點不想去，太遠了。
與其跑寧江去，自己還不如跑南方去見見世面。
但是黃江為了自己，這一個多月，做的工作，可謂是千辛萬苦了，如今寧江的無線廠專案已經確定下來了，資金也到位了。
自己要是拒絕，真有些不夠意思！
黃江之所以把一五一十所有的細節經過說出來，就是為了消除陳燦的戒心。
之前兩人合作雖然很順利，但是也有些小問題，讓陳燦心裡有些不舒服，這事，黃江一清二楚。
所有這次為了請到陳燦，黃江可謂是交心交底了。
陳燦端起杯中的酒，皺著眉頭一飲而盡，隨即嘆了一口氣說道。
“黃書記，你也知道的，我媳婦還有一個多月就要生了，家裡還有三個小孩和一個老母親，我真走不開！”
陳燦說的是真心話，他真走不開，現在在二分廠當車間副主任，這種摸魚的日子，他其實覺得還挺好的。
陳燦話音剛落，對面黃江便笑著開口道。
“秉坤，你先別拒絕，聽我說，你的情況，我都知道，你家裡的情況，我做出了兩個安排，你先聽聽！”
陳燦點了點頭，表示對方繼續！
黃江笑著說道。
“第一個安排就是，我可以把你全家都接到寧江去，市裡直接給你分好房子，兩房一廳，保證比你現在的條件好，小孩上學，老人撫養，你夫人生產，市裡全程用最好的條件滿足你，保證讓你放心！”
陳燦沒想到黃江給出的條件，這麼實在，要知道這個年代，分房可不簡單，兩房一廳，這標準相對他現在的級別，是超高待遇了。
但是陳燦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合適，母親年齡大了，故土難離，還有鄭娟那肚子那麼大了，這個年代路況又差，他還真怕出現啥事。
再說，他是差那兩房一廳的人嗎？
看著陳燦臉上面露難色，黃江便猜到這個條件並不能打動對方，於是繼續說道。
“那我說說第二個安排，我準備安排一個做事活絡的阿姨，去你家幫忙，給你們家當保姆，她的工資待遇問題，全部由寧江負責，另外你夫人如果要生產了，這阿姨會及時打電話到寧江通知你，我們會安排專車接送你來回，往後你想回來看看，專車隨時為你服務，秉坤，你看怎麼樣？”
黃江這第二個提議，讓陳燦眼神一亮，他沉思許久，在思考這個安排的可行性。
寧江離吉春三百二十公裡左右，這個年代雖然路況一般，但是省道也是砂石路，如果有專車接送，一天內，也能趕到家。
雖然，還是有些風險，但是相對第一個安排，陳燦更滿意第二個安排。
其實他老早就想找一個保姆了，只是礙於這個年代某些情況，自己不好找。
如果有寧江給自己家安排一個保姆，那照顧孩子老人，鄭娟也能輕鬆不少。
其實陳燦在家裡，也照顧不了太多，無非就挑挑水，做做家務而已，這些保姆做得更好！
而且，人家都給出如此優厚的條件了，自己如果還不答應，實在有些過了。
對於陳燦來說，其實答不答應都無所謂，這個世界，對於他來說，更像一場圓夢遊戲。
但是對於周秉坤來說，面對如此厚重的邀請，他肯定會答應的。
所以站在周秉坤的角度，陳燦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同意了黃江的邀請。
黃江得到陳燦的同意，也是滿臉興奮，隨即端起酒杯，再一次和陳燦碰了幾杯。
陳燦想法很簡單，先幹著，如果到時不合適，就直接走人。
他不會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如果到時對方再卸磨殺驢，陳燦會毫不猶豫走人。
如果不是家庭的牽掛，陳燦完全可以現在去港城，再過兩年，以港商的身份回來，到時啥條件沒有？
但是恰恰周秉坤最在乎的，就是家庭！
所以呀！
周秉坤是陳燦的僱主，自己要做什麼，自然得按僱主的心意行事。
飯後，陳燦同黃江一起回到家裡，這事陳燦自然得和家人商量。
黃江也隨即把條件，和李素華婆媳兩人說了。
兩人一聽這麼好的條件，都大吃一驚，這個年代都講究奉獻精神，婆媳倆幾乎只簡單商量一下，就同意了陳燦去寧江。
搞定家裡後，接下來的安排，便是黃江搞定了。
第二天，黃江便安排了一個五十出頭的阿姨上門，這阿姨做得一手好菜，也挺和氣，和李素華和得來，陳燦見母親滿意，這才放心下來。
第三天，黃江便把陳燦的人事關系，從二分廠調走了，一切都準備就緒，隨即，便商量回去的事了。
第四天早上，陳燦便跟著黃江，坐著老吉普，去了三百多公裡的寧江市了。
對於陳燦離開無線廠的事，幾乎沒有引起任何風波。
對於這樣一位小人物的離開，彷佛沒有掀起任何一片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