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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真的挺窮,星星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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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光明亦步亦趨的跟在桑桑的身後。

兩個人的影子在夕陽的餘暉下,拉的老長老長。

走了沒幾步,衛光明在進入臨四十八巷前停下了腳步,叫住了桑桑說道:“那個,我今晚就不去陪你讀書了。”

“我還有些事。”

桑桑回頭,道:“嗯。”

然後,桑桑歡快的奔著小院去了。

冬天的傍晚很短。

桑桑剛剛走進小院沒多久。

天,就已經黑了。

而衛光明已經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

小院裡。

葉千秋在屋簷下點了一盞油燈。

桑桑坐在他的對面,板板正正的坐著,桌上擺放著筆墨紙硯。

桑桑手裡抓著一根毛筆,在紙上略顯笨拙的寫下了兩個歪歪扭扭的字。

寧……缺……

“師父,你看我寫的怎麼樣?”

桑桑把自己寫好的兩個字遞給葉千秋看。

葉千秋笑道:“你跟了寧缺這麼久,寧缺就沒教過你寫字?”

桑桑搖搖頭,道:“以前在渭城的時候,好像教過一些,但後來好像就沒了。”

葉千秋道:“寫字是一個極其漫長的過程。”

“寫好了字,也就寫好了自己的人生。”

“你確定要從寧缺這兩個字開始學起?”

桑桑想了想,道:“不行嘛?”

葉千秋笑了笑,道:“倒也不是不行,隨你的心意便是。”

說著,葉千秋提起筆,沾上了墨水,在紙上寫下了寧缺二字。

寫好這兩個字,葉千秋在紙上拂袖一掃。

墨跡完全乾涸。

葉千秋把這紙放在了桑桑的面前,讓她在上邊兒墊上一層新紙,照貓畫虎,印著來。

桑桑握住筆,小臉上邊滿是認真,一筆一劃,在印寫著“寧缺”這兩個字。

寫完了一張,又寫一張。

就這樣寫了一個多時辰。

堆了一摞紙。

這時,卓爾拿了些點心過來。

葉千秋讓桑桑停筆,歇一歇。

師徒三人一邊吃著點心,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這時,葉千秋突然想到衛光明沒來他這裡。

便朝著桑桑問道:“對了,你那便宜二師父呢?”

桑桑吃著點心,口齒不清的說道:“他說他有點事,就走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

葉千秋點了點頭,眨了眨眼睛,道:“看來,他是處理麻煩去了。”

“麻煩?他一個糟老頭子能有什麼麻煩?”

桑桑好奇道。

葉千秋笑道:“就因為他是糟老頭子,所以別人才找他的麻煩。”

“他的日子不多了呀。”

桑桑道:“他是得了什麼病嗎?”

葉千秋道:“也可以這麼說,很多人之所以活不長,就是因為有病不去治,而一般有病的人又不認為自己有病。”

“老衛有病,但他自己不覺得自己有病,所以,他會死。”

桑桑和卓爾聽的一頭霧水。

桑桑道:“會不會是他沒錢治病,才找藉口說自己沒病呢?”

葉千秋微微一笑,道:“也許吧,他其實真的挺窮的,窮的只剩下光明二字。”

……

在葉千秋和桑桑談論著衛光明這個糟老頭子的時候。

衛光明這個糟老頭子已經來到了南城一處幽靜的府邸中。

他靜靜站在這道悽破的府門前,負著雙手,佝僂著身子,看著殘存的那座石獅,看著石獅底座後方積著的若經年稠血的老泥,深陷的眼眸裡浮出一抹莫名情緒。

他站了很長時間,直到一場冬風自巷口襲來,從厚棉襖的領口裡鑽了進去,激得他咳嗽了幾聲,身子佝僂的更低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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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冬風席捲而來的還有一道聲音。

“今年長安城的冬天要比以前冷很多。”

衛光明依舊佝僂著身子,回答道:“我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來過長安城,所以不知道長安城以前的冬天是什麼樣子。”

然後他轉身望向巷口。

一人自巷口緩緩行來,眉直若尺,眼亮若泉,棉布道袍。

扎著簡單的道髻,身後揹著一柄長劍,腳下踩著一雙草鞋,每一步踏下,皆成龍虎,身前落葉似乎都畏懼他的威勢,無風而動簌簌避至街巷兩旁。

來者,正是大唐國師李青山。

“以後這些年,你可以一直住在長安城,或許會對這裡的冬天有更深的認識。”

李青山停下腳步,看著衛光明說出這樣的一句話。

衛光明靜靜的看著他,緩緩直起身軀,佝僂瘦小的身軀,隨著一個簡單的挺腰動作,驟然變得高大威猛起來,一股莊嚴智慧強大的感覺噴薄而出。

面對大唐國師。

衛光明不再是那個吃著面片兒湯看桑桑的普通老人。

他現在是光明大神官。

他可以和葉千秋和平相處,共同收桑桑為徒,那是因為他從葉千秋的身上感受不到任何一絲惡意。

而現在站在他對面的大唐國師李青山,明顯不是那樣的人。

……

小院裡。

葉千秋看著黑漆漆的夜空,悄然說道:“這個天地細細看去,還真是有些意思。”

“昊天道,到底是昊天在前,還是道在前?”

一旁的桑桑有些困了,不停的打著哈欠。

葉千秋讓卓爾送她回去。

過了一會兒,卓爾回來了。

這時,漆黑的長安城上空,突然大放光明。

卓爾一臉訝然的和葉千秋說道:“師父,是有人放煙花嗎?怎麼這麼亮?”

葉千秋微微一笑,道:“只有在黑夜來臨時,光明才會顯得愈發的明亮。”

“可事實上,人們不止需要光明,也需要黑夜。”

卓爾撓頭道:“師父,您說話能不能簡單點。”

葉千秋道:“行,那你睡覺去吧。”

卓爾聞言,一臉無奈的朝著自己的屋子走去。

……

大唐帝國西北邊陲,距離渭城不遠的草原某處。

夜空之下,在某棵將要盡衰的冬樹之下,一個穿著棉襖的書生正在做飯。

他平靜而專注的看看左手握著的那卷書,忽然想起某事,取下腰畔的水瓢盛一瓢水,注入已經盡數化為乳白色的湯鍋之中,把鍋中的沸意稍微壓一下。

趁著爭取來的時間,他開始慢條斯理地切肉,凍至分寸完美的羊肉在鋒利的刀下片片飛舞,彷彿下起一場雪花,然而他的動作太慢,肉未切完,湯鍋又沸騰起來。

再加一瓢清水到湯鍋之中,書生繼續切肉。

身材高大的夫子端著早已調好料的碗筷,眼巴巴地站在湯鍋旁等著,不時發出一聲惱火焦慮的嘆息。

“要說黑夜與光明哪個更重要些,世上的大部分人肯定會認為光明更重要。”

“但事實上,如果世上沒有黑夜,只有光明,那這個世界也會變得很恐怖。”

“在永夜裡,有一點光,可以看到一些東西。”

“可在永遠的光明之中,卻是什麼都看不到了。”

夫子用筷子輕敲空空的碗,搖頭嘆息說道:“就比如說現在,在黑夜裡生了一堆火,火焰會顯得十分明亮。”

“一口鍋架在火焰上邊,在這黑夜裡顯得十分特別。”

“鍋裡的湯在等著羊肉下鍋,一切都是那麼的顯眼。”

任何做為學生的人,一定要學會從老師光冕堂皇的言語中聽出最真實的意願,書生做為書院大師兄,當然是最能明白夫子的人。

所以他把那卷書插回腰間,開始加快切肉的速度,避免老師稍後開始發飆。

但書生做事一向很認真,非常認真,所以他做事很慢,非常慢,於是雖然夫子拿著碗筷像乞丐一般在湯鍋旁等著,給予了他前所未有的壓力,切肉的速度依然沒能增進太多。

為了讓老師分神,稍微緩解當下的精神壓力,大師兄一邊切肉,一邊問道:“老師,難道您覺得黑暗比光明更重要?”

聽著這個問題,夫子大怒,指著黑漆漆的夜空喝斥道:“要是那樣,我還到處亂跑個屁!”

“過猶不及,過猶不及,懂嗎?”

夫子放下手指,看著再次沸騰的湯鍋,以及砧板上依然只如一場小雪的肉片,稍微平復了一下情緒。

“離開書院前,有個人去找我聊天,他和我說,黑夜裡也需要一點光芒。”

“就好像白天也需要一點黑暗一樣。”

“在外邊走了這一年多,我愈發的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書生切著鮮美微韌的羊肉,道:“老師,那個人是誰啊?”

夫子沒理會書生,把碗筷擱到砧板上,捲起袖子,輕而易舉從他手裡搶過鋒利的菜刀,只聞得唰唰唰數聲,羊肉片片飛舞,轉瞬間便堆成雪花山峰。

羊肉入沸湯一蕩便熟,夫子美滋滋持箸搶食,吃的淋漓痛快,湯汁順著鬍鬚淋漓,根本沒想著讓一讓自己最疼的大徒弟,在草甸上低首啃草的老黃牛抬頭白了他一眼,不滿地哞了兩聲。

等夫子吃的心滿意足了,才開口說道:“那個人叫什麼,我也不知道。”

“反正他就那樣來了。”

“你知道,世上有很多人不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可是他能。”

書生聞言,臉上泛起一絲驚訝。

隨後,他說道:“他還會來嗎?”

夫子道:“肯定會,等我們回到書院,肯定還有機會再見面。”

“到時候,我請他吃涮羊肉,不過,你到時候得切肉切的快一點,不然人家還以為我摳門呢。”

書生很認真的點了點頭。

夫子很高興,繼續吃肉。

看著老師開心模樣,書生笑著搖了搖頭,擦淨雙手,緩步走到那棵將衰的冬樹下,看著草甸下方不遠處那汪碧藍的野湖,還有湖對岸遠處那些若隱若現的馬賊,緩緩挑起眉梢,若有所思問道:“老師,這湖就是小師弟的梳碧湖?”

夫子盛了碗羊湯小口嘬著,細長的眉尾似乎愜意地要在冬風間飄舞起來,他看著近處的碧湖和更遠處某地,說道:“他在渭城成長,在梳碧湖成人。”

書生點了點頭,回首望著老師問道:“老師,我們為什麼要來渭城?”

夫子端著湯碗,看著梳碧湖畔那些忙於生計的馬賊們,說道:“畢竟是自己的學生,雖說還沒有見過面,但既然順路,就算是做次家訪吧。”

書生想著去年春天離開長安書院前的那幕畫面,想起當時夫子的交待,想起那少年身後揹著的那把大黑傘。

“老師,您早就知道小師弟會成為小師弟?”

夫子放下湯碗,摸著微鼓的腹部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搖頭說道:“世上從來就沒有命中註定這種事情,既然如此,又何從預知?”

“昊天也不能安排一切。”

“就好像在長安城裡的住著的那個人一樣。”

“他不想讓昊天看見他,昊天就看不見他。”

書生道:“老師,那我們什麼時候回書院?”

夫子道:“不著急。”

……

長安城的冬天是越來越冷了。

又是一夜,臨四十八巷的小院裡。

桑桑坐在小板凳上,看著自己指尖那團潔白的光芒,微黑的小臉被照耀的光明一片,柳葉眼愈發明亮,彷彿在想念某些東西。

衛光明和葉千秋坐在屋簷下,衛光明一臉微笑的看著桑桑,雙手籠在袖中,身上那件棉襖比從前乾淨了很多,花白的頭髮也被梳的很平滑,模樣依舊普通。

前兩天,長安城裡落了幾場小雪,今夜雪止雲散天地清朗,黑漆漆的夜穹上綴著千萬顆星辰,平靜看著大地上的建築以及建築裡的人們。

葉千秋道:“你覺得桑桑將來會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

衛光明搖頭道:“我看不到。”

葉千秋笑道:“是啊,你的確看不到。”

“其實,看到的也未必就是真實的。”

“未來本來就存在著很多變數。”

衛光明道:“這些日子,我過的很充實。”

葉千秋聽衛光明說著這話,臉上的笑容更甚。

這些日子,衛光明一直住在老筆齋。

桑桑雖然認了衛光明做二師父,但衛光明在老筆齋生活,便要接受桑桑的安排。

桑桑安排了很多家務事給他,洗碗、掃地、洗菜、抹桌子。

這些生活的瑣碎事,就這麼落在了衛光明的身上。

所以,當聽到衛光明說自己過的很充實的時候,葉千秋笑了。

倒也不是嘲笑,只是笑衛光明在神座的位子上坐久了,離人間太遠。

現在,桑桑把他拉回了人間。

可惜,衛光明回來的太晚,已經很難再救回來。

這位數百年來最優秀的光明大神官,終究還是會為光明而死。

因為,他得為自己當年做下的事情負責。

這時,衛光明緩緩說道:“你見過真正的黑暗嗎?”

葉千秋笑了笑,道:“我說見過,你信嗎?”

衛光明道:“信。”

葉千秋道:“你其實可以試著等一等,因為有很多事情,隨著歲月的流逝,終究會顯露出一些真相。”

衛光明道:“我是光明大神官。”

“別人可以等,我不可以。”

“如果我等的太久,就等於是在縱容黑夜的影子。”

葉千秋笑了笑,道:“其實,昊天也需要一個未來。”

“昊天被自我束縛,你們被昊天束縛。”

“你們修的從來不是道,只是昊天道。”

“在這一點上,觀主要比你們這些昊天的信徒強太多。”

“不過,你們這些人,終究還是站的太高了。”

衛光明聽到觀主那兩個字,眼中閃過一抹精芒。

神輝漸漸在細細的指尖熄滅,桑桑抬頭望向天上的星星,朝著屋簷下的衛光明問道:“二師父,神術感知操控昊天神輝,昊天神輝就是陽光,那為什麼星光也可以?”

衛光明緩緩把手從棉襖袖筒裡取出來,準備講解數句昊天真義。

桑桑沒有注意到他的動作,眯著柳葉眼看著夜星,蹙著眉尖繼續道:“難道說天上的這些星星就是無數顆太陽?”

“只不過它們離我們太遠,所以看著小一些暗一些,修行神術時感受到的氣息才會比白天要淡很多?”

衛光明一臉感慨,他也是在修行神術三年之後才想到這點,而桑桑卻是現在便發現了,他不由的生出許多複雜的情緒。

“從道理上講應該是這樣,但十幾年前我曾經看過一眼星星的模樣,覺得和自己想像的並不一樣。”

衛光明如此說道。

桑桑又看向葉千秋,道:“大師父,你看過星星的模樣嗎?”

葉千秋笑道:“看過很多次。”

桑桑道:“那星星到底是不是太陽呢?”

葉千秋卻道:“如果星星是太陽,那星星的存在又有什麼意義呢?”

桑桑道:“那這麼說,星星就不是太陽嘍?”

衛光明在一旁蹙眉。

葉千秋笑道:“星星是星星,太陽是太陽。”

桑桑蹙著眉頭道:“那為什麼神術感知可以操控星光呢?”

“除非,星星不是太陽,太陽不是星星。”

“可是星星好像是無數顆太陽。”

“也就是說,星星不是星星。”

桑桑自言自語的嘀咕著。

衛光明一臉怒視著葉千秋,道:“你這是在害她!”

葉千秋笑道:“不,我是在救她。”

衛光明挺直了腰桿。

葉千秋一挑眉,道:“怎麼?想打架?”

“信不信我送你去見真正的星星?”

衛光明有些萎靡下來,只是依舊開口道。

“你如果繼續這樣,早晚會被天誅!”

葉千秋哈哈一笑,道:“那就讓昊天來誅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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