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灼坐休息了會兒, 紊亂氣息很快平復。
後面馬上就是教師運動會和閉幕式,暫時不能回教室。她坐沒,索性拿抹布將休息區桌椅都擦拭了一遍。
她清洗乾淨抹布回來, 陰沉了許久天終於下起雨來。細碎白毛, 拉出一層斜斜朦朧雨幕。
此時操場上正在進行學運動最後環節,班級接力賽。
方灼站在遮陽下了片刻, 發雨沒有停歇徵兆,邊上學悄悄拿出手機查了下天氣預報,說這雨可能一直下到傍晚。
校方沒有喊暫停,反而讓廣播通知,加快接力賽檢錄速度。想頂那點雨, 趁跑道還沒被完打溼,將運動會完整結束。
年輕人恐怕不知道什麼叫寒冷,對最後比拼只感到胸懷澎湃, 未受到一點影響。穿單薄汗衫在細雨中熱身。
班主任讓人找了幾把傘, 暫時給參賽選手擋一下,指揮其他人先將桌椅搬回教室, 剩下時間暫時自習, 具體聽從廣播安排。
接力結束之後, 裁判急匆匆地去送比賽結果進行分數統計,運動會閉幕式則順理成章地流產了。
不過學並不覺得遺憾, 回去路上還在感慨,說今年這場雨太給面子,憋了三天沒下, 來得恰是時候。
沈慕思回頭興沖沖地問:“老班,你不用陪領導跑步了,是不是特別高興?”
班主任跟在人群後頭, 聞言勉強地笑了一下,自也說不清是開心還是難過。
因為她報名了八百米,參加話可以拿到百塊錢獎金。為此她已經緊張了半天,內心很不情願。但在不用跑步了,又為莫名失去百塊錢難過剩下半天。實在是太虧了。
這就是人類為金錢出賣靈魂例項。
一場秋雨讓天氣瞬間冷了下來。
班主任怕學之前出過汗,被這邪風一吹會感冒,讓他都多穿件衣服。順道送了張卷子給他熱熱身。
方灼將自校服披了回去,發袖口處不知道什麼時候沾了道泥漬,當即潔癖發,又拿起肥皂去水池邊清洗。
廁所外有一道狹長水池,在沒什麼人。方灼將手伸到水龍頭下,讓沁涼液體帶走皮膚上熱意,感到一陣舒適。
抬眼間,鏡子中白鷺飛身影猶猶豫豫地走了過來。
方灼只輕輕一掃,又重新闔下眼皮,當是沒有看見。男在她身後停了下來,站在離她半米開外位置。
“方灼。”他叫了聲,見對方不應答,繼續問道,“你為什麼不理我?”
方灼不由佩服他毅力,時又有些迷惘。人與人之間最大差異也不過此。明明都是人,明明說都是中國話,偏偏有嚴重語言障礙。
“你是不是誤會了?我回去反思了下,我就想說,我很認真,我沒有開玩笑……”他像是咬到了舌頭,很艱澀地說了出來,“我是真喜歡你!”
白鷺飛態度比上回真誠了許多,態度也沒有那麼欠打,方灼透過鏡子看他略帶窘迫臉,抬手關掉水龍頭。
她困惑地問:“我不想談戀愛,和我不喜歡你。這句話究竟有哪裡聽不懂?”
“為什麼啊?”白鷺飛法理解地問,“我對你不好嗎?我可以給你買東西,陪你吃飯。你上次那麼罵我,我也沒跟你氣。你也沒做錯什麼,你為什麼不能尊重我一點?”
方灼覺得他談喜歡挺好笑。不是說大家年輕,就一定不懂什麼。他明明不瞭解、不熟悉方灼,只知道她一張臉過得去、經濟拮据、身邊沒有朋友,就對她說喜歡,不停地纏在她身邊。根本不在乎方灼是怎麼想,還希望方灼能尊重他。
方灼不想尊重他,因為他也沒有尊重自。
他話太天真了,天真到讓方灼覺得被冒犯。
她轉過身,正視白鷺飛,斂目思忖了一遍,開口道:“我再認真跟你說一次,我很忙,我有很多做,沒有興趣參與到你活。”
方灼平靜地闡述,沒有諷刺,沒有怒意:“我人還沒有短到,非用高三時間來談戀愛。也沒有多餘精力一遍遍去回覆你相問題。以後別再來找我了。”
不知道是哪句話惹怒了他,白鷺飛嘴唇動了動,胸口憋了一股氣,不冷靜地問道:“你喜歡嚴烈對嗎?”
這已經是第三個這樣說人了,方灼都覺得有些煩躁,沒有馬上回答。然而那一瞬間遲疑落在白鷺飛眼裡,衍變成了心虛預設。
他唇角肌肉向下傾斜,笑容泛冷,殘忍地道:“那你以為嚴烈會喜歡你嗎?他一雙鞋可能比你一年活費還高!他對你好,可能只是隨隨便便一句關心。你就覺得他會喜歡你?不可能。學校裡那麼多人喜歡他,他都只是敷衍地對待。你有什麼?你吃飯時候,連一點湯都別人施捨給你!”
方灼愣了下,耳邊嗡得一響,臉色瞬地慘白。但是她表情一向很平靜,此時也掩飾得很好,難過或氣都看不大出來。
誠然來講,從她規避社交、獨來獨往開始,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心情了。
她不是自卑,但是她討厭別人嘲笑她家庭、她貧窮、她知。
像他這種不受父母期待,不受命運眷顧,連走好運都比別人背一點人,唯一擁有而不會被人奪走,就是尊嚴了。
或許在白鷺飛眼裡,他這些人努力根本是不值一提。在他真心世界裡,幫助義詞其實是“施捨”。
方灼是真不高興了。
她第一時間想到是嚴烈。
就算是相年紀、相學校、相老師,平時僅隔一面牆距離,有人已經成熟穩重,有人還是任性偏私。
她抬起了頭,想說話,發喉嚨發緊發疼。
在,她也可以勾唇角吊眼尾,冷笑給對方丟去嘲諷。可是當她看白鷺飛在沉寂中閃避了眼神,臉上出悔意時候,又覺得羞辱話放在他身上純屬浪費。
白鷺飛是一個在蜜罐裡長大幸運兒,看不見暖棚外風雨和在風雨中掙扎人。所以不知道戳中別人痛處是種什麼感覺,又可以一刀精準地扎刺下去。
可是隨社會發展,這樣人越來越多。
他沒有見過貧窮,身邊人都很富足。所謂貧困也只是買不到心愛玩具、得不到希望嘉獎。所以他會問方灼,你為什麼總是需別人幫助?你為什麼自不可以?
白鷺飛不是第一個,想必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方灼沒有辦法回答。她不想告訴這些人自困窘,不想跟他解釋自處境。她只是想儘快爬起來,走下去,到他不能再居高臨下地方,能平視到他眼睛再和他說話。
或許這也是好,方灼希望以後再不有人面對和她一樣問題。
她轉過身,重新開啟水龍頭,將衣服上泡沫沖洗乾淨。
白鷺飛手足措,在後面輕聲說了句:“對不起。”
方灼微彎背,搓洗衣袖,看棕黑色泥漬逐漸淡去,最後恢復一片純白。
她很專注地做自,彷彿身後沒有別人。
然而白鷺飛覺得每一分秒都被拉得漫長,嘩嘩水聲幻化成一把鋸刀在折磨他神經,方灼沉默更是加劇了他悔意。他有點慌了,又說了一遍:“對不起!”
方灼擰乾水漬,將衣服在空中抖平整,稍折了一下,掛在手臂上。眼神很涼薄,很冰冷,沒往他方向看一眼,就那麼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她身影消失,白鷺飛還怔怔站在原地。
男廁所門被推開,原本寂靜聲隔間裡傳來幾道沉重腳步聲。
嚴烈和趙佳遊人這時拎溼衣服從廁所走出來,不知道已經在裡面忍了多久。
嚴烈瞥了眼方灼離開方向,又往白鷺飛身上投了個很冷厲眼神,表情更是陰沉得陌。
“傻逼。”他竭力控制語氣,還保持一絲平和道,“別說我欺負你,把你班人叫來。不一直想比嗎?輸了我滾,贏了你滾,別他媽在背地裡做這麼噁心。”
方灼把溼衣服掛在座位旁邊,拿出新發下來試卷刷題。寫完選擇填空,往旁邊一看,發嚴烈還沒回來。
運動會閉幕儀式最後在廣播裡舉行了,帶電流聲音過於吵鬧,強制往眾人耳朵裡鑽,導致大家都靜不下心。只有方灼,好像大腦放空了,進入了分投入狀態。
領導講話終於結束,班主任激動地接過了話題,在講臺上宣佈道:“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運動會總分出來了。這回我班是第三名!”
“哇!”眾人歡呼鼓掌。
方灼也停下手中筆。
班主任欣慰至極,看底下這幫混世魔王都覺得慈眉善目起來。這是她帶一班以來拿過最好成績,是值得紀念成就!雖然她八百米補貼沒有了,但是運動會獎金有了!
“今年大家表真非常好!我廣播稿是通過率最高,給我拉了很多分!”老班不吝嗇地誇獎了眾人一通,又開始點名表揚,“還多虧方灼。一千五百米是雙倍計分,方灼是我班唯一一個拿過這項金牌人!”
方灼在四面八方望過來視線中低下頭了,話題被轉移開。
她一向都是這幅寵辱不驚高人模樣,眾人在興奮中也沒覺察出不對來。
“還有我接力賽!我班男子接力也拿了第一!今年……”老班說終於發不對,往幾個方向都瞄了眼,問道,“那幾個跑接力人呢?怎麼都還沒回來?”
沒人回答。
“班長?人呢?”
班長裝傻道:“不知道啊。”
老班給他氣笑了:“不知道你剛點名時候不說?!”
她感覺自這樣喜怒常,這輩子都過不了更年期。
“慕思,給嚴烈打個電話,問他人在哪裡。”
沈慕思怕她是在釣魚執法,也裝傻道:“我沒有手機啊。”
老班氣道:“嘖,夠了啊!別浪費時間,快點兒!”
沈慕思委屈巴巴地拿出手機,翻找出嚴烈號碼,覺得嚴烈這次又欠了自。
電話還沒有接通,人已經回來了。
嚴烈人灰頭土臉地從教室後門走進來,衣服頭髮被打溼,還在滴水,走路姿勢異常囂張,像是剛剛開疆擴土回來土霸王。
嚴烈很有自知之明地靠牆站,只是聲音洪亮得有點理直氣壯,喊道:“報告!”
老班冷聲問:“幹什麼去了?”
“打籃球去了。”嚴烈朝後一指,苦惱道,“隔壁班人非拽我打,沒有辦法。為了班級榮譽,我就去了。”
趙佳遊鼻尖泛紅,鼻翼一動就疼得抽氣,他還想裝是凍,吸了口氣,一道鼻血直接淌了下來。他自沒有察覺,面帶驕傲地舉手道:“報告老師!我贏了!”
班主任氣急敗壞地指他說:“你給我閉嘴!滾去醫務室!”
趙佳遊茫然道:“啊?”
嚴烈對他誇讚道:“你在有點帥。”
趙佳遊不好意思起來:“真嗎?”
他抬手抹了一把,看見手上血,錯愕哆嗦中,方灼餐巾紙已經遞了過來。
“謝謝啊。”趙佳遊抽了張,順勢把臉上水也擦乾淨,解釋說,“這就是打球過程中正常碰撞,沒什麼。不像隔壁那幫人,還喜歡用臉接球。”
方灼仰頭看他,一瞬不瞬眼神讓趙佳遊自信心爆棚,產了不必錯覺,正想多說句穩固一下人設,班主任已經穿過教室走到他身側,直接擰住他耳朵往門外帶。
“哎呀!!”趙佳遊狼狽地躬起腰,吃痛叫道,“老師!我親愛劉姐!我錯了我錯了!我在就去!”
趙佳遊被踹去醫務室,另外幾個人高舉手表示自絕對沒有受傷。班主任乾脆宣佈下課,讓他趕緊回去洗澡換衣服。
老班沒當場追究幾人打球或是打架,對年輕人衝突心態寬容,也相信嚴烈人品行。但還是警告地瞪了嚴烈,人群散去後,去找二班學詢問情況。
2班班主任也快瘋了。方灼抱衣服從走廊穿過時候,餘光瞥見了隔壁教室裡人,知道“用臉接球”是個什麼盛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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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鷺飛鼻青臉腫,低垂頭,滿目頹喪。另外幾個人情況倒是好很多,但也神色萎靡。
他察覺到外面視線,往窗邊看了一眼,方灼已經走開了。
這是國慶假期前最後一個晚自習。
整理了一番儀表嚴烈人又是人模人樣,回到教室就開始鬧騰。只是淋了雨,確實沒以前精神。
方灼到時候,嚴烈正趴在桌上,眼神空虛,散漫地發呆。
方灼坐下他也沒什麼反應,讓方灼開始猶豫,他今天突然針對白鷺飛是不是自原因。
自多情是件挺尷尬情,而且不是說人三大錯覺嗎?方灼沒糾結多久,就將這個念頭從腦海抹消出去。
班長朝這邊逛了過來,停在嚴烈身後,跟別人說話。說到一半時候突然頓住,鼻翼翕動,警惕地問:“什麼味道?”
他往嚴烈這邊聞了聞,又往前面靠近了點,找不到源頭,推攘沈慕思背質指責說:“蛋糕,是不是你?什麼味道?”
沈慕思不服地說:“你為什麼冤枉我!這裡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
方灼有一瞬表得很緊張,握筆手過於用力,在紙上劃了一道。但她調整得很快,只是很輕地吸了口氣。
嚴烈睜開半闔眼,從她指尖看向她臉,也直起身聞了聞,笑道:“嗯,香香,你用什麼洗衣液?”
方灼遲鈍地答:“雕?”
“雕?”嚴烈說,“雕還有洗衣液嗎?”
前排女回過頭,衝他翻了個白眼道:“人家說是雕牌,是肥皂,你男想搭訕能不能找個好點切入口?下一步是不是聊衣服怎麼曬?”
嚴烈還一句話都沒說就被安排好了,笑回嗆道:“你為什麼教我做?”
班長不顧沈慕思萬般抗拒,從他桌下儲物箱裡成功搜出一包辣條,斥責道:“你還說不是!這是多久之前零食?!”
“咦?”沈慕思志自也困惑了聲,說,“大概是怕被烈烈搶走所以藏了起來。”
嚴烈拍他腦袋:“誰吃你辣條!”
沈慕思很不甘心地將東西丟了,又在班長監督下把座位整個搜查了一遍。
方灼看他忙上忙下,嘴裡還不停嘟囔,自注意力也開始分散。
白鷺飛話讓她回憶起了一些很不好東西,以致於她反應過激得甚至有點失態。她覺得這樣不行,都是些關緊,不需回顧過去。
一雙手曲指在她桌上叩擊聲。
方灼緩緩轉過視線,聽嚴烈笑吟吟地問:“我家禿還好嗎?”
方灼:“誰?”
“我雞祥物啊!”嚴烈激動地說,“它不會死了吧?”
方灼默了秒,說:“它挺好。”
“那就好。”嚴烈松了口氣,軟聲道,“你回去後能給我發張它照片嗎?”
方灼斬釘截鐵地道:“不行。”
彩信太貴了。為了一隻雞?怎麼可能。
嚴烈沒想到她拒絕得那麼乾脆,表情有些失望,手指在桌上戳了戳,還是問了出來:“為什麼?”
方灼反問道:“你國慶也一個人在家?”
嚴烈點頭:“對啊。”
她今天真不大理智,以致於當她脫口而出時候,她都沒明白這句話邏輯上合理性,直接發出了很像是欲蓋彌彰邀請:“那你不自過去看看?”
嚴烈一時沒答,沒消化過來。
方灼幹睜眼,在不多解釋一句選項上遲疑掙扎。還沒推導出結果,嚴烈先一步說道:“好啊!”
似乎怕她反悔,又多問了一句:“明天幾點?”
明天沒有課程安排。今晚老師就會佈置完業,讓學自安排離校時間。
方灼說:“稍微早一點吧。8點先去食堂吃早飯。”
嚴烈積極地拿出手機設定好鬧鈴,又想起沒法通知方灼,說:“先到人在宿舍樓下,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