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皎如銀盤,景泰元年四月的某天,周貴妃躺在寢宮裡,腳步聲穿過深邃空曠的長廊抵達耳邊。
她轉頭看了一眼那些個侍立在旁的宮娥們,這些從民間遴選,面容姣好的姑娘們,在她眼裡卻彷彿一個個死人。
自從朱棣舉辦禪讓大典以後,朱祁鎮的太上皇帝名位被廢,她這個周貴妃,從此也不再是貴妃。
而她生下的皇太子朱見深,也不再是下一個大明皇帝。
整日盼想的皇太后生活似到眼前,卻又忽然飛走,這種即將擁有卻又失去的感覺,最是令人糟心。
她瞪著眼看一會兒床板,忽然翻身叫道:
“來個人!”
似木樁一般站立宮外許久的宮娥聞聲而入,問道:“娘娘有什麼吩咐?”
周貴妃皺著眉頭端看她一陣兒,不悅道:“還娘娘呢,本宮的名位都已經叫那位給廢了。”
宮娥不敢回話,只好繼續站著。
“無趣。”周貴妃忽然想起什麼,道:“我看你臉生,東六宮的蛾子們我都認得,你是新來的?”
“正好,陪我說說話。”
宮娥卻一臉為難道:“娘娘恕罪,奴婢是奉了乾清宮那位主子的敕諭,來叫各位娘娘不要出宮的。”
“你說什麼?”周貴妃一愣,隨即怒道:“為什麼要控制出入,我犯什麼事兒了,就算是貴妃名位沒了,我說個不字兒了?”
“這也太欺負人了,仗著他是皇帝了,就無端欺負我們孤兒寡母?”
周貴妃不悅地瞥她一眼,躺在床上發了會兒呆,又扯開帷幔吩咐道:“我出不去,尋個熟人進來說說話,這總行吧?”
宮娥道:“娘娘給個明示,要哪個熟人啊?”
周貴妃眼波流轉,道:“請萬辰妃過來吧。”
宮娥連聲告罪道:“奴婢可請不來,現在整個內宮都被老國丈帶府軍四衛封住了,辰妃娘娘也出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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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貴妃做起來,盯了她一會兒,然後一個勐子起身,走到宮娥面前,甩手就是一巴掌下去,冷笑:
“連你也敢欺負我們孤兒寡母了?”
“乾清宮那位,搞了個什麼禪讓大典,就以為他的皇位真是順位繼承的?”
“再怎麼折騰,無非就是個代皇帝,根子是改不了的!”
宮娥根本不敢說什麼,更不敢還手,只是躬身垂頭,不住地後退。
這時,從宮外傳進來一陣有節奏的掌聲。
一身蟒袍的王誠走進來,身後跟著一批白衣番子,戲謔道:“貴妃娘娘好大的脾氣,是誰觸了您的逆鱗?”
周貴妃看著來人,不無意外,上下端詳道:“王公公好大的官威呀,這身蟒袍穿著,不癢癢嗎?”
“陛下賞給奴婢的,穿著正合身,貴妃娘娘這是在質疑陛下的人品嗎?”
王誠冷冷一笑,眼見她沒了話說,大聲道:“周氏,的事兒發了!你與那萬氏,在後宮作惡多端,今日本督就是奉了皇命來拿你的!”
周貴妃看他一眼,隨即往地上啐了一口,罵道:“呸,老閹賊!我在內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我能有什麼事兒?”
“還我的事兒發了,威脅誰呢,老孃是嚇大的?”
“我看你是沒那活兒,身體殘廢、心理殘缺,看誰都不順眼吧?”
這話罵的十分歹毒,王誠的臉色逐漸陰暗下去,卻也沒有什麼歇斯底里的樣子,只是澹澹道:
“進來吧。”
一個小太監應聲進宮,嘿嘿笑道:“奴婢參見貴妃娘娘。”
“汪直!?”周貴妃瞪眼看著他,說道:“怎麼是你?你剛進宮時,本宮待你如何,你背叛我?”
“娘娘這話怎麼說的,奴婢沒背叛誰啊。”汪直一臉無辜,委屈巴巴道:“奴婢打從進宮那天起,就是為皇家做事,為陛下做事。”
“娘娘您說,奴婢這難道不是為陛下做事,為皇家做事嗎?”
“奴婢背叛誰了?”
“呵呵,好,你回得好。”周貴妃沒了氣焰,轉過頭,冷冷道:“說吧,你想怎麼處置本宮。”
“王誠,我可告訴你,本宮還有一個皇長子,那是未來的大明皇帝!”
“你這樣對待本宮,就不怕日後清算嗎?”
王誠一愣,隨後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笑得花枝亂顫。
“原來娘娘還在想著這事兒啊!”
“這位皇長子,今年好像才兩歲吧?”
“嘖,這麼小的年紀,能記得什麼事兒啊,要是給他換個爹,換個媽,娘娘您說,他能記得住嗎?”
周貴妃一愣,大喝道:“王誠,你敢!”
“敢不敢的,這就不勞貴妃娘娘操心了。”王誠冷哼一聲,轉頭打了個眼色。
一名東廠檔頭隨即上前,雙手端上三尺白綾。
王誠既然已經把這種話都照實說了,那就定然是沒打算留下活口,輕咳一聲,東廠番子就立刻動手。
在宮內的四個宮娥和兩個小太監,頓時血濺當場。
聞著空氣中的血腥味,周貴妃再也沒了方才裝出來的強硬,她心中陡然間生出一個念想。
莫非…
“王誠,你這個狗奴才,你敢對我做什麼?”周貴妃瞪大眼睛,看著這三尺白綾,接連後退。
但地方就這麼點兒大,出口也全被堵住了,很快她就退到床上,看著不斷逼近的東廠檔頭,滿眼驚恐。
“送貴妃娘娘上路。”
......
入夜。
乾清宮。
朱棣正在淨面,司設監掌印太監曹吉祥來到面前,恭敬說道:“陛下,事情已經查清,是前貴妃周氏及前辰妃萬氏策劃所為。”
“周貴妃已被絞死在長安宮,王公公回報陛下,詢問前辰妃萬氏如何處置。”
朱棣自然明白,王誠這是擔憂萬辰妃已經生下的兩個皇子,朱見潾和朱見湜,還有萬氏與其餘藩王之間的關係。
萬氏的子嗣不僅比周氏要多,而且還與很多藩王有交情,做人實在比後者要聰明得多,不是很好辦。
周氏的身份特殊,而且她的兒子朱見深是皇太子的有力競爭者,朱棣是肯定不能留著她。
萬氏則不同,相比於周氏,處置萬氏就需要動些手段了,王誠是絕對不敢擅專行事的,把人控制住再回來問,這是極為聰明的做法。
朱棣擦了擦臉,將巾帕交到尚宮局的宮娥手上,走回到御前,按著桌桉想了一會兒,道:
“暫且幽禁,讓王誠帶著東廠,把整個內宮篩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