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0日，傍晚。
不同與往日這個時間的略微懈怠，國美所有的門店都格外緊張。
一方面是還有幾個小時便要迎來競爭對手的圍剿，另一方面也因為身陷令圄三月有餘的老闆終於明確迴歸，這讓大家既振奮，也帶了點忐忑，不清楚接下來會是什麼樣的發展。
國美總部的會議室, 黃廣裕在回家收拾一番後就馬不停蹄的立即召開高層會議，聽取近期的競爭情況。
公司最近面臨的不僅僅是由易購發起的促銷，在他看來，更重要的還是蘇寧等傳統對手在這三個多月裡對家電連鎖市場發起的攻擊。
會議室裡的氣氛頗為壓抑。
黃廣裕本就是個沉默寡言的人，這次遭遇挫折便又多了三分沉寂。
從會議開始到即將結束，主座上的老闆沒說幾句話，各個區域的負責人不由得更是謹慎措辭。
晚上七點半，黃秀紅講話完畢, 她發現哥哥竟然有些走神, 連忙輕輕碰了碰他。
黃廣裕收回思緒，也不討論，直接命令道：“華東一區先停下建設，金陵的店鋪不要繼續選新，月底之前，我要看到國美的整體促銷方桉。”
在座的高管們都是一驚，金陵還好理解, 那裡是蘇寧的大本營，之前固然打了個勝仗，但那場勝仗的影響很快就被近期變故所消弭, 保持穩定是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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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華東一區……它是國美原定的下半年重點發展戰略, 它的組建正是由老闆親妹妹黃秀紅負責，目標直指華東地區的永樂電器。
現在竟然直接停掉……
幾乎一瞬間，高管們的心裡都浮現出一個人的名字——方卓。
但面臨國美重大戰略的轉變決定，大家又詭異的彷佛避諱式的沒有開口詢問, 只是默默點頭。
會議室裡的氛圍更加低沉。
“行業第一是拼出來的, 不是說出來的。”
“易購孱弱, 它拼湊的競爭聯盟註定不會持久。”
“蘇寧謹慎, 永樂謀求上市，五星一直缺錢。”
“過去三個月被蠶食的市場，他們怎麼吃的，春節前就讓他們怎麼吐出來。”
黃廣裕沒了意氣風發，卻仍有霸氣鋒芒，斬釘截鐵的定下春節前目標。
高管們聽見這些話不禁心中一定，壓抑的情緒掃去了大半，紛紛應聲。
黃廣裕靜靜的聽完，目光掃過每一個人，宣佈了會議的結束。
很快，會議室裡只剩下黃廣裕和黃秀紅。
“哥，華東一區……”黃秀紅沒有被提前通知，也就是剛才與其他人一樣的聽到了自己職務的解除。
“現在不適合，等等機會。”黃廣裕澹澹的說道。
黃秀紅忍不住問道：“是考慮到方卓嗎？”
她見哥哥沒答，又問出一直盤桓在心底的疑問：“哥，這次到底是不是他暗算你？”
黃廣裕卻沒有黃秀紅想象中的情緒波動，只是反問道：“事情都發生, 也告一段落, 現在還糾結於這個有什麼意義呢？”
黃秀紅不死心：“就是想知道！”
“是早幾年的款子和關係出了岔子。”黃廣裕先這麼說, 頓了頓，又說道，“但我那次去申城見了方卓，他臨走前對我說，人總有高峰低谷，多個朋友多條路，你說這是不是他對我的威脅？”
黃秀紅思索，像是，很像是。
“很多事情說不清的，誰又能知道方卓有沒有推波助瀾或者落井下石？”黃廣裕說道，“糾結這些沒有意義，把國美做到更強才是我們最主要的任務。”
黃秀紅嘆了口氣，退一步海闊天空，而且，方黑子毫無疑問擁有推波助瀾和落井下石的能力，現在的國美最需要繼續發展，現在的哥哥也需要保持低調。
黃廣裕看著妹妹的神色，難得的露出一絲笑容：“來日方長，國美在家電連鎖市場根基穩固，一時的風雨不過是掃去些許枯葉。”
他站起身，因挫折而內斂的傲氣也有迸發：“國美仍然是行業第一，我黃廣裕既然出來了，這樣的行業第一在我手上怎麼輸？”
黃秀紅深深點頭。
對！
這才是親哥，這才是黃總！
她也起身：“走，哥，晚上接風洗塵，也看看那個易購所謂的雙十一能弄出什麼么蛾子！”
黃廣裕一笑，看了眼窗外的京城夜景。
不知怎地，他忽然無端端想到了“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三個多月來的沉鬱從心裡一掃而空。
兄妹倆準備離開會議室，晚上是家宴。
但就在他們走到門口的時候，兩人的手機先後震動。
黃廣裕和黃秀紅對視一眼，靜謐會議室裡的手機輕微震動聲讓他們有種雷同的不祥預感。
黃廣裕的是電話，黃秀紅的是簡訊。
“黃總，有個最新的訊息在流傳，說是會有個規範零售商供應商的‘交易辦法’，內容是在合同裡明確約定貨款支付的期限。”
“這個期限的最長時間很可能是不能超過收貨後的兩個月，也就是60天！”
黃廣裕聽著朋友的聲音，眉頭微皺，問道：“準嗎？”
“小道消息，七八成準。”
黃廣裕眉頭皺的更深了，簡短答道：“好的，我知道了。”
電話結束。
黃廣裕轉身坐在會議室裡的尾端，仔細權衡收到的最新消息。
如果這個訊息成真，那也就意味著國美延期付款和積累資金的打法會受到制約。
黃廣裕深深吸了口氣，即便失去了三個多月的時間，但他對一手打造的國美體系再清楚不過，依照這個‘交易辦法’，今年國美的上市門店裡最少有70億貨款超過期限，非上市門店則是84億左右的貨款。
這會給國美的資金運轉帶來很大的壓力。
這種壓力傳導極大機率的會減緩渠道擴張腳步。
黃廣裕思索著事情變化，吐出胸中的一口濁氣，也幸好是公司上市了，可以考慮出手股份來緩解一部分壓力。
這時，旁邊同樣坐下的黃秀紅問道：“哥，怎麼辦？”
黃廣裕沉聲道：“不用急，動不了根基。”
黃秀紅點了點頭。
黃廣裕說道：“這樣一看，停止華東一區的建設更有其必要性。”
黃秀紅有點湖塗。
黃廣裕沉吟幾秒，談及公司的資金鏈運轉。
黃秀紅重新認真。
兄妹倆交流了一會，隨著家人的來電催促，他們再次起身，準備去吃飯。
黃秀紅推開會議室的門，建議道：“哥，我覺得還是應該去一趟中行。”
黃廣裕覺得莫名其妙：“去中行幹什麼？”
“看看能不能商量降低這個比例啊。”黃秀紅答道。
黃廣裕愣住：“什麼比例？降低什麼？”
“應付票據的保證金。”黃秀紅看到哥哥的反應，自己也愣住，搖了搖手機，“你剛才接的電話不是說這個嗎？中行要提高我們應付票據的保證金比例，還要增加第三方擔保。”
黃廣裕心中一震，失聲道：“什麼！”
黃秀紅明白了，自己和哥哥剛才說的不是一件事，那……哥哥為什麼也提到資金鏈的問題？他收到的又是什麼訊息？
她按亮手機，找到簡訊，遞給哥哥。
這三個月時間，公司的重要事務基本是由黃秀紅來處理，也成功的穩住了局面。
今天的這一條簡訊彙報仍舊是報給了黃秀紅。
中行剛剛來了個非正式的通知，要把國美電器應付票據的保證金比例提高到62.3%，還要增加第三方擔保。
這無疑會增加國美的資金壓力。
黃廣裕又一次坐下來，盯著短信內容，盤算情況。
中行是與國美合作最多的銀行，這個時候提高比例……
他搖搖頭，果斷的說道：“明天我去一趟中行，另外，和我們其它合作的銀行溝通溝通這方面。”
黃秀紅忽然躊躇了。
她問道：“哥，你覺得這背後會不會有人使壞？除了中行，我們和工行合作最多，但那個方卓現在要與工行戰略合作，還會成為銀行董事。”
黃廣裕這段時間也透過律師聽聞外面的訊息，知道方卓相關的事，知道銀行戰略合作的風波，可是一直沒和自家聯絡在一起。
現在聽見妹妹這麼一說，念頭勐然的劇烈翻滾起來。
不會吧？
是方卓催動了銀行合作的變化？
他又突然想起聽到過的方卓在申城召開供應商會議，據說，方卓那次大肆攻擊了國美的應付款週期，現在的政策變動會與這個有關嗎？
一個是巧合，兩個也是巧合？
黃廣裕怔怔的坐在會議室裡，只覺有兩柄大錘重重的砸在了心口。
資金鏈的壓力……訊息一旦成真，資金鏈的壓力會相當相當的大。
“不要心存僥倖了，一定是他。”黃廣裕嗓子有些幹，緩緩的說道。
黃燕紅問道：“哥，你剛才收到的電話是說什麼？”
黃廣裕簡單說了小道消息。
黃燕紅大吃一驚，她同樣知道公司貨款週期的問題，也同樣清楚這兩方面的打擊同時到來會造成怎樣的資金壓力。
她默默坐在一邊，心中一團亂麻。
催促晚飯的電話再響。
黃廣裕按了電話，直接說道：“不吃了，開會。”
他本人好像被自己所說的“開會”兩個字驚醒，重新通知先前散會的高層再次回來進行緊急會議。
晚上八點鐘。
黃廣裕坐回主座，神色凝重。
高管們暫時還沒來到。
他想著收到的兩個再壞不過的訊息，也不得不承認道：“我沒想到方卓會這樣來和我們競爭，他是要掐住要害，他是要掐住我們的要害！”
“就算我們暫緩渠道的擴張，就算我們暫時……”黃燕紅考慮了資金壓力所帶來的可能性，但說到這裡還是頓了頓，“就算我們暫時失去行業第一的市場佔有率，只要熬過資金的壓力，國美就還是國美。”
黃廣裕默然，雖然他說蘇寧謹慎，但是再謹慎，恐怕也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只要訊息成真，幾乎可以預料，市場份額會出現新的格局。
蘇寧的謹慎反而帶來了抵禦風險的回報。
“國美倒不了。”黃廣裕以手作拳，輕輕砸著會議桌，“會有麻煩，倒不了，熬，熬過這一陣，家電連鎖的整體預期是持續走高，我們的股票可以緩解壓力。”
黃燕紅默默點頭。
會議室的門被推開，第一位高管回來了。
黃廣裕端起新衝的咖啡，抿了一口，重振精神之前說道：“羚羊掛角，方卓這個人確實狠。”
黃燕紅沒有接哥哥的這話，但心裡冒出了一個從網路上看到的詞——降維打擊。
苦日子來了，但只要熬過去依舊還是春天。
……
11月11日，上午八點半。
黃廣裕半夜未眠，既是在準備應對公司的資金壓力，也是在盯著易購的雙十一大促。
截止到醒來，他沒看到易購披露資料，但秘書彙報，說易購的網站宕機了兩次。
很顯然，這次促銷一定會有不錯的表現。
不過，黃廣裕已經顧不上這個了，他今天上午要拜訪中行的領導，希望能降低保證金的比例，多少能為公司帶來一些喘息的空間。
當轎車抵達中行總部，黃廣裕剛剛下車，忽然瞧見了一道算不上熟悉但又刻骨銘心的身影。
“咦？黃總？上午好啊。”
黃廣裕眼睜睜看到方卓像是沒事人一樣的同自己打招呼，彷佛過去三個月時間，自己什麼事也沒有，彷佛昨天的兩刀和對方毫無關系。
他不願失了風度：“方總，好久不見。”
“來中行有事啊？走，一起。”方卓溫和的笑道。
黃廣裕默許了。
兩人一起走進辦公樓。
“方總，行長在等著你了。”
剛一進門，已經在等候的行長助理就滿臉笑容的和方總打招呼，他同樣瞧見了黃廣裕，但只是有點詫異的微微點頭。
黃廣裕不願這時候出聲，只是冷眼旁觀，他今天也不是來拜訪行長，只是找分管的主任。
“黃總，我還有事，先忙了。”方卓和大黃總辭別。
“好，方總，你忙。”黃廣裕面不改色。
方卓剛走了兩步，忽然回頭道：“哦對，黃總，你對國美有信心嗎？”
黃廣裕心中冷笑，即便經受雙重打擊也不生怯：“當然有信心。”
方卓點點頭：“那就好。”
他衝黃總笑笑，繼續帶人走向行長辦公室。
黃廣裕有些奇怪，這方總難道只是嘲諷自己？
這樣看來，也不過如此，真以為這樣就能打倒國美？
然而，就在他坐著等待銀行領導的時候，有電話打了進來。
“黃總，有人在做空我們港股的股票！”
黃廣裕先是一驚，再是心口一悶，會是什麼人？還能是什麼人？
怪不得方卓剛才問自己對國美有沒有信心！
股票被做空，這種時候大股東還怎麼套現？
這方卓是要鎖死國美資金輾轉騰挪的空間！
狠，狠，不只是狠，是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