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
這個時間並不是方卓主動要定下的。
通常而言，這樣的大專案洽談時間最少以月來計，即便現在情況特殊，京東方與松下的談判也不容易很快達成。
主要還是兩個方面的原因，一是有寶島的液晶面板廠商來了內地，願意參與對生產線的合資建設，這驚動了其它部門，二嘛，或許是受媒體宣傳的影響，國內的八大彩管廠突然聯合宣佈停產保價。
來自彩管行業的聲音讓方卓這邊頗為措手不及。
八大彩管廠有著悠久歷史，也正是它們掌握了映象管電視核心部件的生產能力，如今的國內市場才是自家品牌的天下。
只是，隨著電視產業向新興的平板電視轉型，CRT產業儼然便是進入冬天。
這個的冬天來得格外快，格外冷。
雖然如今的電視市場仍舊是CRT電視為銷售主流，但平板電視的旺盛增長趨勢已然難以逆轉。
而且，上游供給和市場表現是有遲滯的。。
八大彩管廠所接到的訂單從去年就開始大幅減少，尤其，長虹更是完全中斷合作。
這種情況之下，彩管廠瞧見媒體大張旗鼓對等離子平板電視的宣傳以及採訪的京東方和松下談判合作，乾脆就破釜沉舟的以華夏彩管行業協會為紐帶，停工保價，反應情況。
因為這麼一個事，本次發改w點頭首肯給京東方打掩護的領導專門把方卓喊來聊了聊。
甚至，還想讓足智多謀的方總給出出主意。
“領導, 這……我也沒辦法啊，技術更迭就是這樣殘酷。”方卓不是神仙, 尤其事發突然, “那咱們只能儘快解決, 恐怕得您親自露面。”
領導不悅道：“我出來跟你雙簧？更激化與彩管行業的矛盾了啊。”
方卓解釋道：“是這樣的，平板電視兩種技術, 您出來支援轉向等離子，松下方面能願意加快進度，液晶陣營的肯定被震動, 彩管行業的呢，他們看起來可以吃被擠掉的液晶份額，能再苟延殘喘一陣，畢竟等離子產能需要時間，皆大歡喜。”
領導覺得這挺歪理, 可似乎不是不能試試。
本來考慮到液晶面板這個環節對電視行業的重要性, 這已經讓司長們齊齊上陣, 沒想到最後又得自己露面。
他沉吟一會, 說道：“要儘快和松下談好，不然這出戲拖下去也不好和各方面交代, 現在的外資和寶島來的人確實都挺受歡迎。”
“是，我和松下那邊施施壓, 必要時刻也可以放寬京東方的條件。”方卓考慮著畢竟是藉助這個籌碼, 可以讓京東方半推半就的從了。
於是，經過交流，松下給了個一週的時間, 屆時會有掌門人來到京城。
當這個時間確定，京東方的王東升有點擔心。
“方總, 這定下來7天的時間，如果三星他們沒有退讓怎麼辦？這不是自我設限嗎？”
“大不了你就籤了。”方卓聳肩, “籤了也能撕。”
王東升：“啊？”
“這樣的專案拖延、毀約不是能找一萬種理由嗎？”方卓嘆氣道, “不然呢？你想讓我怎麼辦？還是說，你認為可以將錯就錯的建一條等離子生產線, 這樣發展下去？”
王東升連連搖頭，他只是對方總這樣理所當然的態度感到訝異。
“保持耐心吧, 就算三星能鎮定的觀望情況，美國還有個斯金格呢。”方卓不太確定局勢的最終發展，“堡壘往往都是從內部攻破。”
他最後說道：“這是對我們的自我設限, 也是對液晶陣營的考驗。”
王東升只能點頭，反正也不是方總和松下簽約。
……
三星、LG、夏普、奇美, 四家液晶面板廠商齊聚京城。
在得知松下掌門人將會來華的訊息之後，他們沒有聯絡方卓和京東方，但也不是什麼事都沒做，反手一起舉辦了一場液晶技術的座談會，還邀請了電視聯盟八名成員之外的小廠商。
結果，兩家出席的小廠商談到一半就匆匆離去。
LG、夏普、奇美的臉色都很不好看。
三星的李基泰自信的判斷道：“電視聯盟或者方卓施加了影響，這說明他們也在時刻關注我們的動態，連兩個不知名的同行都不願意讓他們出席，小家子氣。”
三星太子李在鎔對社長的判斷很信服，也自信的點頭，
第一天的時間過去，液晶技術座談會最終以四家廠商的愉快交流而結束。
這一天除了兩家小電視廠商的匆匆離去，方卓和京東方、電視聯盟沒有其他的動靜。
第二天，液晶聯盟的廠商們在上午主動聯合拜訪了發改w，談及如今在和幾座城市接洽的生產線專案，下午又去拜訪了商務b的領導，相較於前者，這裡對投資的熱情就高出很多。
到了晚上的時候，四家的溝通已經結束，三星太子李在鎔回到房間，冷不丁想著還剩下五天時間，便有點坐立不安，最終還是來找了李基泰。
李基泰正在房間裡認真閱讀材料。
李在鎔詢問道：“為什麼今天方卓他們毫無動靜呢？會不會是在秘密談判？”
“保持耐心，這話說著容易，做到很難。”李基泰隨手端起咖啡杯，“我和方卓打過交道，他是一個很有耐心也很有眼光的商業領袖，這是值得你學習的地方。”
李在鎔沉思片刻，忍不住問道：“萬一呢？萬一他們真籤了呢？”
李基泰啞然失笑，輕輕訓斥道：“你是三星未來的接班人，怎麼能這麼沒有定力？7天時間，這才第2天，你就這樣被動搖，不說集團，就算是三星電子，也不能交給你執掌。”
他搖搖頭，繼續說道：“易科參與收購了安卓公司，大機率會進軍手機市場，未來也許就是三星電子手機業務上的對手，要是由現在的你來和他競爭，恐怕被會吃的渣子都不剩。”
“我很喜歡華夏的一句話，非寧靜無以致遠。”
“方卓是我們的對手，你在動搖自己的時候有沒有好好的研究過他？”
李基泰看著李在鎔，後者沒敢點頭。
李基泰不生氣，說道：“方卓這個人在華夏的風投屆有個名頭叫做‘風投獵手’，這樣的稱呼足以反應很多問題了，他一定是個耐心、狡猾的人。”
“不只是你，我在矽谷的時候也對他輕敵了。”
李基泰有過對挫折的覆盤，然後才開始研究起對手的情況。
“我來解答你的‘萬一’，萬一他們真的簽了，那就籤吧，三星電子承受得住損失，三星集團承受得住損失。”
李基泰斬釘截鐵的說道：“作為接班人，你的背後是整個集團。”
李在鎔慚愧的離開。
他受益良多，這都是前輩的經驗教訓啊。
第三天，依舊風平浪靜，靜的彷彿完全不存在液晶和等離子的競爭，唯有重量級的電視臺媒體仍舊在播放宣傳等離子技術的影片。
到了這天晚上，寶島的奇美電子有點坐不住了。
“情況似乎不太對，難道華夏廠商真的會在行政干涉下集體轉向等離子？”
李在鎔雖然在自家前輩面前表現出疑慮，這會可不會露怯，自信的說道：“放心吧，華夏的電視市場已經有相當程度的液晶電視滲透率，他們不可能真的轉向等離子，如果真這樣幹，那就是不懂市場。”
奇美的副總裁搖頭：“不是他們不懂市場，我是怕你不懂行政。”
李在鎔一愣，這個、這個前輩沒教啊。
奇美的副總裁拋下三星太子，徑直去找了李基泰，提出試著接觸的建議。
李基泰斷然拒絕，拍著胸脯以自己三星電子的榮譽擔保。
事後，他對李在鎔教育道：“榮譽不值錢，這種場合下的話更不值錢，只要打敗競爭對手，只要為企業爭奪利益，你怎麼做都是對的。”
李在鎔更加信服。
第四天，眼看時間過半，白天仍無動靜。
這一下，LG的也坐不住了，懷疑中間出現什麼變故。
傍晚時間，四家企業聚在會議室，LG的也如昨天的奇美一樣提出接觸建議，可以不合作，但總得知道一些動向才放心。
李基泰仍舊拒絕，LG和奇美的副總裁大為不滿，三方吵了起來，夏普則是保持沉默。
就在會議室裡爭吵不斷的時候，LG想要的動向來了。
——長虹董事長倪潤峰宣佈，免費公佈長虹持有的293項等離子相關的技術專利，旨在促進等離子產業發展，打造相關的商業生態。
293項技術專利，價值幾何？
這……
這！
會議室裡收到這個訊息，全都懵了。
連李基泰都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怎麼能有這樣的操作？這算什麼？
算、算開源嗎？
李基泰瞬間想起開源的安卓系統，心中迅速的對長虹的這個動作進行判斷，是以293項專利為籌碼誘餌還是真的想要大力發展等離子？
即便是前者……
他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極其漂亮的誘餌。
會議室裡響起激烈的分析和辯駁，李基泰卻只是沉默。
“社長，社長，你怎麼看？”李在鎔參與討論了一會，詢問前輩。
“一個優秀的獵手想要捕獲獵物怎麼能不放誘餌呢？”李基泰從容的出聲。
奇美副總裁怒道：“餌你媽餌啊！”
李基泰“噔”的一下站起來，怒目而視。
奇美副總裁也毫不退縮的怒視道：“你們三星把液晶專利公佈試試？”
李在鎔連忙勸解前輩：“寧靜，寧靜致遠。”
李基泰沉聲道：“這不過是方卓的煙霧彈而已，絕不能退讓，他就等著你們呢！”
說罷，三星電子總裁拂袖離場。
李在鎔猶豫了一下，也跟著一起離開。
剩下的LG、夏普、奇美討論半天，仍舊沒能給出決定，事情便勉強繼續擱置下來。
然而，等不到的動向一旦到來也是接踵而至。
第五天。
這一天的對手動態不用打聽了，直接在央視新聞裡放了出來。
——發改w的大領導視察京東方在京城的5代線，方卓和電視聯盟的八位成員一起陪同。
電視裡談笑風生，京東方的掌門人王東升站在液晶5代線的廠房裡大談等離子的技術優勢，盛讚了長虹具有長遠眼光的公佈專利的戰略舉措。
長虹掌門人倪潤峰當仁不讓，聊了長虹在等離子領域的多年研究。
以及，還提到松下也會放開部分技術專利。
這一段新聞的時間不短。
液晶聯盟的四家面面相覷。
先不說這是競爭以來的最大領導露面，就說這松下的技術專利……有了長虹拋磚引玉，會不會真的打動松下，讓它也從保守封閉的狀態變成歡迎合作和低價乃至免費授權？
等離子陣營之所以成員不多就在於核心專利都被松下緊緊的握在手裡，如果松下改變戰略，那確確實實會帶來很多麻煩。
“社長，怎麼說？”李在鎔第一時間詢問李基泰。
李基泰神色鎮定：“你們要相信一個如此之大的國度裡一位首富的能量。”
奇美副總裁質疑道：“能量大到連松下也被說服嗎？”
李基泰搖頭：“這只是華夏單方面的說法，松下未必會這麼做。”
奇美副總裁冷笑道：“未必？原來你不僅是三星電子的總裁，還是松下的總裁？”
李基泰沉默下來，事情的發展有點超出預料，長虹免費專利的動作是否會點燃松下的第二把火？
但，三星仍舊有承擔損失的能力！
他緩緩說道：“可以接觸試試看，李在鎔，你來聯絡，不要聯絡方卓，聯絡京東方的王東升，說我們三星的6代線。”
李在鎔打了電話，隨後愕然道：“不接，對面不接。”
奇美副總裁說道：“我來打！”
也沒接通！
李基泰說道：“這就是故作姿態。”
他深吸一口氣，堅定自己的判斷，不同於前面幾天的惜字如金，這一次從各個角度來滔滔不絕的進行分析，甚至拿出了他對方卓個人的研究。
“一天，再留明天一天的時間！”
李基泰要求道：“難道，你們想眼睜睜放棄對華夏市場的壟斷嗎？這是多麼大的利益？”
終究還是利益動人心。
液晶聯盟過去數年開了數十次會議，一直在交換資訊，為的就是壟斷，而沒有掌握上游關鍵技術的龐大華夏市場便是最好割的肉。
“只留最後一天，不管怎麼樣，我們總得和方卓他們有接觸再論輸贏啊，不能糊里糊塗的看著京東方和松下簽字。”奇美副總裁這樣說道。
李基泰點頭。
連己方都被壓到邊緣，電視聯盟能好到哪裡去？
技術路線一旦走錯就會付出巨大的成本。
他相信方卓正如自己一樣也在承擔著沉重的壓力。
深夜時分，李基泰接到了來自美國的索尼掌門人斯金格電話。
“我認為，不能眼睜睜看著等離子陣營的實力擴大，有必要和方卓展開合作談判。”斯金格的話很直接。
李基泰直接拒絕：“鑑於索尼和易科在收購安卓時的默契，索尼不應該試圖插手三星在液晶方面的決定。”
“這只是我的建議。”斯金格語氣很嚴肅。
“我不接受，三星和索尼合資的生產線是要按照三星的決策來，乃至液晶發展也是如此。”李基泰擺出先前的約定。
更為關鍵的是，合資子公司裡，索尼持股50%，三星則是持股50%+1股。
斯金格沒吭聲，直接掛掉了電話。
李基泰放下手機，反覆權衡事情的發展，他眼前彷彿浮現那個年輕男人似笑非笑的神色，綜合自己對他的研究來看，這仍舊是兵行險著而已。
但未必不能藉著接觸來試探試探到底是不是和自己判斷的一樣。
第六天。
松下的掌門人提前一天抵達了京城。
上午時分，液晶聯盟收到這個訊息，李基泰仍舊鎮之以靜。
中午時分，三星太子李在鎔走進前輩的房間。
“有什麼新的訊息？”李基泰習慣性的詢問。
李在鎔鞠了一躬：“會長讓我暫時負責本次的在華業務。”
會長正是指三星的掌門人，也是李在鎔的父親李健熙。
李基泰一怔，看著面前年輕的李在鎔，看著他眼中難掩的神色，平靜的說道：“你認為我的判斷錯了？”
“不是我認為，是LG、夏普、奇美以及索尼認為。”李在鎔回答道，“最重要的是，父親也這樣認為。”
“會長沒來華夏，他只是被表面的資訊矇蔽了。”李基泰辯解道。
“萬一呢？”李在鎔問了那一晚同樣的問題。
李基泰也是重複回答：“三星可以承受住損失。”
李在鎔微微搖頭，輕輕的說道：“三星不是為承受損失而來，是為追求勝利而來。”
李基泰想著上一次在矽谷時被會長的干擾，想著這一次又歷史重現，露出笑容，學習同行的語言，用漢語說道：“追你瑪。”
李在鎔一愣：“什麼？”
“祝賀你。”李基泰平靜的說道，“先祝賀你的勝利。”
李在鎔再鞠一躬，轉身離開房間，他要和另外三家一起去找華夏方面協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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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基泰靜靜的抽了一支煙，非戰之罪，非戰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