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卓的第一通打給田中実的電話結束。
他伸手從助理那裡接過一杯水，喝了兩口，順勢觀察會議室裡眾人的表情。
有人低聲討論，有人翻看招股書，有人在按手機，但絕大部分人的神色都很滿意。
方卓一點都不意外這半出表演的效果。
會議室裡這群投資人是什麼人？
他們今天想看到的難道是一個善良可愛天真乖巧的公司總裁嗎？
不，他們想看到的只是一個無情的賺錢機器。
在這個基礎上，陰險狡詐也好，玩弄規則也罷，是政商關係也好，是白手起家也罷，都不重要。
你溫良恭儉讓但不賺錢，這群人會當面贊一聲你的品格，再賣出你的股票。
你寧負天下人但很賺錢，這群人會私下罵一聲你的人性，再買進你的股票。
只要投資的股票有利潤，一切都是令人滿意的。
“這個電話打給索尼，紐約那邊正好還沒到上午的工作時間，斯金格的電話應該能通。”
方卓邊找號碼，邊自嘲道：“看，彼此地位不同，現在我就得考慮合作者接電話是否方便。”
儘管剛才日本田中実的慌亂表現讓不少人心生憐憫，可現在看著方總要打給索尼的美國總裁，他們立即拋下憐憫，面帶笑容的等著這通電話的接通。
嗯，第一通電話沒通，這讓一些人皺了皺眉，猜測這位年輕總裁是不是在誇口。
但方卓神色不變的直接重撥了一遍。
這次通了。
“嗨，早，斯金格。”方卓先開口，“按照我的習俗，我要問你一句，吃了嗎？”
斯金格聽到華夏方的聲音，笑道：“吃了，方，那我也要問你一句，你那邊天氣怎麼樣？”
“天氣不錯，我在香江，可以看到窗外的月亮，也能看到月亮在維多利亞港裡的倒影，很漂亮。”方卓拿著電話往落地窗邊走了兩步，可以欣賞到維港的風光。
“香江很不錯，我對那座城市印象深刻。”斯金格說道，“如果你在香江待一段時間的話，近期或許我可以到香江找你喝下午茶。”
“你要來香江麼？很可能在你來香江之前，我就抵達紐約了。”方卓詢問。
斯金格含蓄的說道：“我可能要到東京領略索尼的風光。”
他今年剛成為索尼的副董事長，但索尼在全球的業務都不算很妙。
方卓聽到“索尼”這個詞，一邊閒聊著還沒去過的東京，一邊思考著如何切入聊一聊關鍵問題。
會議室裡，年輕總裁和索尼美國總裁在電話裡閒嘮，但在座的很多人都聽的津津有味，彷彿這是什麼動人的場面，也沒人催促方總展示合作關係。
這還怎麼展示？
如此閒聊就已經展示出很多了！
瞧瞧方卓剛才對那日本人的嘴臉！
就算斯金格有禮貌，就算索尼美國總裁還沒到上班時間，人家這樣的態度已經打破大部分的質疑了。
即便易科按照狄妍所說的是分銷渠道的定位，那也是很受尊重的大渠道！
人家總裁在公司上市之前說兩句大話也是人之常情，你一跟著李小超來的小副總憑什麼那麼嚴苛？
“斯金格，今天給你打電話是有件事，我左想右想還是直接開口問你吧。”方卓沒找到切入點，乾脆就開門見山。
斯金格笑眯眯的說道：“除了把索尼音樂趕出易科董事會，其他的事，我認為都不用這麼嚴肅。”
易科和索尼音樂的深度合作就在於後者擁有著前者10%的股份，這是當初音樂版權合作的條件。
“我在香江這邊做上市路演。”方卓這麼說著，目光掃過會議室，發現很多人聽到這句話便不自覺坐直身體，“斯金格，我在路演中需要闡述易科的iMusies將會極大的衝擊音樂行業，將會深刻的重塑這個行業的體系。”
斯金格“嗯”了一聲，等待下文。
“你認同這個說法嗎？”方卓直截了當的詢問。
斯金格沉吟了一會，答道：“iMusies是根植於網際網路的發展趨勢，我很喜歡你的一個說法，網際網路是技術的突破，是時代的選擇，它和其他行業的結合都是無可避免的結果。”
他正面回答了這個問題：“我認同這個說法，近期也在思索網際網路與索尼的結合，要怎麼令這家公司煥發新的活力，方，你怎麼想？”
斯金格喜歡和年輕人交流，又對方卓相當認可，有限的幾次溝通中很驚訝對方思想上的活力。
“斯金格，你不會是想問我網際網路和電影的結合吧，我對這個可不懂。”方卓笑道，他知道斯金格不只是負責音樂，電影領域也是全權負責。
斯金格指責道：“方，你不真誠，你要知道我放棄了半個早餐的時間在接你電話，還有，我家的貓已經急不可耐的等著我給它梳毛了。”
“這樣啊……索尼現在的頹勢確實挺嚴重，我對這方面有些不成體系的想法。”方卓沉吟著看了眼會議室。
大家都靜悄悄的聽著，像是一群泥塑。
李小超皺眉，彷彿也被代入到對索尼的思索。
吳徵、楊瀾、梁啟華等人都在準備聽年輕總裁的“不成體系的想法”。
至於徐開偉，他臉上只剩下笑容了，早就說了，一場路演而已，方總怎麼可能把握不住？
“等見面聊吧，易科快上市了，你記得到時買買股票，我信心很足，我們接下來還有新機發佈會，我親自主持釋出。”方卓笑道。
“那記得給我邀請函，我要到場看看你們的新機。”斯金格沒勉強，他最近也聽了很多對索尼的想法，但除了想法，索尼的內部變革很重要，這又非常讓他頭疼。
通話結束了。
由索尼音樂的總裁親口承認易科和蘋果將會對音樂行業產生衝擊，也確認了方卓“重塑體系”的說法。
還能有什麼比這更有說服力？
一個是行業巨頭的總裁，一個是香江投資部門的副總，沒有人會認為這兩者之間的思考在一個維度。
那麼，先前出自狄妍口中的質疑在如此電話的襯托下就顯得有些可笑了。
方卓收起手機，沒有再去理盈科的副總，走了兩步，先開玩笑：“今天晚上打了兩個計劃之外的電話，所以，也要請大家進行計劃之外的保密，外面要是流傳我打電話什麼的，我可不會承認的。”
會議室裡響起笑聲。
徐開偉都要鼓掌了。
“徐總，別，別鼓掌，我還沒講完呢。”方卓眼疾手快的制止高盛總裁，認真的重新描述，“我剛才說這是對音樂行業體系的重塑，會有很深刻的影響。”
“通常而言，這樣的表述意味著需要很久。”
“但這次不一樣，或者說，一切和網際網路有關的都會很快，我說我對04年行業銷量的預期是3倍的360萬臺，但我沒說05年。”
“我個人認為05年，也就是後年，整個mp3播放器的銷量很可能突破2000萬臺。”
方卓伸手在空中畫了一道弧線：“然後，繼續保持這個增速。”
“我們的目標是取代walkman成為這個時代最適合消費者使用的音樂播放器，並且，這個時代爆發出的電子產品需求很可能超出大家的想象。”
“iMusic和版權音樂是我們產品的護城河，可產品本身的能量不會低於音樂給我們帶來的利潤。”
“這是時代給我們易科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也是今天擺在各位面前同樣千載難逢的機會。”
方卓前後一致的姿態落在眾人眼中已經是不一樣的風采。
先前的這個年輕人是來自內地的在美國做生意的公司老闆，樣貌雖然不錯，衣服品味也僅僅一般。
現在的年輕總裁則是積極拓展海外市場、佈局全球的商業精英，不僅能力和相貌一流，穿搭也很低調，一看就是把精力放在工作之中的人。
會議室裡首次響起掌聲，狄妍有些尷尬的跟著鼓掌，她瞧著自家老闆李小超也在鼓掌，心裡漸漸變得忐忑。
提問環節還在繼續。
接下來果真如徐開偉所說的沒那麼尖銳。
“方總，你們易科的企業文化是什麼？”
“哦，我們是Making Progress。”
“方總，你認為易科的市值會超越新浪嗎？”
“好問題，鑑於我的答案傳出去很可能會影響新浪股價，所以，我建議你可以持有這兩家的股票，我都很有信心。”
方卓面對提問一一回答，輕鬆自如，越發讓人記起他路演初哥背後的身份。
商業精英、新浪董事長、在申城如魚得水的總裁、擅於運作各路資本，如此多的元素糾合在一起便平添數分讓人信服的人格魅力。
有的人在心裡還感嘆，方總簡直不像是從內地來的，更像是港島大浪灣道裡的人物。
路演的氣氛由清水變為熱烈，最終順利結束。
從這個角度來說，是盈科的狄妍把平平無奇的路演變得回味無窮。
路演結束，潛在投資人們紛紛告辭離開，口頭上表達了對易科股票的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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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總，你回申城記得有時間來參加我的節目。”楊瀾臨走前還不忘這件事。
方卓衝她笑笑：“在申城得低調，儘量吧。”
楊瀾便沒有再繼續邀請了。
等到人走得差不多，李小超才來到方卓面前。
“方總，路演很棒，這幾乎是我這幾年看到過最好的路演。”李小超誇獎。
方卓呵呵笑了兩聲，沒說話。
“狄妍錯過了易科，這是她工作的失誤，後面會進行調崗。”李小超又說道。
狄妍的臉色不好看，但只是低聲攬責：“李總，方總，是我的工作失誤，是我沒有分析好易科的商業模式。”
方卓很奇怪的看著李小超，說道：“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你處理自家員工，你帶到我面前說什麼？
難道是要我開口幫忙求情？
他一想，還真可能是這樣，也就真開口道：“要是李總因為我的關係而處置狄總，那大可不必，每個人都會有工作失誤的地方，就好像我一個好朋友，他的一次失誤或者說錯誤註定會被我嘲笑一輩子。”
李小超好奇道：“什麼失誤？”
“他把騰訊的股份賣了。”方卓笑出聲。
李小超：“……”
當初一同賣出股份的還有他的盈科，這位易科總裁是故意的吧？
他收斂情緒，緩緩點頭評價道：“嗯，騰訊，不差。”
小超人不再提自家員工的事，衝她揮了揮手，示意先離開，然後對方卓發出邀請：“方總把新浪和易科都做的很厲害，明晚能否請方總賞臉？我給方總接風。”
要是你爸，我就賞臉了，多少聽聽他在內地的拿地計劃。
方卓微微一笑，拒絕道：“上市前比較忙，下次一定，明天可能就要飛往新加坡。”
“哎，你這人很不知趣誒。”跟著李小超的女伴出聲為豪門公子打抱不平。
方卓看了眼不知道名字的女人，又驚奇的看了眼小超人，再次看了眼這女人，又驚奇看了眼小超人，好像在說——怎麼個事？就帶這種女人在身邊丟份？這就是香江頂級富豪的兒子嗎？
他如此看來看去，一句話都沒說，又彷彿什麼都說了。
李小超聊到騰訊投資都沒變色，這卻臉色難看下來。
“以後有時間再請方總指教。”他帶著女伴離開了。
方卓笑眯眯的揮手告別。
“你和這位不對付嗎？”徐開偉走過來，問了一句。
“不認識，沒打過交道，和他爹可能有點不對付，但也算不太上，沒準他爹都忘了我是誰了。”方卓笑道。
“那他剛才走的時候臉色很不好看。”徐開偉疑問。
“哦，我這人會點面相，我和他說，他這女朋友生不出兒子，他就不樂意的走了。”方卓煞有介事的說道。
徐開偉不信，但看著方卓的表情又信了一半。
真的假的？
胡扯蒙人的吧？
不過，年輕富豪之間的對話可能就是那麼無聊，也說不太準。
……
易科在香江的路演結束。
這一晚，易科和高盛的團隊開了個小會。
一位沒有參加會議的投資主管回到酒店房間就立即給攜程的沈南鵬打了電話，先前他跟了一段時間的攜程上市專案，現在又跟易科的上市路演。
“沈總，攜程推遲上市推遲的對了。”
沈南鵬在電話裡問道：“怎麼說？”
“香江的路演大受歡迎！”
沈南鵬又問：“方總是怎麼路演的？”
“呃，就是，就是很特殊的那種，不太好說，但很受歡迎。”
沈南鵬疑問：“？”
“反正路演效果很好，我看有基金經理臨走前還要求易科進軍日本市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