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瀟鴿對方卓的觀感比較復雜。
他曾經回顧自己過去十多年的職業生涯，也覺這號人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總有種似騙非騙、似真非真的矛盾感。
熊瀟鴿至今都堅持他當初在掛號網投資後對方卓的判斷——惡意融資。
尤其，融到錢後買地皮，抵押給銀行變更債權關係更是早有準備。
但這和方卓本身有很強的能力並不衝突。
換一種場合，他很樂意欣賞如此一位商業人物的種種操作，可自己特麼是當事人，那就很難受了。
如鯁在喉，如芒在背，如坐針氈。
投吧，以自己這幾年對方卓的瞭解，有點懸。
不投吧，裡裡外外都很看好方卓和邱慈雲一起所搞的新專案。
熊瀟鴿雖然是IDG的華夏區總裁，但有些事情也不能一言而決，不然當初就不會迫於合夥人的壓力出售騰訊股份。
從申城回京城的半個多月時間，幾乎每隔兩天就有合夥人、同事、下屬或明或暗的表達對冰芯專案的看好，熊瀟鴿聽得多了也有點懷疑到底是誰的判斷出現偏差。
就算拋開IDG內部因為易科即將上市而帶來的鼓舞因素，也確實如方卓所說，高盛、德銀都不是無名之輩，它們的內部分析、判斷、流程更甚一籌。
甚至，已經草簽協議的DCM，那位負責華夏業務開拓的合夥人康納也有著很光鮮的投資履歷。
熊瀟鴿沒接到方卓電話之前已經在心裡有點動搖，他在重新以一個陌生人的眼光來審視冰芯這個專案。
反正，就像同事說的，大不了少投一些便是。
這天晚上，熊瀟鴿終究還是招待了來京的易科總裁方卓。
飯局人數不多，IDG這邊除了熊瀟鴿都是生面孔，方卓則是帶了團隊裡兩位技術側的成員。
“咦，老熊在培養年輕人啊？”方卓到了包廂，掃了一眼有些奇怪，也沒多想。
“我看你助理換的也挺勤。”熊瀟鴿說道。
方卓聽到這個便忍不住抱怨道：“缺人啊，我的助理都當成管培生的，用著還沒順手兩天就放下去。”
熊瀟鴿暗暗點頭，是啊，知道你缺人。
小飯局的主角沒別人，就是IDG華夏區總裁和易科總裁。
兩人是老交情，吃著飯喝著酒，剛開始都默契的沒提冰芯專案，只是愉快的暢聊如今國內的網際網路行業發展。
方卓在這方面的見地讓IDG來的人都覺得“不愧是小方總”，人名樹影，肚裡確實有乾貨。
等到酒過三巡，氣氛暖得差不多，熊瀟鴿醉意燻然的開口，也不談什麼國際風投、政策優惠、行業前景，他就直接問了一句。
“方總啊，你跟我說實話，冰芯到底能不能投？”
方卓斬釘截鐵的說道：“能。”
熊瀟鴿端著酒杯敬了年輕總裁一杯，感慨著說道：“方總啊，咱認識時間也不短了，不說那些有的沒的，我熊瀟鴿也對得起你吧？你易科要去海外發展，我掏錢了，你易科要找錢去做版權，我幫著聯絡香江的寰宇和美國的IDG。”
“我熊瀟鴿對你還不夠意思嗎？”
當外界種種因素摻雜在一起，當行業的龍頭企業難以判定預期，當同行都表示看好，當內心開始動搖，那就返璞歸真吧。
就看人，就看這人有沒有良心。
熊瀟鴿也是無奈之下要聽一句真話，他直視年輕總裁的眼睛，問了一個同樣的問題：“這一次到底能不能投？”
方卓斬釘截鋼的說道：“能！”
熊瀟鴿的醉意衝上頭了，他又幹一杯酒，直呼其名的連連嘆息道：“方卓啊，你不知道，其實我很猶豫，我個人對你這個專案有興趣，可不論是我的合夥人還是同事、下屬，他們都勸我不要投！”
“你知道嗎？我壓力很大，你自己在投資圈的名聲又不好！”
熊瀟鴿說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拉著方卓的胳膊，打了個酒嗝，大聲說道：“今天，你方卓給我說了個準話，那我就賭你這個人！”
方卓反手拍在老熊的胳膊上，點頭道：“老熊，你就把心放肚子裡吧，你不是旁人，咱們是朋友啊。”
他說著就要幹一杯酒。
熊瀟鴿拉著方卓胳膊不松，吐字都有些不清了：“方卓，這次、這次咱們得籤個撤資條款，我賭你這個人，你也得讓我、讓我有信心和合夥人交代啊。”
方卓毫不猶豫的說道：“老熊，就衝你這麼信任我，這個撤資條款，其他家沒有，IDG得有。”
他又擲地有聲的重複之前在電話裡的話：“這個專案要是真沒做成，不管其他家怎麼死，我保證你IDG一定是死在最後頭！”
熊瀟鴿熏熏然的露出一個笑容，看著年輕總裁幹掉了一杯酒。
酒意上頭，熊瀟鴿得到準話，很快就趴在桌上。
方卓依舊有興致，挨個和IDG的人喝酒，邊喝邊感嘆：“老熊，你們熊總，他就是感性多了，理性少了，你們IDG得有自己的企業投資文化啊，不然怎麼競爭得過其它風投？”
IDG的人連連稱是，確實確實，熊總的感性有些多，做專案得理性判斷啊。
很快，方卓的酒意也上來，昨晚沒睡好，喝得又很多，如此也就散了酒局。
晚上九點鐘，熊瀟鴿和方卓都踉踉蹌蹌的上了各自的車。
熊瀟鴿上了車就恢復清醒，揉著太陽穴：“有個撤資協議也很不錯了，方卓這人說話不盡不實的，一切落實到合同上就好說。”
他繼續對旁邊的人表達了堅定的決策：“IDG美國想投多少投多少，我們這邊不能投那麼多，這個數字要回去研究。”
“是，熊總。”熊瀟鴿的下屬覺得這一次很穩妥，熊總不顧臉面的連裝醉都弄出來了，小方總著實被算計一回。
另一邊車內的方卓打著哈欠，看著窗外的京城夜景，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感覺。
這老熊何至於此啊？
人和人之間到底能不能有點真誠了？
生分了，生分了啊。
不過，不常規的撤資條款也沒什麼。
方卓覺得自己和投資人打交道越來越有心得，搞投資的常說投到最後是投人，其實，找投資也是一樣的，最後都是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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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導體產業與其它產業不同，只要專案能起步，能稍微站穩腳跟，後續的發展能得到很大的兜底，萬一真有嚴峻險惡的情況發生，老熊這種性格的人能冒天下之大不韙撤資，那就撤唄。
他是IDG華夏區的總裁，負責的業務都在國境之內，有些因素看似無形，實際也很講究。
人算我，我算人。
彼此交流切磋，才能時時進步，如此而已。
方卓抿口茶水，閉目養神，思考著又該和同樣在京的倪潤峰如何入局切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