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良商會的宅子裡明晃晃，亮堂堂。
得虧這屋子裡有現代化的白熾燈，不然，方卓覺得自己的臉色一定會隨著燭火而忽明忽暗的搖曳不定。
即便如此，他也感覺自己失去了些許的表情管理。
你們外面的牌子可還是掛著“安良工商會”的牌匾呢，你們已經不是打打殺殺的安良堂了啊！
不說多，千萬上億的市場給你分析的好好的，轉臉給我整一出高利貸……這絕壁是我人生路上與風投交朋友的極大挫折。
方卓怔怔的看著父女倆，尤其是李泰茂臉上的笑容可掬，瞬間明白了一件事，黃皮膚幫黃皮膚原來是這麼一個幫法。
現在談放款時笑容可掬，以後還不上錢恐怕就兇相畢露了！
這就是本地商會的風格啊！
人家父女倆，或者說這李家想得美啊，既然你把市場描述的這麼動聽，既然你說這有錢能賺，既然你這麼自信，那這利息有什麼不敢拿的呢？莫非前面是在騙我們？
方卓諸多念頭閃過，伸手拿蓋碗喝口冰涼的茶水，掩蓋了下表情。
等到再放下蓋碗，他已經算明白這400+80意味著自己得有兩萬臺機器是打白工，而美國市場即便只按半年時間來計算，也能有個二三十萬的銷量目標。
刨除商超渠道分潤、國內出口補貼、美國海關關稅、人工雜費等一系列費用，易科仍舊能拿到百千萬美元級別的利潤。
方卓深吸一口氣，看著李泰茂，為難的說道：“李會長，這是什麼意思，都給我整不會了。”
李泰茂和和氣氣的笑道：“雖然我沒太聽懂方總說的那些市場分析，但我相信方總的判斷，李家願意出這個錢來幫助你的發展，同時也可以居中溝通克羅格。”
80/400=20%，半年期，年利率就是40%，同志，你這利率不受法律保護的好麼？
可樂觀的想一想，這還沒九出十三歸呢。
方卓緊皺眉頭，改變了打法。
他掰著手指算道：“李會長，你也該知道，咱們華人就是一個踏實勤奮，實不相瞞，這款M1的成本相當高，我們走得是薄利多銷的路子。”
“李會長，我們的硬碟價一片就得將近100美元！售價是320美元，你看看這能有什麼利潤空間？”
“李會長，我們的產品來美國還加了多餘的運費，加上你剛才說克羅格的佣金要求，利潤相當相當微薄。”
方卓說了說自家的艱難，眼見李泰茂不為所動，繼續說道：“剛才我和李總說了很多，但儘管我們有信心，但這個音樂市場畢竟要從零開始，前期得投入大量的宣傳資金，半年之後如果沒有利潤回攏，商會難道願意拿機器抵債不成？”
風投都可以討價還價，何況這種本地商會！
李泰茂陷入思考。
“這樣吧，李會長，要麼是一年之後120萬，要麼是半年之後50萬，我們的生意能順利做下去，安良才能拿到錢嘛。”方卓認真的說道。
李泰茂考慮了一會，一年時間太久，50萬不太到心裡預期，他緩緩開口道：“半年之後460萬。”
方卓沒有立即答應，兩口茶下肚之後彷彿經過艱難思索才說道：“好，那就還望安良商會能多多照應了。”
李泰茂笑著起身：“相信方總在紐約的事業一定能夠成功，明天晚上還請方總賞光，咱街上有比大陸還地道的菜餚。”
“一定一定，謝謝李會長和李總的信任。”方卓握了手，如果後續沒什麼錯漏的話，這樁莫名其妙的借款就算成了。
安良商會沒打算留飯，定了第二天晚上的宴請，買賣談攏，方卓也就告辭。
來時帶著禮物，走時背了債務。
易科總裁和市場副總監默默走在熱鬧的唐人街上，沒有打車，各自思索著今天的情況。
“方總，這……”楊琬終於表示了自己的心情，說不上來的複雜。
“也沒什麼，我們拿我們擅長的東西，他們也拿他們擅長的東西，這很合理。”方卓已經理解了安良商會的操作，話說得再漂亮，入股虧了就虧了。
這借款聽意思是借給自己個人的，虧損風險就低多了，冤有頭債有主嘛。
問題就在於，自己所描繪的美妙市場都特麼是真的！
楊琬悶悶的憋出兩個字：“鬱悶。”
“雖然過程有點出乎我意料，好歹結果是如願了。”方卓微微搖頭，“沒有IDG，還能找著安良商會，沒有沃爾瑪，還能找著克羅格，這是好事。”
楊琬忽然意識到自己還需要老闆來勸解，頓時覺得不太好意思，問了個問題：“方總，你之前說的鑽石在日本營銷就是純粹的市場化嗎？”
方卓點點頭，感嘆道：“是的，移風易俗，你想想，這樣改變一個民族的習俗是多麼了不得的事，更何況，它在全球都達成了類似的效果，M1在美國的產品營銷需要好好學習這一套。”
“那其它廠商要是發現鑽石了呢？不會衝擊鑽石價格嗎？”楊琬詢問。
“先前我說的鑽石廠商是世界上最大的生產商戴比爾斯，曾經有你說的那種情況，試圖在區域內挑戰戴比爾斯控制的價格體系。”方卓細細解釋，“戴比爾斯控制著上游產量，它只要放量放價先擠壓死競爭者就能再把價格收攏回來，至於大的競爭者，那是利益共同體。”
“這世界什麼最賺錢？壟斷最賺錢。”
方卓笑道：“上下游一條龍，單純市場化的行動就很難遇見對手，更別提還和行政勾連。”
楊琬點點頭：“對，方總說得對，是得和行政勾連。”
方卓斜覷一眼，都特娘的怎麼領會精神的？
市場副總監思考著鑽石營銷對M1的借鑑意義，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目前美國市場上的mp3播放器也不多，採用大容量儲存的更是只有M1和Ipod。
而且，老闆早就準備著中端機型P1，有一手價格下探的招式，這不就是相通的道理？
兩人沒有立即回酒店，邊聊邊逛。
唐人街熱鬧非凡，來往多是黃皮膚，幾有回到國內的感覺。
等到準備離開，方卓還在書店櫥窗瞧見一本《創新100年——克羅格的故事》，他買下來兩本，準備研讀研讀，免得之後有機會交流的時候什麼都說不上來。
商業上的事有時候不分行業，這本書裡就闡述了一句被克羅格奉為公司信念的話——人無我有，人有我新。
人無我有——Ipod不支援微軟，walkman不跟隨潮流，M1全都有。
人有我新——Ipod一定會跟進改變，M1之後還有低價的P1。
……
次日上午，IDG的潘犇再來見方卓的時候就極其驚愕的得知易科已經有把握入駐美國大型連鎖商超克羅格。
“你們怎麼辦到的？”潘犇很敬佩方卓的行動力。
“借了筆高利貸，人家就願意幫忙了。”方卓實打實的陳述，絲毫不打算模糊的渲染自己。
潘犇看向楊琬，聽他稍微詳細的介紹了情況。
然後，他漲紅了臉：“這、這不是脅迫嗎？”
“你不找人家幫忙，人家也不放這筆錢，你要人幫忙就要接受這筆錢。”方卓聳聳肩，“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不然，史密斯不願意幫忙，我們又拖不起時間，你說呢？”
潘犇默默無語，仍舊覺得難受，彷彿有種自家生意被搶了的感覺。
哦對，不是彷彿，就是自家生意。
“也沒事，高利貸還可以，就是利息有點高。”方卓輕飄飄的說道。
潘犇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方總，你擱這玩相對論呢？
楊琬想起剛才沒提到的一個點：“這筆錢是貸到方總個人身上。”
“哦？”潘犇頓時感覺好多了，“那到時候真還不了，咱們往國內一回就行。”
方卓摸了摸下巴：“聽起來，萬里追債也是不錯的戲碼，就是得多在國內準備住處，狡兔三窟。”
“怕什麼，到了恆隆一條街，打聽打聽誰是爹。”潘犇引用方卓曾經對風投的強硬態度。
方卓愕然：“你這，你這話，我記得是和3i的林嘉開玩笑發短信說的。”
潘犇意味深長的說道：“方總這個玩笑可是在圈內流傳很廣呢。”
“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方卓搖搖頭，輕巧的說道，“這邊和這個安良堂，啊不，安良商會也不要多折騰，咱們要做的事業是幹索尼，爭蘋果。”
“不管怎麼樣，目的達到，下一步就要考慮如何以這個來之不易的支點撬動更多的渠道。”
潘犇和楊琬都點頭，邊上的關錦慢了半拍的也稱是。
雖然之前不瞭解克羅格，可一晚過後已經確認人家是百年名企，是美國國內排名前三的超級賣場，甚至可以說，沃爾瑪第一，克羅格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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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後還有相差彷彿的Costco好市多，更後還有麥德龍、特易購等大型連鎖商超。
易科不像蘋果在美國有店鋪，所以，它沒法自己零售，只能作為供貨商儘可能的打通更多渠道。
現在能拿下克羅格，某些大型渠道可能仍舊比較難，但中小型的就可以談了。
——克羅格都有我們的貨，你們不試試？
一旦市場反饋不錯，渠道方面也就有了更多的主動權，這還牽涉到回款等流程。
總之，能走出第一步就是相當程度上的利好。
“我們現在要做好的第一件事是M1放進克羅格。”
“第二件事是調查美國主要城市的商超分佈，這件事單純依靠我們自己是不行的，要出錢委託機構來調查，咱們自己人把把關，搞清楚這個才能把貨更好的鋪開。”
“克羅格的分潤基本確定在30美元左右，這條線劃出來，其它渠道都按可以按這個談，最多給出去30美元，但還可以在資金流程上提出要求。”
“這個月下旬，我要看到M1的貨鋪完克羅格和亞馬遜。”
“下個月，我們至少要再開啟兩個渠道。”
趁著還沒去唐人街赴宴，方卓自打來紐約，第一次的給團隊們開了小會，提出要求。
易科團隊去掉關錦，剩餘六個人個個有任務有職責，能做好或者說做得差不多的會繼續帶後續來美國的其他員工，做不好的自然是回國。
方卓把這話說的很直白，眼見所有人都有了壓力才算滿意。
作為老闆，自己用個人名義的貸款來打通產品渠道，員工自然也要把屬於他們的事情做好。
這天晚上，方卓沒帶楊琬去唐人街赴宴，轉而帶了暫時充當自己助理的關錦——這一位是財務專業又懂合同，有些事從她嘴裡說出來比較有迴旋的餘地。
晚宴坐滿一桌，除了李氏父女，還有兩位李家的人，另外，安良商會還有一位姓梅的幹事也到場，除此之外，有兩位壯實沉默的雙花紅棍。
關錦已經從楊琬副總監口中聽說了安良商會的背景，她一個剛從學校出來的小姑娘哪裡見過這種場面，從頭到尾緊張的不行。
還是方卓，他從從容容的見過了這些人，言笑晏晏，處之泰然，一時間倒讓對方從心裡讚歎年輕人有膽魄。
“方總，別的地方不說了，在紐約碰見什麼麻煩事，我們安良絕不會坐視不管。”李泰茂是這一桌的主事人，臨近晚宴的結束的時候如此表態。
“李會長客氣了，我們易科在紐約初來乍道，還得多倚仗安良啊。”方卓嘴裡也不說到底是安良商會還是安良堂了，反正就是擺低姿態。
晚宴在一片祥和的氛圍裡結束，兩邊的合同今天沒簽，但這兩天差不多就能搞定，李忻悅拿走了M1的產品材料和各種手續，要先確定真能幫忙打入克羅格，他們拿錢辦事也是講究職業道德的。
“方總，你不怕這些人嗎？”關錦在快回到酒店的時候怯生生的問了一句。
“有什麼好怕的，他們目標很明確，求點穩定的小財，我們目標也很明確，做大新市場的事業，又不是要打要殺，怕什麼？”方卓如此說道。
他看了小姑娘一眼，沒有往下說，現在確實沒什麼好怕，真正要怕的是將來這些人看到M1做大之後的捶胸頓足。
那時才是考驗安良堂職業道德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