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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4章 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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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弘慶伸出手揉著後脖頸,想了一會兒,忽問道:“九哥,你說賈文備是否有可能暗中投靠李瑕了?”

“應該不會,陛下信得過他,才讓他留在這裡看著二哥。”張弘範道:“張家如今還在,也有他的一份功勞。”

“那他不把舊虎符給你?”

“許是他信不過我吧。”

張弘慶訝道:“你對陛下的忠心,還輪不到他起疑。”

“不是這個。”張弘範道自嘲一笑,道:“許是他信不過我的人品。”

“就是個沒用的老物件了,比軍中士卒的年紀都大,有什麼用?”

“嗯,你脖子怎麼了?受傷了?”

“睡不慣,落枕了。”

“自己家還落枕。”張弘範拍了拍兄弟的背,道:“走吧,用飯去。”

冬月的天色黑得很早。

因始終想著賈文備之事,張弘範用過飯,便提了壺酒往南府而去。

張家與賈家親如一家,營建這保州城之時,兩家的宅子就是建在一起,因賈家在南,便稱為南府。

賈輔與張柔有一個共同的愛好,即保護書籍,保州城中的萬卷樓便是北地藏書最多的地方。

因此賈家宅院的佈局完全就是書香門第的樣子,根本不像是個武將所住。

張弘範從小就是常來的,問了賈文備在哪,也不讓僕役去打招呼,登堂入室,徑直往偏廳走去。

到了廳門前,眼看門邊站著個小廝,他眯眼望了一眼,卻是從後方繞到偏廳旁的小花園中。

隔著紙窗,只聽到裡面正有人與賈文備談話。

“唐軍便是強攻,還能如何?”

“那我便以我對唐軍的瞭解,說說可能發生的情形,仲武也知,唐軍有一利器名為火炮。”

“據我所知,此物笨重,李瑕並未帶到河北戰場?”

“倒不如說是唐軍行進太快了,自洛陽到真定,沿途千里,大小三十餘城望風而降。莫說火炮,連冬衣都尚未運過來。”

“唉,確實也聽人說,唐軍如今就是因行進太快,在等冬衣與炭火。”

廳中安靜了片刻。

這才有人繼續開口道:“運得再慢,十天半個月也就到了,到時一旦強攻,轟破城牆不是難事。”

“未必,打仗看的還是戰力、地勢、士氣、糧草等等,蒙古騎兵也可繞到唐軍後方偷襲,這種平原地勢。搶下他們的火炮不是難事。”

“可惜啊,賀蘭山之敗後,蒙古騎兵可還有這般氣勢?一旦唐軍強攻,我怕的是兀古帶命騎兵燒了保州城之糧,攜眾退往燕京。”

“我聽九郎說,李瑕糧草不足,四面受敵,有和談退兵的可能?”

“有可能,能和談是最好了,我不過是擔心父輩拼命保下來的城池、百姓受損。”

“想必不至於,看得出來李瑕也不想強攻,他畢竟是漢……誰?”

“稟阿郎,是小人。”

“何事?”

廳內響起一個僕役的聲音,道:“小人想問問是否要給九郎看茶……咦,九郎不在?小人方才分明看到他過來了。”

張弘範這才不慌不忙地繞到正門前,笑道:“有些年沒來大哥家,一時竟迷了路。”

他臉上笑意吟吟,目光落在與賈文備說話那人臉上,道:“表兄也在?”

這人卻是張柔的妻侄,靖節。

靖節神態坦然,笑道:“都元帥來了,我正好與仲武推測一番局勢。”

“與我推測的一樣。”張弘範道:“英雄所見略同。”

“都元帥放心。姑父與家中眾人還在燕京,為保他們性命,我們不會投降李瑕。”靖節攤了攤手,愈發坦誠,道:“若有見不得人之事,我們也不會大搖大擺在這偏廳談話。”

“放心。”張弘範笑道:“沒有誤會……”

但這夜,當張弘範從南府走出來,他還是對心腹吩咐道:“去查一查靖節。”

靖節以前多在張柔身邊,與張五郎交情更好些,且在當年也是與李瑕打過交道的。

這樣一個人,天然就是傾向於投降的。

而且,張弘範認為,他二哥當時不情不願被帶往燕京,一定在保州城留下了後手。

~~

次日。

“九郎,查到了!”

“說。”

“靖節在十一月初八傍晚,離開過保州城,往唐河大營去過一次。”

“他去唐河大營做什麼?”

“說是給宗王送冬衣。”

張弘範皺了皺眉,回憶著十一月初八是哪天。

那天正是他與張弘慶商議如何誘殺張弘道之日。

當這個懷疑浮上心頭,他立即便感到了不安,轉身上了城樓的高處,舉起望筒向南望去。

風雪茫茫,唐軍還沒有強攻保州的跡象。

就算要強攻,也該先攻打南面的順平、唐縣。

“押下靖節,一會我去見他。”

“是。”

“郝公回來了嗎?”

“還沒有。”

不安感讓張弘範也有些期待李瑕早點同意和談。

他終於理解了兀古帶的心情。

“傳我命令,多派探馬往南面打探,不可鬆懈。”

“喏。”

“還有,那兩千俘虜有何異常嗎?”

“十一郎這幾天正在整編他們,說是他們投降李瑕的時間還不長,大部分人都是可用的。”

“傳令給十一郎,告訴他整編之事緩一緩,且將那些俘虜看管好,唐軍或許有偷襲保州的可能。”

“喏。”

“讓李庭來見我。”

“是。”

李庭說是姓李,其實是女真人,本姓蒲察。

他世居山東,李璮之亂後,張弘範訓練益都新軍,提攜他當了千戶,因此對張弘範非常忠心。

李庭的兵馬,在這保州城中,屬於既完全歸張弘範所統,又不是張家舊部的兵馬。

張弘範低聲吩咐道:“你帶上你最精銳的兵馬,給我盯住賈文備。”

“賈文備?”

“不錯,我有些懷疑,現在還沒定論,你盯緊了他,別讓保州生亂。”

李庭道:“總帥,那若是賈文備真要叛亂,我如何做?”

“平叛。”

“喏……”

一項項兵務安排過後,張弘範這才準備去審靖節。

才到前院,卻見敬鉉正站在院中。

“敬公。”

張弘範連忙執弟子之禮,因敬鉉也曾教過他讀書。

“九郎啊,聽說你拿下了明義?”

“敬公誤會了,不過是有些事要問表兄,請他到偏廳稍等我。”張弘範含笑應了,心裡卻已感覺到家務事的難處。

這張家,就像是還有一股力量在與他對抗。

起初他以為那股力量來自張弘道,但漸漸地,他意識到其實是來自張文靜。

有這麼一位張家女兒在大唐為貴妃,張家就一定有人首鼠兩端,不肯安心為大元效力。

敬鉉撫須嘆息道:“九郎只要記得‘血濃於水’就好。”

“敬公放心。”張弘範道:“我所做所為,皆是為救家業。”

“那老夫便不多說了,去吧。”

敬鉉於是讓開。

張弘範抬頭看了看紛飛的雪花,舉步,走向押著靖節之處。

靖節正安靜地坐在那品茶,轉頭見張弘範來了,舉起茶杯,笑道:“青鳳雛鳴,天目山名茶,你帶回來的?”

“我帶回來的。”

“你與南人有勾結?”

“宋廷使者給郝公,郝公給我的。”

“好茶。”

張弘範在椅子上坐下,道:“表兄不必裝了,你前幾日見過五郎。”

靖節品茶的動作停了一下,搖頭。

但就這一下,張弘範已經看出來了,他笑了笑,道:“你鬥不過我的。”

“是,九郎從小就是最聰明的,武藝高,詩詞寫得好,做事更是有章法,比我們都出色。”

“表兄認了?”

“什麼?”

張弘範苦笑,道:“自李瑕北掠以來,河南河北望風而降,連像樣的抵抗都沒有。這對我們中原人不是好事,往後人家只會說,蒙古攻來是這般,新唐攻來又是這般,河朔豪傑都是懦夫,一次次降得,連尊嚴都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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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節動作一停,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尊嚴?”

他愕然反問了一句,道:“你說什麼都好,你哪怕說功名利?,但你與我說尊嚴?活在外虜治下就有尊嚴嗎?!”

張弘範道:“承認了?”

“被你氣笑了。”

“我記得小時候你說過,恨你父祖為金國殉節。”張弘範道:“你說,男兒大丈夫當像我爹,保全家族。你這句話我記得很深。”

“所以,你為何要為蒙元殉節?”

“我也是為了儲存我們的家族!”

“九郎啊。”靖節道:“你很出色。但你把這個家裡別的人看得太低了,你覺得你父親,你二哥、五哥、六哥,還有大姐兒,你覺得他們都是廢物,只有你一人聰明,是嗎?”

張弘範頭一次被說得啞了聲。

好一會,他搖頭,道:“我只問你,你見五郎,說了什麼?”

靖節轉頭向外面看了一眼,道:“天快黑了。”

“所以呢?”

“天黑之前,攜保州城投降吧。”

“不可能。”

“這是你父親的意思,天下之爭,爭來爭去都是人家的。這一方親朋舊故,鄉親父老,血濃於水才是自己的。”

張弘範道:“你們曲解了父親的意思,我張家滿門老少都還在燕京。”

“相信你的兄弟們,六郎多年宿衛宮城,他不是白乾的。”

張弘範倏然起身,一把拎起靖節的衣領,道:“休想騙我,我看你是為了自己的前途,想賣了我張家。”

“我在這個家裡的時間比你多得多!”

“那你也不姓張!”

“……”

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靖節再次勸道:“離天黑不遠了,九郎儘快做決定吧。”

張弘範一把將他摔在地上,向外面的親衛大喝道:“你們幾個,給我審他!”

“是。”

“其他人,隨我來,城中還有叛徒……”

~~

此時,保州城中某處,一枚老舊的金虎符正被人拿在手裡仔細端詳。

“是真的,我騙誰也不至於騙堂叔你啊。”

“老叔我就是沒想到啊,大帥還能真把它交給你?”

坐在那的張弘道抬起頭,露出了些許笑意,道:“那還不是因為小五出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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