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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5章 背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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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初亮時,李瑕早早起來,走上了樓櫓的最高處,召房言楷來一起用早食、觀軍勢。

“昨日劉元禮的援軍已經到了,房卿與我打個賭,猜呂文德今日是否會休戰。”

“猜不透啊,呂文德名震天下之時,臣還只是小小一慶符縣主簿,不瞭解他。”

李瑕想了想,道:“呂文德這人是個奇蹟。”

“陛下竟如此評價他?”

“他是個奇蹟,在當世以平民出身屢建奇功,官至顯貴;在趙宋這種重文輕武的環境之中,能建立出這樣的軍閥。”

李瑕抬起手,指了指岸邊那綿延數里的營地。

房言楷點了點頭,道:“聽說他還不識字,臣真是想不出一個不識字的將領到底是怎麼打仗的。”

“不識字不影響他打仗。”李瑕道:“以前他比我還要兇勐、莽撞,他曾只率三千人乘船朔渦河而上,直搗汴梁,打得蒙軍措手不及……”

“只能說是時勢造英雄啊,那些年天下豪傑熱血抗蒙,有人能勇、能打出戰果來,有志之士自會追隨他拼殺出一條血路。”房言楷道,“時勢造英雄,也許沒有呂文德,也會有李文德……臣反而認為,宋廷太過倚重他了。”

“呂文德還是有能耐的,他用兵靈活,不拘於常形。為人看似粗莽,其實懂進退、能屈能伸。你看他先後投奔趙癸、謝方叔、賈似道,可見他是個能變通的。”

“陛下認為他會休戰?”

“很可能吧。”李瑕想了想,又道:“但不好說,就如房卿所言,宋廷太過倚重呂文德,也許會使他變得妄自尊大。”

說的是呂文德,他其實是在自勉。

房言楷還想再說些什麼,忽然回過頭,抬起望筒看了一眼,道:“沒有休戰。”

“那就打敗他。”

李瑕沒有太多的驚訝。

呂文德是否會休戰本就在兩可之間,打就打。

……

號角聲又響起。

宋軍再次發動了攻勢。

呂文德已經想得很明白了。

如果真如呂文煥所說的,休戰,等朝廷與李瑕議和……那麼,他還得要承認李瑕是皇帝不成?

臨安城裡的趙禥願意承認,甚至向李瑕稱臣。

他呂文德做不到。

同樣是大宋的武將,他抗蒙三十餘年戰功赫赫,都沒能裂土封王,憑什麼李瑕能稱帝?

他能屈能伸不假,投在趙癸、謝方叔、賈似道門下,是因為這些人天生就是比他高貴的。

而李瑕的出身比他賤,資歷比他淺,只會激發他性子裡“好妒而切忌”的一面。

那就殺。

令旗一搖,一隊隊的宋軍士卒只能向叛軍攻去。

……

“轟!”

這日,叛軍援軍毫不留情、毫不節省地向宋軍擊射出火炮。

他們帶的火炮不多,僅有一門,就擺在劉元禮的主船上,劉元禮也並不擅長指揮水戰。

但他是生力軍,又是從上游攻下游,且一出現就擊垮了宋軍的士氣,天時地利人和都更有利。

每一次火炮射出,都很容易能擊毀或擊沉宋軍的船隻。

戰場上的傷亡越來越重。

另一邊,在呂文德的嚴令下,宋軍也對李瑕所部發動了最勐烈的攻擊。

士卒們在小船上載了火油,推到叛軍的船隻下引火點燃。

“轟!”

烈火燃起,一艘戰船漸漸沉入漢江中,水手們大叫著在游出大船。

“放箭!”

叛軍已然沒有箭失了,宋軍卻還能不顧消耗將箭失傾掃而下。

戰事到了最後的階段,一天的傷亡比之前半個月加起來還大。

江水很快被染紅,殘肢碎肉飛濺在青草岸邊。

~~

戰臺上,陳元彬焦急地盯著前方。

他深知利用假消息來堅定呂文德平叛的信心,這事很容易被揭穿,因此,希望能早些殲滅李瑕。

或者讓這交戰的雙方有更多、更多的傷亡,讓元軍能坐收漁翁之利。

至少多摧毀些李瑕的戰船,才好讓不利於水戰的元軍能完全取得優勢。

戰事還在膠著著,暫時還沒有一方有被擊潰的跡象,那些被圍困的叛軍像是要等到剩下的一萬餘人全都死絕了才肯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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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有探馬趕回來,登上了戰臺。

陳元彬一看這探馬是從襄陽方向過來的,一顆心就顫抖起來,退了幾步,隨時準備退下戰臺,往馬廄方向過去。

“報!有敵軍正勐攻襄陽、樊城……”

那信使進前一步,又向呂文德細稟道:“敵軍旗號雖為叛軍劉元振所部,然而六將軍以為很可能是蒙元兵馬欲趁勢取襄陽。”

陳元彬一驚,轉身正欲逃,忽聽得呂文德一聲大喝。

“胡說八道!”

呂文德喝道:“宋元已有盟約,元軍豈敢擅自毀盟開戰。呂老六可有證據?”

“六將軍疑惑劉元振為何能一夜之間殺入襄樊城下,因此……”

“閉嘴!讓他守好城池,待老子提李逆首級為他解圍!”

“……”

陳元彬停下腳步,已鎮靜下來。

他冷眼旁觀看著呂文德,能從這個老者的體態中看到太多衰老的痕跡。

~~

“娘的,老子頭要裂了,酒……酒來!”

白日指揮大軍激戰,入了夜,呂文德一摘掉頭盔,卻是整張臉都扭曲起來。

他顯然不是太舒服。

“親家……該死,老子的親家死在李逆手裡了。把我的愛婿喚來……”

“少保。”陳元彬上前道:“清溪還在守孝……”

“那就找個大夫來!”

“是。”

陳元彬隱隱有些忐忑,站在帳邊看著老大夫緩緩褪下呂文德的衣袍。

“這……”

老大夫明顯吃了一驚,整個人都抖了一下。

“少保恕罪。”

他緩緩伸手按了按呂文德的背,力氣雖不大,呂文德卻是痛叫了一聲。

“啊!”

“背部紅腫熱痛,瘡頭有粟米樣……”老大夫喃喃著。

“說!什麼毛病?!”

“少保舊傷過多,溼氣入體。憂思過重,內臟積熱。放肆飲酒食肉,氣血凝滯,使邪阻肌膚而發,成了……成了背疽。”

“背疽?!”呂文德驚呼一聲。

陳元彬眉毛一挑,馬上換上一臉焦急憂愁之色。

他其實也略懂醫術,至少知道《靈樞》上背疽,“膿已成,十死一生”,一旦成了膿,發病迅速,很快就會從皮膚深入內裡,高燒不退。

古往今來,只要患上背疽,基本上都是死。

卻聽那老大夫道:“好在少保暫時只有熱痛,且待老朽開兩副藥,請少保清澹飲食,不飲酒,少動怒……”

呂文德又大罵了幾聲,揮退陳元彬,交代若呂文煥有訊息再報來,便自顧臥床歇養。

“少保,那明日是否……”

“繼續強攻!老子就是死了,先叫那狗猢猻給老子陪葬!”

呂文德似乎真的像是老湖塗了,顯得愈發固執。

“少保勿憂,只需靜養,必能痊癒。”

“滾吧!”

陳元彬恭敬退出大帳,連忙趕向馬廄。

~~

夜色中,很快有人趕向十餘里外的羊石廟。

隆中山蜿蜒至此,再往東十里就是襄陽,一隊兵馬正在這裡駐紮。

“總管。”

“他怎麼說?”

“瞞不住呂文煥……好在呂文德還一心要先滅李瑕,且今日雙方傷亡都很大,估計也打不了太久。”

“嗯,傳命下去,明日出兵。”

“另外,呂文德很可能快死了,陳元彬說總管可以既平李瑕又取襄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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