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玉帶銀冠,眉朗目俊,系一條繡金鳳的硃紅抹額,身披一件紅錦銀紋的披風,通身的貴氣與英氣,不是齊婉兒是誰?
比起步水寒,齊婉兒對劍道的追求更純粹,容不得別人褻瀆劍道,他暗中聽了半天,早發現辛忌是在胡說八道,哪肯輕易放過,當下便跳出來搗亂。
“十三公子?”辛忌猶不解。
齊婉兒負手笑道:“步兄不便,齊十三方便得很,不才,求王前輩指點幾招如何?”
剛應付完一個,誰知又來一個,辛忌登時暗暗叫苦,心裡將齊氏祖宗大罵了幾百遍,拈著鬍子笑道:“好說,只是老夫要進去找段公子,不好誤了段公子的事……”
“他是我表……”齊婉兒輕咳兩聲,“他是我輕侯表弟的兄長,為人溫厚,向來好說話,怕什麼。”
溫厚個屁!辛忌差點扯下鬍鬚,他娘的動不動就拿魂石威脅老子!
齊婉兒堵住他的藉口:“總之他若是怪你,還有我呢,諒他也不會不給面子。”
“這……”辛忌啞口無言。
看出他不懂劍術,齊婉兒有心要他出醜,一本正經地讓道:“前輩請。”
辛忌前世本是大魔頭,也有脾氣,眼看躲不過,他索性就不躲,冷笑:“既然十三公子執意要比,老夫就……”
“何必耽誤前輩正事,”姚楓突然站起身,“我跟你比吧。”
齊婉兒一愣。
梯子送上門沒有不接的道理,辛忌也不想暴露身份,忙改口:“甚好,我們正想見識姚公子的殊世劍術。”
姚楓並指凌空一抬,背上虛谷劍“叮”地飛出鞘,穩穩地懸在半空中。
見他幫辛忌,齊婉兒臉色差極,冷聲道:“打就打!”
玉皇劍自半空浮現,瞬間變成三丈長的巨劍,沒有絲毫停頓,巨劍攪動罡風,劍尖閃爍電光,空中風走雲動,漫天雨簾傾斜。
齊婉兒自原地消失,轉眼已立於劍上。
劍上電光暴漲,化作萬千金雨灑下,氣勢輝煌,正是齊氏名招“靈山沐雨罷歌舞”。
前世雲崖論道會,一位齊氏長老以此招破敵,顧平林對其印象深刻,此時見齊婉兒使出來,大為意外。
――此招初看似“靈山沐雨”,細看卻有本質的不同,劍氣沒有齊氏一貫的剛猛,顯得平穩虛淡,頗有點姚家殊世劍術的風格,劍雨依稀成陣,明顯又是自己“以陣入劍”的感覺。
顧平林莞爾。
這應該是齊婉兒自己的改動,他的意圖很明顯,是想在原招之上再創新招。新招不算高明,甚至不倫不類,證明他毫無經驗,正處於迷惘之中,但創招原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只看修真界的一流劍術,哪個不是幾代幾十代人的心血?段輕名是天才中的瘋子,心智非常人能比,顧平林有過人的韌性與兩世經驗,齊婉兒出道才幾年?他一路順風順水長大,前日論劍大概算是頭一次遭遇挫折,此事竟然激勵了他,促使他生出創招的念頭。比起前世光大朝歌劍術,這種創招意識更難得,他心地真純,有了想法必會全力以赴,遲早有成就。
天賦所限,顧平林另闢蹊徑,開“以陣入劍”之先河,卻終究算不得正宗劍道,此時見到齊婉兒的新招,顧平林感慨之餘,隱隱生出了幾分期待。
今世海境一行,多少人意外相遇,又有多少人改變了命運?
毫無疑問,齊婉兒會比前世走得更遠。朝歌劍術之上,又會生出怎樣精彩的一套劍術?
劍氣凝成的金雨映亮夜空,漫天冷雨變得暗淡。
旁邊蓬萊護衛們與江若虛等人被這輝煌的劍招所震懾,步水寒卻忍不住“唉”了聲,顧平林也已預料到結果。
辛忌摸著鬍子“嘿嘿”一笑:“小子要輸。”
劍招好不好,主要還是看威力,齊婉兒此招看似博採眾長,實際上只是簡單地模仿形式,連融合都沒有,威力還不如他之前論劍那招“八百諸侯朝靈山”,更比不上“靈山沐雨罷歌舞”原招。
亭子裡,幾個齊氏修士都不約而同站起來,眉頭緊皺,面色很是不好,顯然是不理解他為什麼要亂改劍招。
優秀又驕傲的人容易招人嫉恨,若齊婉兒只是借祖父的勢當個紈絝子弟就罷了,偏偏他又真有本事,越是這樣,別人越是氣不順,辛忌這麼說,不少蓬萊護衛都等著看他的笑話。
步水寒惋惜,顧平林期待,辛忌幸災樂禍。
姚楓仍是神情凝重,全無半點輕視之意,他仰臉看看劍招,微微閉目,指訣突然連變三次。
沒有任何花招,虛谷劍準確地找到防禦上的破綻,不費吹灰之力地穿過劍雨陣,一招破敵。
漫天劍雨如泡沫般破碎,四周風景驟然暗下來。
“好!”辛忌大讚,“姚公子高明,老夫今日大開眼界!”
這話有誇張成分,姚楓出手算不得精彩,實在是齊婉兒的新招破綻太大,不過他能最快地找準破綻,用最小的力氣破招,並做到只化招不傷人,這份能耐已經是許多人望塵莫及的了。
一招。旁觀眾人都意外不已,沒想到齊婉兒會敗得這麼快,蓬萊護衛們自是跟著起鬨,交口稱讚姚楓。
步水寒是真正看懂的:“舉重若輕,收放自如,姚兄破招的時機把握得甚是精準。”
虛谷劍歸鞘,姚楓並無半分驕傲之色,搖頭:“不是這樣。”
辛忌笑道:“姚公子過謙了。”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勝利者身上,有故意的,有無心的,齊婉兒面色發白,怔怔地站在一邊,彷彿被遺忘了。
這次失敗是註定的。顧平林見狀微微抬眉,有些擔憂,前世他身為靈心派掌門,愛才是習慣,齊婉兒這種天賦高、心地又單純的人,任何掌門家主見了都會愛重的。
贊譽聲中,齊婉兒好半晌才回過神,猛地一拂披風,轉身就消失了。
“十三公子!”季七娘奔出亭子。
兩個齊氏修士連忙攔住她:“季姑娘且坐著吧,我們去看看。”自家小祖宗的脾氣誰都清楚,這種時候讓他回頭照顧別人是不可能的,海境危險,倘若季七娘跑丟了出事,如何跟季氏交代?
季七娘這才察覺自己失態,紅著臉道:“諸位快去吧,不必理會我。”
她對齊婉兒確是一片真心,幾個齊氏修士也感動,待要去追,卻見姚楓朝這邊點點頭,跟著遁走了,眾人不約而同停住。
當先那人道:“姚公子行事穩妥,一路上待十三很不錯,有他在,十三應該不會有事。”
眾人都贊同這話,想齊婉兒此時正覺得丟臉,人多了反而不好,於是都回到亭子裡等待。
這邊,蓬萊護衛們還在議論,辛忌也忘了要見段輕名的藉口,繼續與江若虛幾個閒聊。顧平林看過一場熱鬧,也沒什麼事做,回頭進行宮去看甘立。
走過廊角,兩名蓬萊侍女站在門外。
段輕名坐在窗前與明公女說話,整個人向後倚著椅背,保持著優雅又舒適的姿勢,溫和含笑的樣子與平時並無區別,修長的手指輕輕叩著窗臺,狹眸百無聊賴地瞟著外面的夜色。
目光交會,他若無其事地收回了視線,像是沒看見顧平林此人。
顧平林頓了下腳步,走過。
雨中,兩人疾行。
滿懷信心創新招,結果卻一敗塗地,齊婉兒大受打擊,憤然離開,只想尋一處安靜的所在。他有意甩掉姚楓,加速遁行,奈何姚楓憑藉修為優勢,始終默默地緊跟在身後。
衝出數百裡,齊婉兒終於停下,猛地轉回身:“你跟著我做什麼!”
姚楓開口就是斥責:“用劍忌浮躁,你這樣不好。”
“無須閣下指教,”齊婉兒忍著怒火,保持世家子風度,“我並不覺得哪裡浮躁。”
姚楓道:“賭氣,更不好。”
“賭氣?”齊婉兒差點當場氣炸,強忍著羞惱,一抬下巴,傲然道,“輸就輸,我犯得著賭氣麼!”
姚楓盯著他。
齊婉兒也怒視他,半晌低哼了聲,負手道:“行了,我就隨便走走,你別跟著我。”
姚楓道:“海境危險。”
“那又怎麼,”齊婉兒沒耐心多說,直接召出玉皇劍指著他,語帶威脅,“我齊十三也不怕什麼危險,別以為贏了一場就能教訓我,你再跟著,休怪我不客氣!”
話音未落,一片圓形劍網迎面罩過來。
姚楓竟然先出手了。
齊婉兒大吃一驚,手忙腳亂地應變接招。
對上頂尖劍術,齊氏劍術的缺陷徹底暴露出來,初時,穩重的殊世劍氣被剛猛的朝歌劍氣壓得往回退,然而過剛易折,沒過幾息,朝歌劍氣就再難維持之前的強勢,殊世劍氣此時卻不弱反強,後發制人,猶如強勁的浪潮,一波波衝擊之下,朝歌劍氣被推得徹底偏離方向,劍招頓時破綻大開。
一流劍術與頂尖劍術本就有差距,齊婉兒此時又心煩意亂,倉促應對,哪有不吃虧的道理?他用盡全力強撐,整個人還是被強勁的力量帶出十數丈,踉蹌著倒退。
姚楓早已等在那裡,伸手扶住他的背,助他穩住身形,同時也封了他的丹田氣脈。
冷不防被制,齊婉兒幾乎吐血,顧不上禮儀涵養了,俊眉倒豎:“放肆!放肆!你幹什麼!”
姚楓放開他:“你太急躁。”
“與你不相干,”齊婉兒大怒,“快給我解開!”
“輕易便受制於我,”姚楓不理會他的要求,沉聲斥道,“你這樣危險。”
“笑話,你以為你真能制住我?要不是我……”齊婉兒突然噎住。
他的實力真不差,正常情況下,非內丹修士不可能這麼輕易得手,這個結果全因他心浮氣躁導致,若是以這種狀態遇到敵人,後果真難預料。
“我又不是三歲小兒,不會跑麼。”
話裡底氣全無,齊婉兒索性側過身去,負手望望遠處,又垂眸看腳下水面,一身錦袍被雨淋得半溼,到底透出了幾分失意落魄的模樣。
姚楓道:“你那招很好。”
齊婉兒微嗤,不說話。
“很好,”姚楓重複了遍,道,“姚氏十七代,方有完整的殊世劍術,至今卻再無突破,是以姚家子弟都要外出歷練。”
這話毫無頭緒,齊婉兒初時聽得莫名,但他很快就明白過來,赧然――創招之艱難堪比登天,自己才琢磨短短數日就想有所成就,確實太急功近利了。
姚兄不再說話,默默地站在旁邊。
許久,齊婉兒嘆了口氣,假裝不耐煩地看他:“還不解開封印?”
姚楓道:“不跑?”
齊婉兒只好低頭:“不走了。”
姚楓這才伸手在他胸前一按。
封印解開,強悍的劍意爆發,劍光劃破夜空!齊婉兒冷喝:“好你個姚楓,敢封我的脈!”
姚楓疾退。
沒有意料中的追擊,半空卻傳來齊婉兒的大笑聲。
“這才是真正的‘靈山沐雨罷歌舞’!”
人已在半空,萬千劍雨如瀑布般傾瀉而下。金色劍雨紛紛,極度輝煌,落地卻歸為無色的沉寂。年輕的公子立於劍雨之上,帶著十分的雍容氣度,猶如高臺之王者。
姚楓仰臉觀看,半晌“嗯”了聲:“確實好招。”
“這是我使的最好的一次,比家老也不差多少,算你有眼福,”齊婉兒也禁不住得意,手指一勾,玉皇劍自行歸鞘隱去,他旋身落定在水面,有些不自在地看看姚楓,踱上前,躬身作禮,“今日,多謝姚兄指點。”語氣雖彆扭,卻不失真誠。
姚楓搖頭:“下次別再這樣。”
他沒有客套,齊婉兒倒沒那麼尷尬了,點點頭,直起身:“走,回去。”
看他轉眼即恢復意氣風發的模樣,姚楓緊抿了唇。
兩人平安回到營地,齊氏修士們都松了口氣,感激地朝姚楓拱手,並沒有特意過來招呼,只當沒這回事,季七娘也是聰慧,並不急著過來找齊婉兒說話。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當然,體貼的也只有他們,辛忌、步水寒等人已經進行宮去了,外面的蓬萊護衛看到齊婉兒,又開始議論,不時還發出笑聲。
姚楓看齊婉兒:“你……”
“都想看我倒黴,我也沒做什麼不利他們的事,”齊婉兒居然沒有生氣,嗤道,“一群狹隘之輩,犯不著計較,不怕姚兄笑話,我們齊氏並不像外面那樣風光,裡頭也有不少這種人,對自己人尚且如此……”他大概想起什麼,停了停,悵然道,“不說也罷,可厭世上人心,不如姚兄在山外之地清靜。”
姚楓道:“你這樣,很好。”
齊婉兒只當他在說反話,俊臉發紅:“小弟素來性急,見笑了。”
姚兄搖頭:“山外之地也未必清靜。”
“姚兄過謙,”齊婉兒好奇地問,“姚兄家中可有兄弟姊妹?”
姚楓道:“兩個兄弟。”
齊婉兒聞言垂下眼簾,嘆道:“有你做兄長,是他們之幸。”自小到大,從未有兄長這麼教導過自己,如今有姚楓作對比,再想想族內那些堂兄弟的親近奉承,只怕未必有多少真心,齊婉兒愈發神色暗淡。
“有長姐愛護。”姚楓道。齊氏的事他已有所瞭解,這位“長姐”自然是指現在的齊硯峰,原來的齊婉兒。
“她?”提起姐姐,齊婉兒立刻一副頭疼的樣子,不願多說,“換別人,我定然期望你當我姐夫,至於她?還是罷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