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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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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清晰地記得,那天晚上,狂風暴雨抽打在臉上身上的疼痛,彷彿看不見的鞭子,鞭鞭見血。

然後,在重生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只要刮風下雨,我都會止不住地全身疼痛,即便將自己埋在棉胎中,即便服用止痛片,按摩,擦藥酒,做理療,用上一切能用的方法,但疼痛仍然無處不在。我於是明白,疼痛的饋贈,不僅來源於簡逸脆弱的身體,還根植於,我的靈魂深處,那裡由於曾經的劇烈疼痛生生撕開一道裂縫,只要刮風下雨,寒氣便自四面八方侵蝕而入,我的身體,用不可逃避的疼痛,複製前世那最後一場雷雨之夜的恐懼。

再然後,我花了很久很久,來適應作為簡逸的身份,說服自己接受簡逸的命運,我無法將屬於林世東的恐懼驅逐出體內,於是,我只好將它封存在某個角落,不為人知,漸漸的,也不為自己所知。

我以為,我終於不再是林世東。可直到這一刻,我才明白,我不過是因為,沒有看到他,沒有看到,我前世暱稱為“小清”的男人,沒有機會重溫,由這個男人帶給我的滅頂之災。

“怎麼,簡先生,不認識我了?還是不肯賞臉?給個機會大家下嘛,怎麼說,我們都有一位共同的朋友不是嗎?”

那聲音帶著嘲笑的口吻,又再響起,我微微閉上眼,僵硬著背脊,手心無法抑制地顫抖。忽然手上一熱,卻被陳成涵的雙手包裹握住,他擔憂地看著我,小聲用法語說:“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我還好,”我勉強搖搖頭,心知自己現在肯定蒼白如鬼:“麻煩你,送我回去好嗎?我夠鍾吃藥了。”

“好。”陳成涵點點頭,站起身對我身旁那人禮貌而疏遠地說:“對不起先生,我的朋友現在感覺不是太好,我需要送他回病房,改天再聊好了。”

儘管揹著身,我卻仍然能感到林俊清目光死死盯著我,我不加理會,伸出手給陳成涵,他順勢扶住我,正待走開,卻聽見林俊清喝了一聲:“怎麼,這就想走了?果然是沒教養的窮鬼,你媽沒有教你做人的禮貌嗎?”

我一下站住,困難地深呼吸,俊清,我手把手教出來的孩子,怎麼你現在鄙陋至此,連我最恨的那些仗勢欺人,人身攻擊的伎倆都毫不猶豫耍了出來?我才要問你,林家家教那麼多年的培養薰陶,你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嗎?我花了大把錢請人教你禮儀,教你廉恥,教你做人的自尊和骨氣,我一死,你就全部還給地下的林世東嗎?

我呼吸艱難,手腳發顫,呆了一呆,嘆了口氣,對陳成涵低聲說:“別理會他,走吧。”

陳成涵大概深覺詫異,卻仍然擔憂我為多,忙點點頭,強有力的胳膊架著我,便要離去。卻見眼前一花,一人擋在我們前面,我低著頭,只看到一雙鱷魚皮手工皮鞋,上門是筆挺西褲,再往上,是纖塵不染的白□□生袍。我尚未說話,卻聽見陳成涵壓抑著怒氣的聲音道:“你要怎樣,你沒看見病人臉色不好了嗎?”

“臉色不好?”林俊清冷笑著說:“正好,我是醫生,我檢查一下。”

陳成涵挺直了腰椎,說:“不必了。我很懷疑你的職業操守,不能將我朋友交給你。”

“你朋友?”林俊清似乎嗤笑一聲:“你這個朋友似乎神通廣大呢。我很不明白,一個華富村住廉價公屋的小孩,怎麼住得起這裡的頭等病房,怎麼請得起單獨看護?不如陳三公子問問他?”

這話裡隱含的意思已經相當難聽,便是陳成涵這般好涵養的人,卻也不禁動怒,冷冷道:“你眼生得很,請問是……”

“我是這裡的醫師林俊清。”

“哦,原來是林醫師。”陳成涵問道:“請問你與簡逸認識,還是相熟?他是不是拖欠貴院費用?抑或偷盜物品?還是謊報病情,騙取同情?”他拋下一連串問題,林俊清一個都答不上來,他隨即冷笑:“若是簡逸作奸犯科,請你列出證據,報警處理,我自然會為他請最好律師,奉陪到底。如果不是,你跟他本就不認識,他怎麼還的住院費,與你何幹?”

他頓了一頓,接著說:“另外,我與林醫師也素不相識,請別用三公子稱呼,那稱呼是留給熟人的。你適才說我夠膽大庭廣眾之下玩拖手仔,我還有一句回答:我陳三做事,還無需顧及一個陌生人的看法。”

他示威一樣緊緊握住我的手,低頭柔聲說:“簡簡,我們走吧。”

我一陣錯愕,隨即感激地點點頭。

“站住!”林俊清一步跨過來,冷笑說:“簡逸,你真是賤格(下賤),仗著一張臉看得過去,裝一副病怏怏的樣子到處勾三搭四,這頭收了姓夏的錢,那頭又攀上姓陳的?我看你能得意幾天……”

“住口!”陳成涵怒道:“你若再胡扯八道,信不信我報警告你誹謗!”

“告我?你為何不敢先問問你懷裡那個,有做過為何不怕認?”

他們的爭吵聲極其難聽,我耳朵轟鳴,心裡已經痛到麻木,這就是我傾心了十數年的愛人,原來,在我以往看不到的地方,他便是如此肆意誣衊他人,侮辱他人,並且言辭惡毒,手段低檔,全然不顧自己的面目可憎,姿態難看。

林俊清,我已經對你退避三舍,我自認,無論是林世東,還是簡逸,都從未對不住你。

無論是哪一個,都不該,讓你如此謾罵,讓你以為,你有肆無忌憚謾罵他人的權利。

我深吸一口氣,慢慢抬起頭,終於再次接觸到那張原本不願再見的臉。沒有想象中那麼艱難,我悽然一笑,是啊,死都死過一次,還有什麼,是不能面對的?我淡淡地打量這張以往總能撥動心絃的臉龐,忽然發現,除去了林世東的身份,林俊清,其實也不是那個護著供著的神o,而不過,是個長相比旁人好點的普通人而已。甚至於,沒有了那層苦苦壓抑的禁忌之情,我能夠平靜無波地打量這張臉,這個人,從頭到腳。

多麼可笑,我便是因了這個人傾家蕩產,為了這個人命喪黃泉。可在此時此刻,我卻分明聽到,心底有一處角落咔嚓一聲崩塌,有些東西,一朝傾瀉,再難復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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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我的目光下,出乎意料地安靜下來,眼底閃動著一些困惑,驚訝,和些許隱晦的恐懼,林俊清就這樣,在我的注視下,莫名其妙地退後了一步,等到他自己察覺,方氣急敗壞,反踏上一步,漲紅了臉,色厲內荏地罵:“看什麼!你敢對天發誓,沒拿過姓夏的錢嗎?”

我悲哀地看著他,輕聲說:“俊清,你不該這樣的,這樣很難看知不知道?”

他嘴唇微啟,錯愕地看著我,喃喃地說:“你,你亂講什麼……”

我疲倦地轉過頭,嘆息說:“不要隨便侮辱別人,這樣,只顯出自己無能和缺乏教養,我相信,你的長輩,你的家人,悉心把你教到這麼大,應該不願看到你這樣。”

他的臉瞬間漲紅了,瞬間想起什麼,眼睛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張嘴卻罵道:“我用不著你這個窮鬼多事!”

我垂頭苦笑,可不是,教他讀書,教他上進,教他不要陷入林氏紛呈跌至的爭鬥,做個自由自在的人,卻原來,真是一種“多事”。一時間,我只覺心力交瘁,這個孩子愛怎樣就怎樣吧,他早已成年,路是自己選的,我一個外人,又何須多言。我嘆了口氣,說:“最後一句,聽不聽在你。遷怒他人,是損人不利己的傻事,不僅解決不了問題,反而,會令事情變得更糟,你自己想吧。”我苦笑了一下,看著他,眉目依然俊朗漂亮,只是眼睛佈滿紅絲,消瘦了不少,恐怕,是沒好好照顧自己了。我想起從前,最大的願望,便是看著他當上好醫生,娶妻生子,幸福美滿,如今雖然事過境遷,但往事依依,我嘆了口氣,情不自禁低聲說:“你,終於穿上醫生袍了……”

他一驚,盯著我,喝道:“關你什麼事。”

我苦笑了一下,說:“我只是想,你家裡人,可能會很欣慰,你終於當上了醫生。”我轉頭對陳成涵說:“我們走吧。”

“等等……”他忽然急切地叫住我。

“林醫師,好自為之吧。”我沒有回頭,只低低地應他:“明日開始,我會請夏先生的保鏢陪同,今晚的事再出現第二次,我不能保證會有什麼後果。”

我說完,立即舉步前行。陳成涵一言不發,扶著我朝病房區走去,待到門口,我忽然有些眩暈,一個踉蹌,險些站立不定。陳成涵扶我坐在一旁椅子上,跑去借輪椅,我靠著休息,不一會,陳成涵將輪椅推來,我坐了進去,麻煩他送我回房。我們一路默然無語,回到病房時,傑西卡見我又一副厭倦模樣,忍不住一頓斥罵,卻輕手輕腳,將我安置病床之上。帶一切安靜下來,我睜開眼,卻見陳成涵仍坐在床頭,一張俊臉上滿是溫柔神色。

我微微一笑,問:“怎麼還不回去?”

“今晚無事,我再陪陪你。”

“陳三公子竟然會無晚間節目,這該是本港名媛的幸事抑或不幸?”

“能陪著你,是我的幸事。”他看著我,目光深邃溫存。

“不要講這樣的話,”我搖頭笑笑:“simon,你的恭維話,應該區分物件。”

“不是恭維,”他看著我,欲言又止,終於伸出手幫我掖掖被角,笑說:“算了,你乖乖睡吧,以後再說。”

“simon,”我正色看他:“你沒有好奇的嗎?”

“好奇?”他溫柔地笑了,說:“對你嗎?當然有。相信我,我恨不得瞭解你的一切。”他頓了頓,說:“可是,你有自己的隱私,我不認為,我的好奇,可以侵犯到你的隱私。”

真是善解人意的好人,我笑了。

“不過,如果你願意聽,我希望講點我知道的事。”他遲疑了一下,說。

“說吧。”我微微閉上眼,低聲應答。

“剛剛那個醫生,其實我認識的。”

我呵呵低笑,當然知道你認識,本港才多大,商界社交圈來來回回就那些臉孔,想不撞見都難。

“我,其實是你上次去的酒店的老闆。”他不好意思地說:“我不是想故意瞞著你,只是,我一直都沒機會說。”

“是嗎?”我睜開眼,淡淡地說:“我麼,其實是生活在華富村政府公屋中單親家庭的小孩。我也不是故意瞞你的,只是一直沒機會說。”

他笑了起來:“這麼講,我們扯平了?”

“是啊,扯平了。”我微微一笑。

他看著我,說:“兩年前的一個晚上,我剛好來港島,受邀去參加某個party,看見了,剛剛那個林先生。他似乎,在那個圈子裡頗受歡迎。”他想了想,補充說:“我參加的那個party,是一個同志party。”

我心頭一震,繼而緩緩放鬆,壓抑著心情,說:“林醫師長得好,受歡迎,也很正常。”

“不是的,那種歡迎,是與性有關。”他嘆了口氣,摸摸我的頭,說:“我覺得,對你這樣純潔的小孩講這些,真是有罪惡感。”

“他,濫交?”我困難地問。

“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位林醫師,身邊情人很多。”陳成涵搖搖頭說:“他喝酒很兇,喝醉了就又哭又笑,玩得很瘋狂。我很奇怪他的那些情人,卻沒一個去阻止他,後來才聽人說,他失眠很嚴重,要靠著某種方式,才能勉強入睡。”

“哪種方式?”我問。

“性和酒精。”他看著我,緩緩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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