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工們想要買斷工齡下崗，也真的是無奈之舉。
印刷廠連年虧損，他們被拖欠工資徹底拖怕了。
像胡大勝他們家那樣幾個月不發工資，孩子見到肉眼睛都綠了的情況，印刷廠裡比比皆是！
但是他們真的捨得離開廠子嗎？
顯然不是。
這些老職工在印刷廠八十年代初剛剛成立的時候就在廠裡，最長的已經在廠裡幹了十幾年。對於印刷廠有著很深的感情。就算不考慮個人情感這方面，廠裡的職工的歲數也都不小了，像胡大勝這種三十歲出頭的已經是屬於年輕一輩。
幹了半輩子的印刷工，讓他們改行去做別的工作本身就是天大的難關。
98年下崗大潮來臨後，劉歡在春晚舞臺上唱了首《從頭再來》。那一年，全國各地不知道有多少下崗職工在大年三十晚上關掉了電視機。
“心若在夢就在，大不了是從頭再來”唱的比說的好聽，可是讓一個從捨棄幹了半輩子的工作崗位，一切重新開始，哪有說的那麼輕巧？
所以現在面對李陽給出的優厚條件，在場的幾個職工代表根本無法拒絕。
見胡大勝幾人激動的模樣，李陽淡淡一笑，道：“如果大家都沒意見的話，那事情就這麼定了。”
“咳咳、那，那就謝謝李總。”
一個老職工尷尬道。
李陽卻對著他一擺手，笑道：“沒必要客氣。而我剛才給你們的這些待遇，也不是為了照顧或者是接濟你們。如果你們同意我給你們的待遇，那麼我還有個事兒需要大家馬上就去做。”
“大陽......嗯，李總，你有什麼事兒需要我們做？”
胡大勝脫口叫了一聲，卻又覺得以現在的情況，不太合適再以街坊關係稱呼李陽，便立刻改了口。
注意到他的生分，李陽樂了，不過他並沒有刻意的去糾正。
現在自己剛剛接受了廠子，雖然並不像拿什麼派頭，但必要的威信還是要樹立的。
將在場的每個人都看了一遍，他收起了臉上的笑容，道：“我需要你們現在就給我提供一份名單，廠裡的這些職工，誰是真正有技術踏實肯幹的，誰是划水摸魚混日子的，你們要如實的給我寫出來。”
“啊，這......”
李陽的這個要求，讓在場的幾人摸不到頭腦。
“李總，你這是什麼意思？”
“是啊，要這個名單是要做什麼？李總，這一百多號人，都是幾年甚至十幾年的老關係，讓我們出這個名單，這不是得罪人嘛......”
兩個老職工面有難色的說到。
李陽徹底收起了臉上的和煦，似笑非笑的盯了過去。
在沉默了片刻，令他對面坐著的幾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後，他才用手指重重的敲了敲桌子。
“我請你們要明白一個道理，我和四哥接手廠子，並不是做福利的，而是要牟利的。既然是要求利，那以前國營廠的一些做派，我們肯定不能再容忍。今天職工們主動要求買斷離職，我把我的態度也跟你們明確一下。那些有技術的，踏實肯幹的我一個也不會放。但是那些平時就是在廠裡混日子，對廠子起不到什麼作用和貢獻的，就算是他們倒給我錢，我也不會留！”
一番擲地有聲的話，讓坐在李陽對面的幾人俱是心中一驚。
雖然李陽明面上說的是外面那些吵著要買斷下崗的職工，可是這話又何嘗沒有敲打在座幾人的意思？
“可，可李總啊，現在的問題是所有的職工都要求買斷下崗。我們就算給你出這份名單，又有什麼意義？”
一個老職工鬥著膽子，試探著問了一句。
“這個就不用你管了。”
李陽淡淡一笑，將目光投向了坐在他身旁，已經被李陽胡蘿蔔加大棒這一套手段驚豔到了於老四身上。
“四哥，麻煩你現在就去一趟銀行。暫且取出五萬回來吧。”
“啊。”
於老四眨了眨眼睛，不解道：“拿錢幹什麼啊？”
李陽指了指外面那些翹首向辦公樓打量，等待商談結果的職工，道：“一會名單出來，確定要留下的人每個人以後每個月以原來的工資為基礎上浮百分之五十，考慮到目前職工們家庭都比較困難，先給他們每人發五百塊錢的預支工資，以後按照比例從每個月的正式工資裡扣除。至於那些不能留的人，讓他們收拾東西回家，下個月十五號過來取工齡買斷。”
於老四此時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
面對李陽的這個安排，他立刻就明白了這裡面的用意。
這是恩威並施，拉一批打一批，從內部分化敵人啊！
帶著深深的佩服看了眼李陽，於老四站起了身來。
“哎！我現在就去！”
暗暗的對李陽豎起大拇指，他立刻走出了會議室。
目送他走出樓道，李陽收回了目光，看向了胡大勝和那幾個老職工。
“好了，廠裡的情況你們這些幹部是最清楚的。現在......”
李陽抬手看了看手錶，抬頭一笑：“給你們半個小時的時間，把名單給我做出來。”
說完他便站起身來，從兜裡掏出了一包平時不怎麼抽的阿詩瑪放到了桌子上。
他自己，則是徑直走向了門外。
......
那份名單很快就出爐了。
在胡大勝幾人的再三討論下，廠裡的職工們被分成了三個層次。
第一個層次的，是那些身處技術崗位對生產不可或缺，且平日裡工作態度良好的職工。第二個層次的，是那些非重要崗位，但平日裡吃苦耐勞踏實肯幹的職工。第三個層次的，則是那些崗位可替代，且平時工作比較敷衍的職工。
一百多號人裡，第一個層次的人只有二十幾個，第二個層次的人數量最多，足足有六十多人。而讓李陽意外的是，一百多個職工裡，竟然有三十多個混日子的。
這比他想象的可要多了去了。
想著這麼大點兒個印刷廠，拿工資混日子的人就佔了四分之一還多，李陽屬實是無奈了。
都說國營廠虧損，就衝這個職工成分，不虧損哪兒跑啊？
一樣是拿工資，有的人不幹活天天划水能拿二百多塊錢，那些辛勤付出的人怎麼想？
時間長了，整個廠的風氣都壞掉了。
碰著名單反覆看了一遍，李陽終於在幾個幹部的忐忑中抬起了頭。
“這份名單，你們能負責吧？”
“李總請放心，這是我們五個反覆考量之後才分出來的。堅決沒有用人唯親，也沒有打壓異己！”
“對，我們可以簽字負責。廠裡就這麼點人，誰什麼樣我們心裡都明鏡似的。唉......這份名單要是讓職工們看到，我們幾個可是得罪好多人啦。”
“李總，這份名單能不能先不公佈，不然都是老同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讓那些被劃到第三類的工友看到，我們這......可就裡外不是人了。”
對於幾人的擔憂，李陽不置可否。
“放心吧，我不會對外公佈的。而且這第三類的人都是確認允許離職的，他們想著一個月之後能拿到買斷金，沒準兒還得謝謝你們呢。”
他這麼一說，眾人也反應了過來。
似乎.......確實是這麼回事！
......
於老四很快就把錢取回來了。
拎著裝著五萬塊錢現金的塑膠兜子，李陽和胡大勝等人一起走出了會議室。
廠大院裡，職工們等了兩個多小時已經是頗有怨氣。
見李陽等人出來，立刻就哄聲圍了上去。
看到職工們又失去了秩序，只一次李陽並沒有自己去處理，而是側過頭看了眼已經被升職為廠經理的胡大勝。
“大家安靜！”
領會到了李陽的意思，胡大勝立刻站上前去，雙手虛壓著大吼了一聲。
胡大勝之前就是車間主任，而且這個車間主任其實還是有更深一層的背景——他爹胡英雄是第一印刷廠的上一任副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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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胡大勝在工人們眼裡，還是有一定分量的。
場面很快就被控制了下來。
在李陽的眼神授意下，胡大勝拿出了那份名單。
“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對眾人宣佈了剛才會議室裡的決定；“大家注意聽好了，下面我念到名字的工友，下個月十五日，拿著你們的職工證，過來廠裡清算工齡，領取下崗安置費。”
轟！
聽到這，職工們立刻興奮了起來。
又大喊了一聲控了場，胡大勝一個個的念起了名字：“高大龍，王東生，劉春豔，徐勝，汪海林........”
隨著一個個名字念出來，職工們中間便發出了一聲聲驚喜的呼聲。
不大一會兒的功夫，三十多個人命便宣佈完畢。
“好了，被叫到名字的人現在可以離開了。十五號還是這個時間，你們帶好職工證過來就行。”
胡大勝深深的看了眼那些面帶喜色的“三類”職工，冷冷說到。
“唉？大勝，那沒念到名字的是什麼意思啊？”
“對啊！胡主任，怎麼就允許他們這些人離職啊，這些挺多都是後來進廠的，我們這些從建廠就工作到現在的人怎麼沒安排？”
“就是！憑什麼他們這些後來的反倒先安排安置，我們勤勤懇懇幹了這麼多年，現在到了發錢的時候反倒是落後了？”
立刻，那些沒被叫到名字的職工們不樂意了。